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報駐外記者 紀雙城 邱明達 藍雅歌 王海林 丁會聰 夏小美圖片說明:2010年11月5日,反核人士阻撓運輸核廢料的列車駛往德國,法國出動憲兵和警察清場。 “改革很好,但最好從我鄰居家開始”。法國這句名言是當今世界一種普遍現象——“鄰避主義”——的體現。在中國,“鄰避主義”被越來越多地提起。上個月,杭州數千人抗議建垃圾焚燒廠,并發生警民沖突。本月中旬起,廣州市動員上萬人分批參觀當地垃圾處理場,為建垃圾焚燒廠造勢,預防“鄰避抗爭”。此前,像2007年“廈門PX項目被迫搬遷事件”,2009年“杭州西城年華小區居民反對精神病醫院進駐小區事件”等,都引起很大社會爭議,其中“鄰避情結”不可避免地發揮著作用。但對于“鄰避主義”的是與非,似乎很難講清楚。一方面,公民有權維護自己的正當權益,但另一方面,一項政策不可能完美到照顧好每個人的利益。它們之間的矛盾該如何解決?“這是鄰避主義的時代” “托德·克魯姆萊恩的抗爭始于他聽到的一個消息:某公司計劃在俄亥俄州鄉村地區修建一座大型垃圾焚燒廠,距離他的糧田僅1000英尺;對得克薩斯州的菲麗絲·斯特琳來說,她的斗爭源自鄰居告訴她,某化工廢料運輸公司打算設置一個卡車終點站,就在她所開商店的對面;當安妮·瑪麗·穆瑟爾看到地圖上出現一道粗粗的黑線時,她火冒三丈,因為這意味著公共事業部門的高管們正準備鋪設一條天然氣管道,恰好穿過她在紐約州克林頓科納斯地區的果園……” 似曾相識?這是美國《紐約時報》1988年報道的部分內容,文章稱,“這是鄰避主義的時代。開發商不管是修建酒店、機場、收容所還是麥當勞,都會遭遇成群結隊‘鄰避主義者反對”,“為阻止認為正威脅自己權益的開發商,他們組織起來,游行、起訴、上訪。他們擰住政客們的胳膊,也知道如何去影響監管者。他們激烈地斗爭,然后又消失不見,無論輸或贏”。 何謂“鄰避主義”?它意味著部分公眾反對在居所周邊地區建設項目和設施,但他們并不抵制對相關項目的使用,也就是說只要不對他們自己產生不利影響就行,因此被俏皮地形容為“別在我家后院”(Not In My Backyard,簡稱“NIMBY”)。盡管“鄰避現象”早已有之,但該詞的流行是在上世紀80年代,那個時期西方國家因建設處理垃圾的設施而引發社會爭議。《牛津詞典》稱,“鄰避”最早見于美國《基督教科學箴言報》1980年的一篇報道,但該文作者暗示該詞之前已被用于有毒廢料行業。還有人稱,該詞最早出現于上世紀50年代。據英國廣播公司報道,上世紀80年代,“鄰避主義”因時任英國環境大臣、撒切爾夫人的擁躉尼古拉斯·雷德利而流行。雷德利經常利用其職務攻擊反對新開發項目的鄉村中產階級,稱之為“粗俗的鄰避主義(Nimbyism)”。 美國是“鄰避現象”突出的國家,在美國報端,“鄰避主義”一詞經常出現。事實上,早在20世紀60年代,美國就出現了反對建設垃圾填埋場、有毒廢棄物處理場等污染性設施的抗爭運動。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鄰避現象”尤為突出。美國1987年的一項調查顯示,1980-1987年預定興建的81座毒性廢棄物處理場,只有8座順利完成,原因就是民眾的“鄰避情結”。正是由于“鄰避主義”泛濫,《紐約時報》甚至援引許多行業分析師的話稱,“鄰避主義者”已成為美國商業生活的新生力量,并將使這個國家走向前所未有的經濟癱瘓。發展重要,還是環保重要 在英國,“鄰避現象”也不是個新鮮話題。政府想要悄無聲息地興建一些暗含私利的項目,幾乎件件被公眾發現,并且遭到抵制。究竟發展重要還是環保重要,在這個問題上英國人常常會毫不客氣地同政府、產業財團爭執不休。 去年9月,在英格蘭小城貝爾科姆,一家能源開發公司要在這里開發頁巖氣,一夜間消息傳遍全城。不到一天時間,數百戶居民來到這家能源公司的工地周邊,支起帳篷,誓言要將開發商逼走。《環球時報》記者當時在現場問當地居民邁克,難道看不到頁巖氣開發帶來的直接利益嗎?邁克說,這項看起來不錯的發展計劃,其實后患無窮,它不僅會讓自家門前流淌的河水面臨污染危險,而且一旦頁巖氣開發在全英國遍地開花,那么空氣質量也很快會大打折扣。 事實上,早期且常見的“鄰避現象”大都以反對“污染性設施”為主,如垃圾清理場、有毒廢棄物處理場、機場等,上世紀70年代后,隨著更多國家和地區實現工業化,“鄰避現象”逐漸成為世界性問題。如宣稱全球最大規模垃圾焚燒計劃的馬來西亞武來岸垃圾焚燒計劃,在遭遇長達4年半抗爭后于2007年7月初叫停。此外,在歐洲、日本等國和地區,不僅有反對在本國、本地區建“鄰避”設施的情形,還逐步發展成為“不要在任何人的后院”的運動。 進入上世紀60年代以來,亞洲國家日本一方面經濟突飛猛進,另一方面由于忽視環境問題,導致嚴重公害事件頻發,因此,為保障自家居住環境的“鄰避主義”變得越來越突出。名古屋、東京等都發生過針對道路公團、汽車廠家的訴訟,結果不僅很多工廠開始注重改善環境,居民對在自家附近建造工廠等設施也變得敏感。“鄰避主義”造成的拒絕核電站問題甚至左右著日本選舉,議員們想要當選首先要看自己選區選民對核電站的態度。值得一提的是,日本過期的電子信息產品等廢棄物直接以貿易的方式輸出到中國、泰國等國,從上世紀60年代后期起,日本國內就開始了反對污染輸出運動。 法德核廢料處理合作也是典型案例。自2001年兩國恢復合作后,運載核廢料的列車在兩國都成了過街老鼠。2010年11月,一列運載核廢料的火車在法國啟程后受到民眾抗議阻撓,出發3天后才駛入德國。但在德國,“迎接”列車的同樣是抗議,許多人甚至將自己鎖在鐵軌上。抗議者和警察的沖突導致上百人受傷。 信任,參與,透明 英國《金融時報》網站6月13日的一篇文章講了這樣一個故事:2009年,德國斯圖加特市想實施一項籌劃多年的城市發展工程,但開始施工時,當地居民震驚了,起來抗議。警察動用水槍、辣椒水應對,更激怒當地居民,導致5萬人大游行,負責此項目的政黨因此在選舉中落敗。之后,該市改變策略,把工程放在網上,讓公眾參與,征求意見,最終重獲信任。 對于“鄰避主義”,有人認為它與個人的私心直接相關,有說法甚至稱:當“鄰避主義者”獲勝時,大家都輸了。不過,正如美國學者簡·漢考克所說,人們擁有免受有害污染的基本公民權,當政府的工程項目選址侵害了居民的權利而且沒采取任何措施予以補償或安撫時,他們的抗議情緒甚至行動可以理解,而且合理合法。 一些學者認為,“鄰避主義”的根源是民眾對政府和企業的不信任。據了解,包括美國環保局首任局長威廉·拉克爾肖斯在內的多名研究者發現,美國“鄰避主義綜合征”的根源,可追溯至美國民眾因越南戰爭和“水門事件”而更加不信任政府。后來美國三里島核事故以及美國公司在印度博帕爾市發生的毒氣泄漏事件,更加劇人們對企業的懷疑。 “花園城市”新加坡在“鄰避主義”問題上的“特別”也許可以帶來啟示。位于新加坡本島西南的裕廊島,是世界第三大石油煉化產業中心,但在新加坡,很少發生對該項目的抗議。在《環球時報》記者看來,首要原因是新加坡的國土面積太小,以至于任何一個大型工業項目都是建在大家的“后院”。另一個原因則是新加坡在環境保護方面制定了嚴格標準。對于大型工業項目的啟動,環保部門會在項目設計時加以控制,貫穿開發、運行的每個環節。此外,新加坡政府和普通民眾之間溝通管道的暢通也在很大程度上減少了“鄰避效應”的顧慮。 巴西南大河州政府州長辦公室高級顧問塔森·紐柰茲對《環球時報》記者說,規避“鄰避主義”,政府部門需要制定嚴格的法規并嚴厲執法,取得公民信任,并且時常向公民傳授相關的環保知識,這樣他們就不會盲目抵制某一項目的實施了。塔森說,巴西環境問題突出,隨著民眾環保意識加強,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警惕重工業污染項目,鑒于此,巴西政府制定了嚴格的環保法規。由于政府重視,加上法規嚴格,民眾對政府較為信任,只要是政府核準通過的項目,他們一般都不會反對。不過,政府通常選擇將重工業項目建在遠離居民區的地方。 “如果人人都只看重自家后院的利益,事情會變得復雜”,英國倫敦大學學者休斯對《環球時報》記者說,“鄰避主義”在英國的確成為制約政商勾結的有力武器,但民間過分強硬的傳統心態也成為英國社會發展緩慢的重要因素。英國眼下正在籌建的高鐵,進展慢于一些新興經濟體,就是因為在設計和鋪設線路時,總會遭遇民間強烈抵制,讓興建方不得不一邊工作,一邊應付官司。他認為,避開“鄰避主義”需要有更多獨立監管部門來審核,評判合理性,而媒體也應當避免有偏向性的炒作。▲
環球時報2014-06-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