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田勘
(學者,資深媒體人,著有《生命存在的理由》等書)
6月2日凌晨4時20分許,湖南中醫藥大學第一附屬醫院發生了一起暴力傷醫事件。患者因肺癌并發轉移,搶救無效死亡。參與搶救的值班女醫生和一名懷孕五個半月的值班護士被家屬暴力毆打致傷,家屬還逼值班醫生下跪,并繼續對其實施毆打。
此事被曝光后,輿論大多指責患者家屬,認為其打人有錯。而且,由于懷疑打人者是公務員身份,更引發了公眾的憤怒。
然而,也有人認為,這起事件的起因是,家屬的治療意見沒有得到尊重,是醫護人員的一意孤行造成了患者死亡的嚴重后果,因此醫護人員被打相較于患者沒有得到科學的治療而死亡只是小事一樁——簡言之,就是“打人有理”。
上述說法的部分事實得到了被打女醫生王雅的“印證”。據她回憶,當時患者有并發癥,家屬情緒比較激動,要求醫生使用腎上腺素。王雅給患者做了心電圖檢查及心肺復蘇等措施,并沒有按照家屬的要求做。在救治持續了20分鐘后,患者因搶救無效而死亡。
但是,醫護人員沒有按家屬的要求去做就被打,顯然不是理由。
在這一事件中,姑且不論打人者的公務員身份以及打人違法的問題,僅就臨床醫療的基本問題和科學問題而言,也需要弄清事實,以便能夠更清楚地知道為何家屬打醫護人員是錯誤的。
診治疾病是一個“術業有專攻”的問題,因此,需要遵循的一個原則是——患者服從醫生的診治決定,但是醫生要與患者和家屬進行協商并取得同意。所以,疾病的診治過程是患者及家屬聽從醫護人員意見,而不是反其道而行之。這種情況就如同乘飛機,乘客當然要服從機長的指令,而不是乘客“指揮”機長。
醫學專業對于疾病救治有許多原則和標準,其中一個金標準就是“循證治療”或者“循證醫學”,就是在總結以前疾病治療的經驗、教訓和原理的基礎上,得出符合某種疾病的最佳的或利大于弊的治療措施。
在本次診治措施中,王雅醫生沒有聽從患者家屬的意見給患者使用腎上腺素,而是先做了心電圖檢查及心肺復蘇。醫生之所以這么做,當然有多方面的原因,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既往治療類似的病人有相同的治療原則,而且還有王雅醫生作為專業人員的經驗。
其次,拋開這一病例的具體情況不談,在臨床上即便治療未曾經歷過的疾病和病人,或者所遇到的病人是特例,不可能完全遵循此類疾病既往的治療原則和經驗,在醫療上也有一個原則,即“試錯療法”。試錯方法不只是在醫學上頻頻使用,而且在所有的科學試驗和人們的生活中都在使用。
2003年“非典”流行,經過無數次的試錯治療,才找到了正確的治療方法。而在此前接受試錯治療的患者實際上也是在為醫學和他人做貢獻。
當然,問題的糾結之處在于,如果患者或家屬的意見是對的而醫生的診治是錯的,又該如何處理?這正是家屬打醫護人員和有人支持打醫護人員的理由,因為醫生沒有按患者和家屬的“正確”意見辦。
其實這個問題的答案也比較明確。一是,即便如此也不能打醫護人員,因為那樣做是違法的。其次,從概率上看,專業人員出錯與非專業人員出錯的比率不在一個檔次上,換言之,專業人員的判斷要更為準確,否則就不會有“三百六十行”了。此外,如果醫護人員出錯,他們能負得起責,但家屬和患者出錯就負不起責。
醫護人員是否有錯、醫生是否按照循證醫學的要求和醫院的專業規定來搶救病人,應當由醫療鑒定的結果來判斷。如果錯了,等待醫護人員的不僅有醫療行業的紀律和責任進行處分,其專業信譽會降低,甚至以后不能行醫,而且還要受到法律的懲處。但是,家屬出現誤判,導致病人死亡,則表面上是后果自負,而實際上自責和懊悔恐怕會伴隨家屬一生,這才是家屬所不能承載之重。而且,如果在臨床決策上出現錯誤,哪怕是家屬的誤判和要求所造成的,醫護人員也最終逃脫不了連帶責任。
由此觀之,家屬因醫護人員沒有聽取自己的意見就打醫護人員,不僅違反法律,而且也不符合臨床醫學做決定的基本規律。醫患糾紛、醫療暴力問題的解決,不僅要靠公民的法律意識和個人教養,根本上還要依賴于對于臨床醫學思維與操作方式的理解,這也是醫患溝通的必要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