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來看我

龐永宏

去年元旦時，一位學生來看我，這實在很難得。但一見面，我發現對他竟沒一點印象了！他叫老師，我本能地應答著，大腦中努力搜索著一個個學生的名字，但每個名字都感覺不對。他看出了我的尷尬，就自報了家門。原來是顧寧，不過現在得叫顧老板了。他大學畢業后自主創業，事業倒也順順利利，現開一家服務類公司。

我把他讓到辦公室，問：“今天怎么有空，是有什么事嗎？”“沒事就不能和老師坐坐嗎？”“能，當然能。”這小子幾年不見還咬文嚼字了。“老師，我這段時間可忙了！”如今的生活節奏還有不忙的人嗎？“我奶奶去世了，剛辦完喪事。像我們這種在外打拼的，鄉下親戚的婚事基本上是參加不了的，但葬禮盡量得參加。您知道，我奶奶待我是很好的。現在事辦完了，我順便進來看看老師。剛才我進來時還猶豫了一下呢！”“猶豫什么？不想進來嗎？”“是。”“嗯？”我瞪大了眼。“老師，你想不到我在校門口徘徊時是什么樣的感覺。原來校門口的老榆樹沒了，學校大門也變了，教室也不一樣了。”“是呀，現在的學校是在原址上翻蓋的。”“實話說，我對這學校還是挺陌生的。”“老榆樹沒了，可老師還在呀！”

“是呀，我就向學生們打聽龐老師還在不在這學校啊。”“看來，你還挺念舊的。”我們都笑了笑。他接著說：“哪里有龐老師，哪里就是我的母校！”“說得好，哪里有老師，哪里就是我的母校。”我重復了一遍。“老師，您對我的影響很大，沒有您，或許我現在都還娶不上媳婦呢！”“哪里，是你自己聰明能干。”“老師，您想象不到您的幾句指路名言可使懵懂中的我少走了多少彎路。記得初中升學考試結束后的那個夜晚，我們徹夜長談，我記得最深的就是您說的那句‘沒事不惹事，有事不怕事，做一個堂堂正正有擔當的男子漢。這話我現在都記得，多少年下來，我擁有了親如手足的兄弟朋友，擁有了蒸蒸日上的事業，擁有了幸福美滿的家庭……這些我都得感謝老師您哪。哦，對了，老師，正經的我都忘說了，那張欠條，您還保存著嗎？”“什么欠條？”“就是您的那本最喜歡看的《史記》啊！我在里邊夾著一張紙條。我現在就是來兌現承諾來了。”“我沒發現啊。”“那書還在嗎？”“沒，后來又借別的同學了，這都好幾年了。”“唉，都怪我當時也沒提醒一下您。”“你欠我什么了，紙條上都寫著啥呀？”“欠老師錢啊。”“我可一點沒印象了。”“老師，您忘了，初二下學期期中考試后，您找我們談話。對，當時還有宏宏、春曉他們幾個，您給我們一人十塊錢。”我這才猛然想了起來，當時是有幾個孩子的父母都出外打工去了，他們跟著爺爺奶奶生活，挺困難的。“五四”青年節時，我把他們叫到了一起，一人給了十元錢，讓他們買學習用品。他們堅持不要，尤其是顧寧。我說：不白借給你們，將來是要加倍還的。孩子們這才勉強接下。后來，他們有買筆的，有買生活用品的，而顧寧卻用這錢買了兩本復習資料。我看他那么愛看書，就將自己讀初中時用過的一些舊書報送給了他。他喜歡看歷史故事，還向我借過《史記》。這么長時間過去了，我都忘了這事。沒想到，顧寧這小子今天是來跟我算賬來的。

“老師，既然找不到欠條了，那您說還多少？”“不用你們還，當年開玩笑的，你還當真啊！”“龐老師，您當老師的豈能說話不算話，您說過要加倍還的。一定要還！”我被他逼得沒法子了，看著他那不依不饒的勁，我說：“你當年的欠條怎么寫的？”“十元錢，百倍還，千分恩，萬分謝！十年后我必‘謝恩還錢！”“好，我說加倍還，但沒說多少倍，那就依你的百倍還。不過，這錢我沒說一定是還我本人。”“那我還誰？”“你要真有那份心，就還大家，還國家！”“怎么還？哦，我知道了，我給老師班的孩子們買點書包、鋼筆吧。”我考慮了一下說：“要買還是買一些書吧，孩子們太缺課外書了，在班里建個圖書角供大家閱覽吧。”看著眼前的顧寧，我確信書的確能改變一個人的命運。我們就這樣把事說定了。

幾天之后，顧寧來到我們班，進行了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說，說了當年的學習經歷、家庭往事和創業歷程，末了他說：“龐老師經常送給我一些書，有新的，也有他用過的，我特別愛看那些留有他字跡的舊書，我仿佛能看到他的身影，能聽到他的鼓勵。現在回想起來，這些書是我通向大學的階梯呀！今天，我給學弟學妹們帶來了價值一萬余元的圖書，就放在咱們的班級里，大家慢慢看，好不好？”

教室里掌聲響起。“哇，真厲害。”“真帥啊！”“哦，他真讓我佩服。”……聽著同學們的贊美之聲，我偷偷地湊到最后一排，問：“二偉（我上課提問時喊的都是小名），有何感想？”“他太讓我崇拜了。”“那老師祝你將來也成為他那樣的大老板。”“不，我不當那樣的人。我愛當老師，我要當一位像您這樣的好老師。您培育了那么多人，您才是我的偶像呢！”我聽完心想，但愿你們將來都能像顧寧這樣，為母校，為社會做點力所能及的事。

這以后，我與顧寧有時間了便在QQ上打個招呼。去年暑假里的一天，他問我：“老師現在過得怎樣？”我說：“挺好的，只是我現在不再教初中了，而是帶小學的班級了。”“那為什么？你教不了嗎？還是……”后面還加了一個嚴肅的表情。“不是，老師越來越覺得小學更需要我。”“此話怎講？”“在初中里，我看到了太多因為基礎太差跟不上學習的同學，他們其中有的很聰明，但就是被時光捉弄了，看著他們整天無所事事的樣子，我很心痛，所以作出了這個決定。”“哦，原來如此。” 最后，他調侃說：“老師，看來你離幼兒園也不遠了！”我突然意識到，對呀，其實幼兒園才是我們教育最前沿的陣地，最好的師資應該放在幼兒園！末了，顧寧說：“老師，今年教師節時我要回去，看望一下教過我的所有老師。”我說，好啊，到時提前說一聲。

教師節前一天，他如約而來。見我正在寫毛筆字，把他個眼饞的。他也不客氣，一幅幅打開，要將我以前寫好的挑一幅，掛到自己的辦公室里。我說：“那些都不合適，老師寫的這幅是專門送給你的。”說著我從桌下拿起遞給他。“不過，今天可不光是給你條幅，你的任務是陪我去看一下已經退休在家的我的班主任李老師。”“好啊好啊，老師以前一直不肯給我們這樣的機會嘛！”他已經迫不及待，打開了送給他的那個條幅，念著：“師生情緣書相連，薪火相傳一萬年。”正念叨著，我已寫好另一幅。他湊過來，嘴里念道：大愛無疆情如海，桃李芬芳遍地開。“他是哪位老師？”“李大海，他的名字藏于這幅對聯中，你沒發現吧。”我們會心地大笑起來。

回想十多年來的教育經歷，我越來越感覺到當教師的重要。我總是想，世間沒有比這更有意義的事了。因為我們每天都在播撒著希望，耕織著未來。我越來越感覺到當年師范校門旁那兩行大字的分量——“學為人師，行為世范”，這八字似有千斤重呀！而今想想，它不僅是口號，更是責任；不僅是呼吁，更是使命；不僅是吶喊，更是追求！

（作者單位：萬全縣北新屯小學 河北張家口 076250）

責任編輯 余志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