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巴人

鄭園

已經做了一個學期小學生的上上，仍然迷戀于小小孩才有的樂趣。

比如，仍然只喜歡看繪本。新的繪本看完了，就找出原先的反復看，每晚選定的睡前故事也是講過許多遍的繪本。與此同時，她的同學們都已經開始看字書，甚至于富含故事情節的大部頭，如《西游記》、《哈利·波特》之類。而上上仍然不急不躁地停留在原地。

又比如，她喜歡給別人和自己起各種怪名字。她把老師分為“圓頭人”和“長頭人”，說圓頭人比較好看。又自稱“巴巴人”“帽子怪”。有一回在外吃飯，同桌有一對母子，那小朋友跟上上年齡相仿。他媽媽講起兒子，不由地皺緊了眉頭，說兒子偏好給人起外號，不知讓作為家長的她有多尷尬。其他人聽著都笑起來。我卻暗自覺得理解，見識了上上的種種，這旁人看來無厘頭的行為實在很平常。

不過老師不會像媽媽對孩子那樣偏袒自己的學生。

被上上私底下稱為圓頭人的美麗班主任對我說，上上實在是很“幼稚”。對此，她也提不出什么建議，只把這煩惱的命題拋給了我。我是否該做些什么，好讓上上在老師的眼里表現得不那么“幼稚”呢？然而，不那么幼稚，真就是好嗎？就是成熟、長大和該得到欣悅與表揚嗎？一個人，該為討好周圍人而活著，還是應該活在自己的狀態里，按照自己的節奏，慢慢生長呢？這個問題每個人都能理直氣壯地回答，但是做了家長以后，會另有一番自己的思考。為此，我想了許多。要說幼稚，連偌大年齡的自己，還喜歡翻看繪本，還會為動畫片里的有趣情節開懷大笑。那么，上上“幼稚”的根源，不竟在我這里嗎？而我這樣一個人，不就這樣成長過來了嗎？既沒有對旁人造成傷害，作為現在的自己，也是一種平和的狀態啊。經過這么一番思索，對于圓頭人要我解決的問題，最終什么也沒做。到現在為止，巴巴人上上依然維持著她那幼稚狀態。

長頭人語文老師可沒圓頭人班主任那么客氣，她有一套自己的辦法。寫字的時候要求寫出撇尖捺角，每周小考要求會閱讀、分段、默寫成語。只看繪本的巴巴人這下中招了，拿著可憐的成績單回來給我看。此后，長頭人在家長微信群里發的不獲優秀的名單，頻繁出現巴巴人的學號。我每看見就心里一緊，先在想巴巴人此時心情。好在巴巴人似乎少有低落情緒，一放學就開心，照例沒心沒肺地玩滑梯、看繪本。

時間就這樣一天天過去。我漸漸習慣并且淡忘了長頭人和圓頭人的訓誡。晚上買水的路上，長長短短的燈光交錯著我們母女倆的影子。上上悄聲對我說，“看啊，影子怪來了”。她遞給我一個假想中的眼鏡，我會意接過來。在眼鏡帶領下，我們東拐西藏，躲過了那出沒于半明半暗中、專吃別人影子的大小怪物。直到跨進家門，溫柔淡黃的燈光抱攏過來，我們長舒了一口氣。

在這里，沒有影子怪，沒有圓頭人和長頭人，有的只是我們純凈的世界。我抱住上上，心里想：孩子，不著急，按照你自己的節奏，慢慢地走，游戲吧，欣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