高考“去外語化”的前世今生

劉堯

教育部部長袁貴仁在2014年全國教育工作會議的講話中指出，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對全面深化改革作出總體部署，對深化教育領域綜合改革提出明確要求。落實十八屆三中全會精神是當前和今后一個時期教育系統的重大政治任務。教育改革作為全面深化改革的重要領域，一切改革的舉措和行動，毫無疑問都要自覺圍繞這一總目標、落實這一總要求，從教育部門自身改起，完善科學規范的教育治理體系，形成高水平的教育治理能力。今年的重中之重是推進考試招生制度改革，教育部將出臺總體方案和關于高考、外語一年多考、高中學業水平考試、綜合素質評價、考試招生違規處理等5個配套實施意見。由此可見，教育部根據十八屆三中全會部署的高考改革方案的輪廓基本清晰，高考“去外語化”已是大勢所趨。筆者期望，高考“去外語化”改革，能開啟“外語為大眾”之門。

一、高考“去外語化”的歷史背景

外語一直是我國教育的敏感問題。說它敏感，是因為在過往的歲月里，教（學）不教（學）外語，主要教（學）何種外語，始終與國際風云變幻緊密聯系。從洋務運動到新中國成立前，我國向西方學習，外語主要教（學）英語。新中國成立之初，由于社會主義革命與建設的需要，我國向蘇聯學習，外語主要教（學）俄語。后來隨著與蘇聯關系的變化，一直到“文革”結束前，干脆什么外語都不教（學）了。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向西方學習漸漸成為主流，外語又主要教（學）英語。

在當今全球化背景下，世界各國都很重視外語教育，但很少有哪個國家把外語教育置于母語教育之上。然而，我國從1977年只是報考外語專業的考生加試外語，后來外語分數比重由10%起逐年遞增，到1983年以后外語成績100%計入總分。不僅大學和中學要學外語，小學也把外語作為必修課，甚至幼兒園的孩子也學外語；不僅高考“3+X”把外語與漢語和數學并駕齊驅，而且大學外語考級與學位直接掛鉤……結果是耗盡了學習者的工夫，也只會應付答卷而不能聽、不會說，在工作中也少有派上用場的時候。

當外語對很多學習者的使用價值很有限時，外語教育熱飽受詬病自在情理之中。正如全國政協委員張樹華所言，“學生在學習外語的過程中深受其害，荒廢正常的學業，使整個中國的教育質量遭到毀滅性打擊，漢語也遭遇前所未有的危機”。外語教育之所以步入誤區，主要在于其應試化。對多數學生來說，學外語不是為了應用而是為了應試；對多數老師來講，教外語也是為了學生應對高考。在應試化驅使下，師生的外語教與學出現了偏差，導致普遍的“高分低能”現象。

二、高考“去外語化”的實踐進程

高考改革不僅是全面深化教育改革、推進素質教育的突破口，也是一個涉及民生的全局性問題。高考科目有很多，為何選擇外語科目作為改革對象？概因近年高考“去外語化”已經成為越來越多有識之士的共同呼聲。全國“兩會”上就有不少對外語教育和考試進行改革的提案，民間對高考外語改革的要求日益強烈。在此背景下，高考“去外語化”改革，既是順應民意之舉，也是一種遲到的清醒，更是難得的文化自信。

2010年7月，國務院印發的《國家中長期教育改革和發展規劃綱要（2010-2020年）》提出了“探索有的科目一年多次考試的辦法、探索實行社會化考試”的設想，拉開了高考“去外語化”的序幕。2013年10月，北京市教育委員會公布的高考改革方案顯示，從2016年起，高考語文由150分增至180分，高考外語由150分減為100分。江蘇省也傳來高考改革的消息，外語將“退出”高考。山東省的高考改革方案更加明確提出，從2014年開始取消高考外語聽力測試。

2013年11月，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提出“探索全國統考減少科目、不分文理科、外語等科目社會化考試一年多考”，進一步將《國家中長期教育改革和發展規劃綱要（2010-2020年）》中的“有的科目”探索實行社會化考試的設想明確到外語科目。2013年12月，教育部已經制定考試招生改革總體方案，并向社會公開征求意見。根據該方案，高考改革將探索外語考試不再在統一高考時舉行，而進行社會化一年多考，由學生自主選擇考試的時間和次數，增加學生的選擇權。至此，高考“去外語化”邁出了關鍵的一步。

三、高考“去外語化”的教育價值

從教育部總體改革方案來看，其根本目標在于扭轉“考什么、學什么”的應試化傾向。也就是說，外語退出統一高考，不等于外語教育無足輕重。因為時至今日，外語仍是進行國際交流的主要工具，也是專業研究應掌握的語言。外語退出統一高考的根本目的，在于外語教育“去應試化”。我國開展了150多年的外語教育，早已超越了一門語言的意義，寄托著國家與個人改變命運的夢想。現在，人們又希望通過改革外語教育，撬動沉重的高考改革，讓外語回歸語言的本質。

外語退出統一高考有其積極意義：一是回歸外語的工具屬性，畢竟全民學習外語的確不妥當，回歸“外語為大眾”是大勢所趨；二是外語“一年多考”順應民意，改變了“一考定終身”的尷尬現實；三是突破當下外語教育應試化迷局，減輕大中小學生學習外語的負擔；四是外語學習的目的更加多元化，或以愛好輔助、或因工作需要、或為追求夢想等。當外語教育不再僅僅為了應試而有更大使用價值時，才能更加彰顯外語教育的價值。

作為語言工具，外語能力對不同人群有不同的要求。從學生角度來看，以社會化考試代替高考科目考試，學生可以根據自己對外語的需求“量體裁衣”。外語考試社會化，不是以后不學外語了，而是學的方式會更自主化，學生可以自主選擇是坐在教室里聽老師講課，還是參與相關社會機構的外語培訓。今后外語教育也會從注重知識向注重能力轉變，更注重口語、閱讀能力的培養，畢竟學了外語就要在日常生活與工作中應用，這也是外語教育的發展趨勢。

四、高考“去外語化”的文化意義

高考改革多年難產，外語是必須突破的瓶頸。有人認為，外語教育本身弊端人人皆知，高考改革選擇外語能在最大限度上凝聚共識、減少阻力。也有人把外語看作一種“文化入侵”，這是一種狹隘的民族主義心態。學習外語不是沒有必要，但也不必每個學生都必須把外語學好，也不是每個學生都能夠學好外語。如果外語繼續捆綁著考生上大學的命運和未來，考生對高考總分的狂熱追求也就不會改變，高考“去外語化”改革的進步意義也會大打折扣。

其實，聯合國教科文組織1986年出版的Mathematics for all 《數學為大眾》的理念，正影響著全世界數學教育的發展方向?！皵祵W為大眾”理念包含：人人學有用的數學，人人掌握數學，不同的人學習不同的數學。依據此理念，外語教育為何不能改為“外語為大眾”呢？即人人學有用的外語，人人掌握外語，不同的人學習不同的外語。中國科學院院士楊雄里就認為，外語只是一個語言工具，能夠達到交流的目的就可以了，沒有必要過分地追求和漢語達到同一水平。

五、高考“去外語化”的教育回歸

外語退出統一高考，學校還會重視外語教育嗎？在今后學生的學業里，外語扮演著什么角色，又該如何準備所謂的“社會化考試”？從目前大學招生看，眾多名校越來越看重學生的綜合素質，外語是必須考查的一個方面。只要大學招生仍然把外語納入考查范圍，中小學就不可能無視、放任外語教育。事實上，外語退出統一高考，大學就有更多選擇，可依據不同專業對外語的需求，設置不同的外語門檻。

高考改革擱置多年，2010年再次被國家提上日程。2010年國務院通過的《國家中長期教育改革和發展規劃綱要（2010-2020年）》提出，“完善高?？荚囌猩贫取保剿饔械目颇恳荒甓嗫家约吧鐣荚?。而改革矛頭直指外語，出現在黨的十八大閉幕后，教育部黨組召開的深化教育領域綜合改革專題會議，以及2013年1月教育部頒發的《關于2013年深化教育領域綜合改革的意見》中。這份文件除了再次提出制定高考改革方案，還明確提出要研究“外語一年多考”的實施方案。

外語“社會化考試”將如何進行？教育部還沒有出臺具體的指導意見。有學者認為，要完成外語“社會化考試”這一任務，首先，需要行政部門從考試評價中逐漸退出。其次，對國家教育考試部門進行去行政化的改革，逐漸變身為公益性質的專業機構。再次，國家要出臺考試法，明確政府部門和考試機構的關系、專業機構的資質。另外，“社會化考試”還要有明確的功能定位，比如，像托福、雅思和GRE考試一樣，學生可以根據自己的求學需要去選擇。

六、高考“去外語化”的文化凝思

在全球化時代，語言擔當著兩種國際角色：既是民族精神的家園，又是跨文化交往的手段。這兩種角色既相互支持，又不無矛盾。沒有相對連續的話語體系，一個民族就會在精神層面變得孱弱，但交往又要求人們在語言層面向世界開放。于是，每到文化博弈的關鍵時刻，保守主義和多元主義思潮會同時涌動，爭奪各自的話語權。

有人認為，日本的外語教育歷程與20世紀日本歷史的曲折反復程度是同步的：當局勢走向極端民族主義時，國內盛行“學英語是日本之恥”的“英語廢止論”；當融入世界時，日本文部省不吝投資、大批引入外教，并且試點以英語作為授課語言進行其他學科教學。2013年9月，英國教育部下發通知，從2014年秋季開始，在全英格蘭實行新的《國家教學大綱》，要求小學從三年級（7歲兒童）開設外語課程，每個學生必須學習至少一門外語。

在我國，外語教育是學生素質教育的重要組成部分。只有堅持“開放中的守持，守持中的開放”原則，才是外語教育健康向上的保障。我們可以對外語進行祛魅，更有義務維護漢語之美，但這些都不能以走向封閉為代價。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既需要民族主義也需要全球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