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小彬

幾年來,某衛視的相親節目成為了我觀察社會的窗口。耐人尋味的是,與女嘉賓成功牽手的男士中,有修汽車的、賣面包的,有地產策劃、賽車手、經銷商、銀行高管等等,卻沒有一位愛好文學、喜歡詩歌的人。女嘉賓們可以青睞一個商人,可以為一個肌肉發達的健身教練發出尖叫并激烈爭奪,卻都對“文藝范”的男嘉賓嗤之以鼻。
多少年來,在不少機關和企、事業單位,甚至大專院校里,受到眾人喜愛和領導欣賞并漸漸提拔起來的人,可以是司機、辦事員、退伍兵,可以是能說會道的、擅拉關系的,也可以是能喝酒的、善釣魚的、會搓麻將的,而真讀了幾本書、知道些禮義廉恥的人,卻被晾在一邊,或被安排一閑職,待在某個角落里尷尬著。
我有一朋友陳某,供職于報社,喜歡讀書,文筆一流。單位一些重大的新聞采訪報道任務,多由他擔綱。總編和社長也屢次在大會小會上表揚他,夸他愛學習、好讀書、善思考,文章有文采、有激情、有深度。但表揚歸表揚,口惠而實不至,十幾年下來,報社一些文字粗拙、寫篇稿件錯別字觸目皆是的人,都當上了部室主任、副主任,而陳某卻還是一名普通記者。當年,有些人的稿子,還是陳某修改潤色之后才發表出去的,可現在這些人居然成了他的上司和直接管理者,有時從外面采訪回來寫好稿件,還得按規定拿來讓這些人簽字才可傳送出版部。
你覺得這不可思議嗎?你以為這太荒唐了嗎?可現實中充滿了這樣的奇異和怪誕。在許多機關單位,志得意滿、呼風喚雨之人,多是舉止粗魯、心腸鐵硬、好勇斗狠、寡廉鮮恥者,這些人做起事來,往往不管不顧,橫沖直撞,卻似乎對應了時代的某種氣候與口味,許多事情也似乎只有這些人靠種種擺不上桌面的手段才能辦成。眼下是市場經濟,是利益主宰一切的時代。市場,需要闖勁和蠻勁,需要猛打猛沖,需要無所顧忌地去爭、去擠、去搶;利益,只有在不講情面、不講義氣、不講廉恥的情況下,才能攫取到手。
于是,如下情形的出現,就不難理解了。不少地方和城市頻頻發生強拆民房事件;城管人員在街頭毒打小販;經常曝出的貪官藏匿巨款、包養情婦的丑聞;一些劣跡斑斑的官員“帶病提拔”;有的單位查出窩案、串案,整個領導班子被端;某些執掌權柄之人舉措顢頇,篤信和堅執行政邏輯時無比強硬與蠻橫;還有不時說出的驚世大話:“對待刁民要硬氣,不要被刁民挾持”,“知道什么叫惡嗎?跟政府作對就是惡”,“你想告我,全省范圍內能告倒我的人還沒生出來”……凡此種種,都與我們這個社會鐵石般的粗礪相關,都和我們這個時代缺乏文化、缺少修養、缺少雅致、缺乏溫情牽連。
一位著名文化學者到大學演講,談到人文情懷和素養的重要性。他希望學生們讀些文學、哲學和歷史方面的書,要能看得見湖水中白楊樹的倒影,晚上記得抬頭仰望星空,同時了解一朵沙漠玫瑰花開放的艱難歷程。他認為只有這樣的人,走上社會以后,才不會隨心所欲,崇拜權力,迷信自己,才不會名利熏心,粗暴惡俗,如果從政,才會是一個“真誠惻怛”的政治家。
文化和人文素養,是制衡權勢的力量,也是讓政策變得溫情和講人性的調節器。在發達國家,立法、執法以及國家政策,都具有人道和人文氣息,并兼備宗教神圣維度。我們缺乏深邃的宗教傳統,所以更應強調,人有文,才有知,才有情,才有趣,才懂禮讓;行政有文,才謹守倫理,才知懷柔,才懂克制,才知進止。此外,在市場經濟中,萬丈紅塵里,如果有文化的一席之地,眾人才不會太貪婪,太肆無忌憚,才不會肉中注水、菜里撒藥、制售假貨、坑蒙拐騙,才知道“舉頭三尺有神明,人可欺天不可欺”。
然而,早就殘山剩水的風雅文質,如今更是落暮夕陽,所余無幾了。有多少年了,我們很少在身邊見到過去那種玉樹臨風的才子,也絕少見到風情優雅的女人了。占據時代制高點的,是大腹便便的官員,是夸富斗富的商賈,追隨在他們身后的是一大群姿色艷麗的女人。而多數普通人,忙于營生,時而瞪眼望著銅雀臺上幽暗燈影中的權錢勾兌、權色交易,心中羨慕嫉妒恨,有人則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效法之、模仿之。
文化遭輕視,風雅被驅散,喜歡詩歌的人被嘲笑,愛好讀書的人受冷落,昭示著中國文化的窘困處境。這是文化事業和一個曾出產過唐詩宋詞的國度的悲哀,是社會物質化和過度逐利的后果,是價值顛倒和生活荒誕的證明,是人心粗魯和庸俗的表現。愿那些有抱負有志向的讀書人,于艱辛中執守,于風濤中挺立。斯文掃地了,讀書種子卻正要在此刻“雖千萬人,吾往矣”。
【原載2014年6月9日《香港文匯報》】
廣東省湛江 周文燕薦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