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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或者1991年你在干啥

2014-06-30 03:32:54魯引弓
文學教育 2014年7期

魯引弓

1990年我大學畢業,因為前一年的運動,我被分到了珠三角D鎮。在D鎮,我最初的工作是宣傳計劃生育,所以那年秋天我常在田埂上飛跑,追逐村里的一些男女。

我對著他們喊,生男生女一個樣。

每天黃昏,我一身汗水回到鎮上的招待所。我趴在床上,有一搭沒一搭地看電視劇《渴望》。那一年溫婉女性劉慧芳成了中國男人的渴望。每當電視上哭啼沒完的時候,我就下樓去小街上逛悠。有一條小狗跟著我。我不知它從哪里來。有一個小姑娘坐在街邊擦皮鞋。有一天我坐在她的面前擦鞋時,她告訴我她來自溫州,17歲,1987年就出來做了,準備明年回老家。她說她們姐妹仨這幾年靠擦鞋攢了點錢,想回家開個開關作坊。我逗她,說不定等你家廠辦好了,哪天我去打工。那小姑娘吃吃地笑著說,哪會呢,我怎么可能發財啊。

在異鄉昏黃的路燈下,我從街的這頭走到那頭,1990年秋天D鎮的夜晚還能看到滿天星光。遠處田野里傳來打樁的聲音,在南方的夜晚,一幢幢廠房在爭相破土,用不了多久,香港的老板和北方的打工妹都將接踵而至,這是三角洲眾多鄉鎮奔往的路途。

有些晚上我會去招待所隔壁的娛樂廳,打臺球或看錄像。錄像放到半夜,老板老浦把門一關,接著放“咸片”,那些從香港、日本過來的毛片,在潮氣沖天的狹小空間里掀起的風暴,把人徹底震了,我身陷在破舊的沙發里,喉嚨發干,黑暗中我清晰地聽到了一屋子人心跳的聲音,“噴噴噴”,這一輩子我就是在那些個夜晚,這么清楚地聽到了集體心跳的聲音。那么多人在黑暗中“怦怦”地心跳,很壯觀,也很荒誕。

有天我出了錄像廳,那個老浦追出來,一迭聲地說,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錯了。

我奇怪地回頭,看著他站在路燈下尷尬地認錯。我突然就明白了,他以為我是鎮里派來臥底的。這讓我尷尬。所以,接下來的晚上,我只好意思在那兒玩臺球。

有一天,我在那兒看到一個女人在獨自練球。她穿著黑色的衣裙,高挑,好看,有一點冷冷的風騷。當她拿著球桿俯下身去瞄球的時候,黑色的長發就落在桌上。啪——,她把球擊打出去,聲勢利落。那天,我在經過她的那張臺子的時候,鬼使神差地說了一句:自己和自己玩,到底偏向誰啊?

她看都沒看我。但我聽到了她的聲音,“我誰也不偏向?!彼己穸陨硢〉钠胀ㄔ捵C實了我的猜錯,她不是這鎮上的人。

后來連著幾天,我都在那里看到她一個人在玩。接下來,我吃驚地發現她也住進了那家招待所,在我的隔壁包下了一間房。

我在樓下服務臺打電話的時候,順便問服務員趙姨,那女人哪來的?

趙姨說,廠長,是旅游鞋廠的廠長。

我說,難怪像個女強人。

趙姨撇嘴說,又不是她的廠,是臺灣佬開的。她原先住廠里的,這幾天搬到這兒來了。

接下來,我常在走廊上看到她。有時即使走廊上沒她的人影,我也知道她就在屋里,因為有香水路過的痕跡。

她愛穿黑色、紅色的衣裙。每當她在前面走的時候,我注意到她的好身材總是扭啊扭啊。有一天,我看見她偷偷地在走廊那頭的露臺上抽煙。她抽煙的樣子,像老電影里的女特務。

我與她迎面而遇時,總是朝她點頭,但多半時間,她視我若空氣。

她的到來,讓招待所枯燥的生活里飄進了點不同的氣息,我說不清那是什么味道。但很快,我發現她和我在搶樓下服務臺的電話機。

幾個月我分配在祖國各地的同學們都正在度過各自的適應期,所以他們總是打電話過來聊天。有一天傍晚我下樓到服務臺等一個老同學的電話,我看見她正抱著電話機在沒完沒了地說話。我等了好久,也沒見她要掛了的意思。那天她起碼打了40分鐘,她對電話那頭的女友說的好像盡是感情方面的事。 我吃驚地看著,發覺她的眉目有林青霞的影子。她終于把電話掛斷時,還順便白了我一眼,她的眼圈夸張地紅著。我那天本來就等得挺煩,所以就對她說,許多事是電話里說不清的,人家也在等著打電話呢。她說,你偷聽!有什么好偷聽的!

她牛叉的樣子,讓我想惹她生氣。我說,女人的破事有什么好聽的。

我現在已經記不太清楚那天爭執的具體細節了,我只記得我指著她說:你這個人一定很自戀。

她像被點中了穴位。她收住了往樓梯上去的腳步。

她回過頭來,嘴邊掠過一絲譏笑,她說,有沒搞錯啊,小男孩,我自戀嗎?我還以為我自殘呢。

我說,你講了40分鐘的話,用得最多的字是“我、我、我、我”,可見你就是自戀……

她居高臨下地瞟了我一眼,“噗嗤”笑了一聲。她摔了摔披肩的長發,儀態萬方地上了樓。

廠長應虹和我就是這樣認識的。

后來應虹對我說,其實那天晚上她沒睡好,因為那是她第一次聽到“自戀”這個詞在口語中的使用,而且她實在不明白,自己走到這一步心里難受是因為不會疼自己,還是太疼自己了?

事實上那一夜我也沒睡著。我和她吵了幾句后,感覺滅了點她的神氣活現,就有些興奮。

電視里海灣戰爭在開打??諝庵杏欣苯烦慈獾奈兜?。我不停地打噴嚏。我知道隔壁那個女人又在用電爐煮東西了。噴嚏中,我看著電視里巴格達上空那煙花般劃過的戰斧式巡航導彈,我想著隔壁的那個女人在熱辣油煙里忙碌的模樣。

辣氣四溢。我猜她是四川人。其實,自從上次我罵她“自戀”以后,我們已算相識了。有時見她衣裝漂亮逶迤而來,我會用廣東話叫一聲 “哇,幾靚啊”。她仰起臉,給一個贊許的笑意和看透了人的眼鋒。更多的時候她對我愛理不理。當然,有時晚上她會過來我這邊討開水,因為她懶得下樓打水。

她和我隔墻而居,但我知道她在隔壁的動靜,這木板墻的隔攔效果不是太好,所以,不是鍋里的氣息穿墻而過,就是聲音飄過來。有時她在哼歌,有時她在嘆氣,有時她在放歌帶——“讓生命去等候,等候下一個漂流……”,更多的時候,我還聽到了彈古箏的聲音,是《瀏陽河》,“瀏陽河彎過了幾道彎,幾十里水路到湘江……”,那旋律總是沒被彈完整過,往往剛起了個頭,就沒聲音了。

有一天,我甚至聽見她在隔壁自己對自己說話,她大聲說,“聽著,人需要能沐浴陽光的感情”。我不知道她是在朗誦,還是在和想象中的誰辯論。我想,媽的,難道她也是個詩人?

結果,第二天我在樓下看見她拎著只“大哥大”。原來她買“大哥大”了,難怪啊,我還以為她這陣子喜歡上自言自語了。

我挺高興,這下她再也不會和我搶服務臺的電話機了。

于是我沖著她說,喲,應廠長,大哥大嘛。

她笑著把它遞給我看。我問多少錢。她說,2萬。哇噢,我叫了聲。她居然臉紅了,說,工作需要嘛。

我把這磚頭一樣的東西轉過來翻過去地看了一會,說,牛,大哥大,以后咱就管你叫大姐大吧。

她給了我一個媚眼,說,喲,什么大姐大,你得叫我應姐。

我說,我還以為所有的女人都喜歡別人稱她妹呢。

為什么?

這樣才感覺被哄著呀。

她斜睨著我說,去,小毛孩,我可沒那么好哄。

然后她推門出了招待所。小鎮街頭的風吹起她火紅風衣的下擺,從這里望過去,風姿綽約。她突然回頭,伸手向玻璃門內的我作了個手槍點擊的動作。她知道自己好看。

應虹說她比我大。但她不告訴我她比我大幾歲。她也沒告訴我她是哪兒人。她說,去猜吧,沒錯,辣椒煙嗆著你啦。但她不肯說她到底來自四川、湖南、貴州,還是江西。她更沒告訴我她原來干啥,從哪個學校畢業。

所以你就更不知道她結過婚嗎,有男友嗎,有人靠嗎?

有一天,我在房間里看海灣戰爭的電視新聞。她突然進來,對我說,你不能輕聲點嗎?

我回頭說,不好意思,吵到你了。我興奮地指著那些如流星而過的導彈,對她說,快看,打仗的鏡頭多好玩啊,要知道,這可不是電影。

她一撇嘴,說,管那些閑事干嘛。

我沒理她。而她卻奇怪地看著我嘆了一口氣,說,我就奇怪了,你呆在這兒干嗎?你呆在這個小破鎮干嗎?

我說,你不也呆在這兒嗎?我說,像你這樣的美女應該去大城市,大城市。

她笑。她說,是我在問你呢。

我告訴她,我嘛,就先在這地方呆一陣吧,因為呆在哪兒可能都一樣,我原以為我能改變,但這是不可能的,打個響指,做個新人,換個活法,這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就在這兒呆一陣先吧。

她拼命笑啊。我想有什么好笑的。

她說,“我還真改變了,我折騰了,我的檔案如今都不知搞到哪兒去了?!?/p>

她看出了我的好奇,立馬住嘴。她讓我別問那么多,她可不想管別人的事,她只想管自己的事,“你沒受過苦,管自己吧”,她居高臨下對我說,她竟然伸手“啪嗒”關了我的電視機。她說,管自己吧,人家的事甭管,管了也沒用,所以我不管了。”

她關了我的電視,說,她要睡覺了,那么遠在天邊的事別管了。她扭著出去了。

她玄乎著呢。服務臺的趙姨說我們得裝傻。趙姨認為我太純啦,她說,看不懂了吧,別說是你啦,連我這女的也越來越看不懂現在的有些女人了。

有一天傍晚,一輛小汽車停在了招待所的院子里,我看見應虹和一個健壯、平頭的矮個中年男人從車里出來,走上樓來。

我聽到他們在隔壁說話,一會兒低語一會兒叫嚷。后來他們好像開始親密了,因為她在說“輕點輕點隔壁有人哪”,但我還是聽到了接吻的聲音。我把耳朵貼在木板墻上。那邊的男人突然叫了一聲,“你咬痛我了”……聽著聽著,我就不太明白他們是在溫存還是在打架還是在論理,噼里啪拉的,應虹好像把什么東西砸在地上了,我還聽到了隱約的抽啜。我還以為像她這樣的女人是永遠不會哭的。在我分神的這會兒,隔壁的聲音漸漸平靜下去。我不知他們在嘀咕什么。我站了許久,夜色已掛在窗上。他們終于又開始親嘴了。那男的“嗯嗯嗯”地,像在哄她。我聽到她似笑似喘的嗚咽。我終于聽到了他們的喘息。我狠狠地想著她走在路上那扭著的風騷屁股,我想著他們此刻正在床上的扭動。那男人突然又叫了一聲,他說,你咬我。我恨你。我聽到她壓抑著的嗓音。后來他們又安靜了下去。留下我在漆黑的這一邊,被欲念席卷,隨后,帶著滿腦子的混亂興奮睡去。

第二天早晨我匆匆洗完衣褲,去露臺晾曬。那濕淋淋的內衣褲晾在晨光里,像一個可笑的秘密。我迅速轉身,準備趕去上班。沒想到看見她正站在露臺的那一頭偷偷抽煙。我有些慌亂,但她若無其事地向我點了下頭,她說,很勤快嘛。

她仰臉一笑,那慣有的銳利眼鋒像鞭子抽了我一下,仿佛洞悉了我昨晚偷聽的全部可恥。這讓我莫名犯倔,想刺她一下,于是我說,那是你的男朋友?她臉紅了。我壓低嗓門說,你怎么找了這么一個男朋友。

她像被針刺了一下,像要跳起來。她說,你管得著嗎?

我沒理她,我快速地走開。我已經夠了。我覺得我狠刺了她。她亂了神的樣子讓我即興奮又心軟。我現在知道了她的軟肋。

我遏制不住地想著那些聲音,心里有莫名的情緒和欲望。那天下午,我在“鎮工商辦”找到了那家旅游鞋廠的登記材料,材料上老板的照片,果然就是那個男人,56歲,姓蘇,臺籍,已婚。

我想,我果然刺中了她。

那個老蘇,那些天的夜晚都會出現在她的房間。于是我隔壁總是翻江倒海。我聽見她在鬧,在哭,在喘氣,在論理。我想象著那豐腴的身體因為她的傷心陷在低調中,在好事之后,快樂之后,每一寸身體也許都是談判的戰場。我不知他們怎么了。我想她活該。我知道她不開心,這樣的故事三角洲遍地都是。我想他們活該。我聽見他壓著嗓子說,別鬧,你總是鬧,我到這兒來不是為了心煩。她說,這兒是你的廁所間。他說,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樣。

我聽到了他人的秘密和悲哀。我坐在床上發愣。我想象著一墻之隔的他們。黑暗中,她在說“你給我買輛車”,她說“你帶我走吧”。那男的像在她身上奮力沖擊,像報復她的固執和不好對待,但嘴里吱吱唔唔。她好像總愛咬他,咬得他忍不住叫喊。有一天,我聽見他好像在給她錢。因為她說,這是我的工錢,還是他媽的陪你睡的錢,你真的他媽的精明。他說,你要盤算得這么清楚,只有自尋煩惱去吧。后來就是打成一片的聲音。她呻吟的時候我恨她想她。她哭泣的時候又讓我難受。那些夜晚讓我暈眩。

第二天,我在樓梯上遇到她,我看到了她眼角的烏青。她意識到了我的視線,她說,不小心在廠里跌了一跤。

我突然覺得她很可憐。我指著她的新裙子想逗她開心,“幾靚啊”。她說,你怎么只會說這個詞?你以后哄女朋友這樣可不行。

她扭啊扭啊地在前面走,那么難受了還風情成這樣。我想,媽的,她天生可能就喜歡當個玩物。

服務臺的趙姨悄悄問我,那個男的是不是通宵未歸?

我想這她最知道。

趙姨自言自語,我該不該去查結婚證?

我想這她最知道。那時所有的招待所、賓館都有這規矩。

趙姨嘀咕,我該怎么對她講呢?我是要面子的,所以不知道該怎么去查她。

我說,那你就裝作不知道吧,省得多事。

有一天,我聽到應姐在隔壁大叫,然后來敲我的門。她說,我的房間里有老鼠。

你怕老鼠?

我最怕老鼠,多惡心啊。

于是,我跟著她走進了她的房間。

你的男朋友呢?

他回臺灣去了。

他是你的男朋友嗎?

她沒理我。我彎下腰,把掃暈往床下捅。我拖出了一雙男拖鞋。后來那只老鼠尖叫著竄了出來,她嚇得花容失色,我把它趕出了門外,然后慌忙把門合上,回頭對驚魂未定的她說,注意關門,別再讓它進來了。

她拉住我的衣服讓我別走,她指著床下說,你再幫我看看,還有沒有?

我說,我還以為你膽子很大呢。她說,我最怕的就是老鼠。我看了一眼那地上的男拖鞋,心里突然變得不依不饒了,我問:他是你的老公嗎?

她挑釁地回了我一眼,說,你傻不傻啊,你問這么多干嘛,我告訴你吧,是的。

我說,不是。

她說,那你說是啥!你整天盯著我你傻不傻啊,我煩死了,你傻不傻啊,你總是在注意我,你不無聊嗎。她突然拍著門,對我大吼大叫起來。她說,那你說是啥!你說啊你說啊。我說,他不是你的老板嗎?

這讓她臉漲得通紅,她又大力地拍了門一下,她說,對,我老板,付錢給我的老板,你不就想知道這吧,真惡心。她突然被嗆了一下,連續地咳起來,她伏在門背上,她說,你們這些人為什么整天盯著我……她淚如雨下,把我嚇壞了。我想奪門而逃,但她趴在門上。我說,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她扭頭,淚水在她臉上縱橫,她說,你怎么這么壞,你為什么這么恨我?

瞧著她變成了這模樣,我一迭聲地說“對不起”。她說,你走吧,你太壞了。我落荒而逃。

連著幾天我都害怕在走廊上遇到她。我留意著隔壁的動靜,聽不出太多異樣。我的電視機依然喧囂,海灣那邊彈如流星,空襲還在進行。

好在日子一天天過去,我和隔壁的應虹又回到了常態,晚上她照樣過來討開水,像什么也沒發生過。是啊,本來就是各不相干的人,惹別人難過干嘛。于是在心里我覺得欠了她。轉眼就到了春節。我嫌回家轉車麻煩,也怕家人對我沒眉目的生活問長問短,所以沒有回家。

我在空空蕩蕩的招待所里進出。我聞到了走廊上紅燒肉的香味。我打了一個噴嚏。我看見她把門打開探出頭來看了一下。我說,好香。她笑道,呆會兒一塊吃吧。我說,你怎么沒回家?她說,廠里也不能沒有人啊。

我走進了她的房間。我說,你燒了點啥?她把電爐上的鍋蓋掀開,用筷子夾了塊肉,說不知煮爛了沒有。她把它舉到我的嘴邊,你嘗嘗。我燙得呲牙咧嘴,說,好辣。她笑。我說,我房間里還有一瓶酒和發的一些年貨,我去拿來吧。

那天我們忙了一個下午。做飯,包餃子,做著做著就有些過年的感覺了。她說,好啦,好啦,吃吧。我們面對面坐著。我說,好吃,但好辣。她說,你喝點酒。我說我不太會,你行嗎?她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你酒量真好。還行吧。接著我們不知該聊些啥了。她瞅著我說,酒也不會喝,大男孩,你得叫我應姐。我說,一個下午我已經叫了多少聲了,你沒聽見嗎,罰酒。她捂了下臉說,好熱,我喝酒上臉的。我瞧著她潮紅的臉色,夸她“幾靚”啊。她說,你夸女孩子怎么只會用這個詞,你知道嗎,廣東話里的“幾靚”只是說她長得還可以,并不是非常高的評價。

我立馬改正。其實自從她上回嘲笑過我之后,我已收羅了一堆,于是我對她大聲說:“好靚”、 “好正”、“好索”……夠用了吧。

她放聲大笑。她捂著自己酒紅的臉問我,那你覺得我靚唔靚?

我說,鬼靚,靚爆鏡,好燦眼……

她笑伏在桌上,直說我嘴好甜,直說這個年三十好好笑。后來她犀利地盯了我一眼,說,你整天盯著我,我不知道是因為我靚呢還是你恨我。

我覺得臉上很熱,慌亂轉移話題。我說,天哪,我咬了個辣椒,辣死了。她格格笑著起身去倒水。她說,辣死你,我算是報了仇,誰叫你經常愣頭愣腦、口無遮攔的,你若是這樣子,恐怕將來是找不到女朋友的。

她這話刺了我一下,我笑道,我不找女朋友了,反正找到最后都是心煩。她說,切,那是因為她們比你強吧。

那天我喝多了,有點頭暈,但是我不想回自己的房間,所以遲遲沒起身,她沒有趕我的意思,也可能是怕除夕的寂寞。我把臉貼在桌面上,她后來也把臉貼在了桌面上,我們的眼角邊,好像都有一雙相似的眼睛在看著對方。她說,咱再聊點什么。我說,就聊聊我們現在的苦吧。

她叫起來,切,你覺得我很苦嗎?我說,苦不苦的你知道。她說,切,難道你不苦嗎,我有錢,最近還有了輛小轎車,以后在深圳還會有房子,你有嗎,我怎么苦了。你有嗎?

我說,我沒有。

她說,姐有,你說我怎么就苦了?

她用挑釁的眼鋒瞅著我。她說,我知道別人怎么看我。接著她笑起來,說,其實像你這樣在單位上一輩子的班,最后也就一個房子一個煤氣罐,最多10年后還有輛車,這些我現在就有了,這些也是我自己努力的,我也付出了,你說我怎么就苦了,你怎么就不苦了?

我無語。

而她可沒想放過我對她的挑釁,她挪過來湊近我的耳畔, “你可能還不知道吧,我是把現在當作這輩子最苦的階段,這樣的苦都吃得了,以后還有什么苦吃不了的?!?/p>

我知道她的意思,她是說把“現在”當作過程,那什么都想得通了。

她好像很得意,因為她有自己的一套。當一個人有自己的一套并且還甜甜地笑著的時候,甚至會讓別人開始羨慕她。有那么一刻,我就差點被她說趴下。我知道說不服她,因為我跟不上她。這讓我恨她。真他媽的墮落。她伸手過來,擰了一把我的臉,嚇了我一跳。她說,他還要給我在深圳買間房。她酒紅的臉笑啊笑啊。

她是那么得意,看得出她是多么厚顏無恥,雖然我知道她至少有一半的輕飄是在騙我,因為我偷聽了她和老蘇的夜晚。所以10分鐘以后,當她臉上掉淚的時候,我一點都不吃驚——那是“大哥大”鈴聲響了,她起身去接聽,她對著那“磚頭”說,呵,新年好啊。想我了?真的想我了?那你為啥不陪我過年。你躲在衛生間里吧?快出去吧,你老婆要疑神疑鬼了。我怎么就鬧了,我沒鬧啊……我抬頭,瞥見她臉上有淚水正劃下來。我裝作沒看見。后來她把“大哥大”撳掉,她坐下來重新把臉貼在冰涼的桌面上。她對我笑啊笑的。我也對她笑。“真煩人”,她還是對我說了出來,“他們在深圳。”

她說,他那老婆從臺灣過來過年了,多半是想探他的底吧。

我閉上眼睛。今晚我酒真喝多了,很頭暈。她眨著眼睛盯著墻上童安格的圖片,她說,我看不懂他,我都這么聰明了,還是看不懂他。我睜開眼,醉眼朦朧中看著她的眼淚在流下來,落在桌上。我原本不想說話,但我控制不住嘴巴,我說,不是你看不懂他,而是你想裝作看不懂他吧。她說,什么意思?你真的很壞。我就很得意。我取笑她剛才還說想得開呢。我說,如果真想得開,哪還會難過,指不定舒服成什么樣了。

她嘴角有奇怪的苦澀,她說誰叫今天是年三十。她說她忍著不想“將來”,不去盤算,但還是會難過,也可能多少世代以后的女孩真能放下,但過年的時候估計她們也還得想。

有那么一刻,屋子里陷入尷尬的安靜和沉重,我注意到墻角放著一架古箏。我說,我在隔壁聽你彈過,要不現在彈一下?她瞟了我一眼說,彈這個需要心情,所以現在沒法彈。她側轉臉不再理我。我知道她在另一個方向流淚。

桌上殘羹剩肴。走廊上鴉雀無聲。我們像被遺棄的孩子圍困于苦惱。愈墮落愈快樂,只是這活兒要辦徹底也不是容易的事。我起身去給她拿餐巾紙。手忙腳亂中我把白色的紙一張張堆在她的臉上,像個笨蛋一樣想埋葬她的淚水。她在紙堆里說,你很像我弟,我有一個弟弟,我總覺得你整天在盯著我,是不是我有點過敏了?

她說,看到你我總是想到我弟,他很好的,你肯定比他壞。窗戶外,接二連三的鞭炮響起來。她說你知道我為什么不回家過年嗎,因為我不知道怎么回去騙他們。她說,想著他們我就難過。

我吱吱唔唔,別說這些了,今天是年三十,明年好運吧。

她說,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個蕩婦?我說,當然你不是劉慧芳。她嘟噥現在也可能只有我們的媽媽們才做劉慧芳。我往她臉上吹了一口氣。她軟弱的樣子讓我懷疑女人是不是都像一張紙,分分鐘前還神氣活現著,一旦被戳破,就立馬癱下連一絲信心也沒了。窗外鞭炮聲聲。在九十年代轉型期的大年夜,我面前趴著一個轉型期女孩的臉。我摸了摸她的臉頰。我心想,你一會看得遠一會看得近,一會兒笑一會兒哭的,讓我快錯亂了,我跟不上了。

她把一只手伸過來摟住我的脖子。你別笑我,別笑姐姐。我暈乎乎地去親了下她紅彤彤的臉。我說我從來不笑話女孩子,雖然我有時恨她們。我捧住她的臉,她的臉上此刻有與我大學時代的女友們相仿的軟弱和硬心腸。她推開我,說了句什么我沒聽清。她突然把我拉近,親我的嘴。我一下子把頭埋進她的胸間。我大口地喘氣,說,今天我喝得多了,可不怪我。她說,難道還怪我嗎,這不就是你想了很久的名堂嗎?

我們是怎么轉到了床上我不太清楚,我只記得拼命地找她內衣的紐扣。她身上好涼快,她把我抱得很緊。我想好好看看她,她卻一把關了床頭的臺燈。床外的鞭炮聲仿佛是在打一場仗。那巨大的聲響讓我奇怪地想起巴格達的轟炸,地面進攻打響了嗎?想想那邊的世界我們還算走運。我在她身體摸索像一個災民。后來她幫了我一把。讓我進入了我日思夜想的境地。我想著老蘇想著曾經傾聽的隔壁的聲音想著我苦悶的青春竟然以這樣的方式打開了窗。我睜著眼想看清黑暗中她的臉。她的迷惘一目了然。她說你力氣真大。她抱著我的脖子說,小男孩你以前有過嗎……

第二天一早,我被她推下了床,她臉色慌亂,說,不好意思,我喝多了,真的不好意思,你還是小毛孩。我看著她扯著毛毯想遮掩身體。我伸手撲過去,她只閃避了一下,也摟住了我……在清晨來臨的日光中,我們像被昨夜遺棄的小孩,只有擁抱不知倦意的情欲,才能克制彼此的寂寞和茫然。

那年春節,我和她沉浸在床第之間,整個四樓空蕩蕩,我懷疑站在過道里都能嗅到情欲的味道。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歡她什么,也不知道她為啥與我廝混,我們難分難舍,有時候,我們一前一后溜出門去,坐上她的新車,在那些鄉鎮之間的公路上飛跑;有時我們在半夜跑到招待所四樓的露臺上,看遠處開發區的燈光,以及頭上的星光。她說她相信這里的星星也快看不見了,但她還是喜歡這里,這里不像她死氣沉沉的家鄉,這里酷似一棵樹的枝頭,很多葉芽正在萌發,亂哄哄的,但生氣勃勃。她說先富起來的人就是從像這樣的地方富起來的。她說,我們不能回去。

她說“我們我們”的時候,不知她有沒想過我們以后的收場。我沒問她,但我看著她美麗驕傲精明愚笨可憐的臉,就忍不住想這事。性這東西真怪,它讓初嘗滋味的少年有被認領的感覺,我對她產生了巨大的依戀,以及嫉妒。她問我為什么像有心事。我吱唔其詞。我想,也可能這樣的廝混于她而言,是小菜一碟,彼此HAPPY一下,總比一個人呆著要好。至于以后怎么收場,誰知道以后啊。在這三角洲,可能很少有人能真正看到以后。而人一旦不想以后,沒準就能舒服得像換了個人似的。所以我讓自己別想太多。但我還是會嫉妒。我不可救藥地在進入情感。我想我怎么了?

有一天夜里,我被她搖醒,發現她盯著我的臉在問我,你為什么喜歡和我泡在一起?

我迷迷糊糊,說,深更半夜的,問你自己呢,你不也是喜歡和我泡嗎?

她嘟噥:我也不知道,我明明知道今后你會傷了我,我為什么還會和你混在一起?

“傷了你?”我說,怎么會呢?我摟住她,睡意全無,我反唇相譏,你一邊和我睡,一邊自若無比地接聽那個老蘇的電話,這才傷了我。

她撫著我的臉說,是的,我也會傷了你的。

我說,每次你讓我想起那個老蘇的時候,你不知道我有多惡心。

她用吻堵住了我的嘴,她說你別說那么多,我只說了你一句,你為什么要說那么多?

她在黑暗中拉著我的手在她身上走,仿佛在安撫我的焦躁。如果不想別的,依然可以亢奮。她說,你太純沒吃過苦。她說,我刺傷了你嗎,屁屁蟲,我不是有意的,我哪有資本刺傷你啊,你干嘛要那么在意我,女人是不用在意的,你真笨,你可以不在意我的。她把我的手引向她的神秘之地,她說,我不知道為什么我越來越喜歡你了你說說你為什么喜歡和我在一起?

減少受傷的辦法是閉嘴做愛,肢體語言的交流往往比語言本身更親昵,我狠狠地撞擊她,看著她快樂起來。這黑暗的房間里像浮著老蘇的臉,他嘲笑著我們。于是喘息間,我問她:應姐,他到底給你多少錢?

她沒響。

他到底給你多少錢?

別傻。

他給你多少錢?

你煩不煩。

他給你多少錢?我哪天賺了錢,一定也給你!我對著黑暗大聲叫起來,我哪天賺了錢,一定比他給得多!你告訴我他給你多少錢?

她捂住我的嘴。走廊上靜悄悄的。

我掙開她的手,說,我是你的情夫嗎?我故意惡心地笑起來,我還沒老婆先有情婦了。

她說,你瘋了,你不高興,我知道你心里越來越不高興了,我求你了,我們在一起應該高高興興,笨弟弟。

黑暗中,她拍著我的背,像勸我想開。黑暗中,別說話,像兩個困擾著的孩子,找不到出口,拼命愛吧。

從那天起,我總是忍不住問她,他給了你多少錢?

對此,她變得火冒三丈起來。她說,你老這么問,是不是指望我的錢。我說,我才不指望,我恨你的錢。

那你為什么還不滾回你的隔壁去?

我拉開門就要出去。她一把拉住我的衣服,她說,“你玩了我,就想甩了我,沒這么容易”,我看見她的眼睛在怒火燃燒,她說:“除非,你拿1萬塊錢給我?!彼兄T背,無限悲哀,仿佛不知該如何給我們的事收尾。這讓我難過。她抱住我的肩膀,她終于說,對不起,真的,不知為什么看著你的樣子我真是越來越難過。

她認為我沒吃過苦,所以不知道肚子餓的時候、沒人靠的時候,人會變得很急,會恨不得跳過一些階段。

我說,那也不能沒尊嚴啊。

她問我,那你與我混就有尊嚴了?

看我語塞,她呢喃而語,也只有你這個笨弟弟才喜歡我這樣的姐姐。

有天我下班回來,走到樓道口,就聽見了古箏的聲音。那些音符飄浮在黃昏時分空蕩的走廊里,像遠山里的河流,漸遠漸遠,有一種寂寥的聲息。

我向她的門口走過去,以我對她耐性的了解,我隨時準備那旋律嘎然而止。但今天還真的沒有。那樂音綿長,一直流淌在這悠長的走廊里,被透過窗欞的斜陽照耀成了空中的水泡,飄來晃過。我在走廊里站了好一會兒,但聽不出那是什么旋律。

我推開她的房門,她扭過頭來,對我微笑,手指可沒停止彈撥。我說,我終于聽你有耐心把一個曲子彈得這么久了。

她給了我一個媚眼。那些樂音繼續在她指尖上迸出來,她故意加大了力度,它們變成了水花,在她和我之間的空中跳躍著。

我笑她這架式,是不平則鳴嗎,難怪這么有感染力?她說,屁,我就這么差勁嗎?我笑起來,多彈彈,挺有益身心的。她以為我又在譏諷她,說,什么意思???我偏借勢說,宣泄唄,就像我心煩意亂就去長跑,跑著跑著,就開心了。她站起身,把雙手搭在我的肩上,說,屁,姐可沒想這么多。我說,這什么曲子,很好聽呀。她說老曲,一個從小練的曲子。我說,你還從小練琴???她說,我就不能從小練嗎?她親了我一口,說,你也太小看我了,姐就不能彈完整一個曲子了嗎,姐指不定哪天上臺表演,你得給我獻花。

春節快要過去了。有一天夜里,我們聽到有人敲房門的聲音,“應虹”、“應虹,是我”。

老蘇。

我和她驚坐起來,面面相覷。我們以最快的速度下床,環顧四周,不知所措。我一眼看到了窗戶。我把我的衣褲繞上脖子,我打開窗,躍上去,她拉住我,臉色緊張,干嘛?噓。我踩住了窗戶下的那條水泥擱板,那水泥擱板與各個房間的窗臺相聯,平時用來放花盆。我輕輕地往我的窗口移過去。我看見她吃驚的臉色。她嘴里在大聲說,“來了,來了,我都睡著了。”我躍上了自己的窗臺,回到我的房間。

我聽見她在隔壁開門的聲音,我聽見他們在隔壁說話。宛若戲劇重演,老蘇開始吻她。她說討厭。你是不是把我打入冷宮了。床動的聲音,那個老蘇說了句下流話,她說輕點輕點,你能不能輕點聲。我發現自己又貼在墻上,這無能的姿態讓我對自己、對隔壁怒火中燒。我像瘋了似地拍打著木墻板,我大聲說,還想不想讓人睡了?!隔壁的,請文明點,吵死了!

那邊沉入難堪的安寧。我想象著應姐可能在被窩里笑也可能在生氣。那天夜里我恨他恨她恨自己。結果第二天我到樓下打水的時候,對服務臺的趙姨說,媽的,我隔壁那一對,還讓不讓人睡了,你該去管一管。

趙姨滿眼興奮。她說,我知道了,群眾意見,這是群眾的意見。

那天白天,老蘇帶著應姐不知去了哪。晚上的時候,應姐過來討開水,她進了我的房間,隨手掩了一下門,她沒頭沒腦地親了一下我的臉。我知道我的臉色不太好看。她嘟噥了句,“過兩天我陪你”。她就出去了。那天晚上到深夜,那個老蘇還在她那兒。后來我聽到趙姨出現在走廊上的聲音,她說,我得看看你們的證。接著我聽到了趙姨和老蘇在爭執。我聽到老蘇說,結婚證我們沒帶在身邊啊,我不是壞人,我在這里有投資,對這里有貢獻啊。他結結巴巴。我想笑。我聽見趙姨說,我們這邊是不作許這樣的。

我沒聽到應姐的聲音。我感覺走廊上有許多人出來看熱鬧了。趙姨不依不饒地說,我們這里從來不是這樣教的,我們從小就不是這樣教的。后來,我聽見老蘇進了房間,好像要拉應虹去廠里,應虹說,我不去我不去,你讓我這么灰溜溜跟著你走出去,我臉還往哪兒擱,你要我死啊。她哭起來,聲音斷續,像咬著棉被。我聽到那老蘇“呯”地一聲把門摔了,自己走了。

我聽到她在隔壁哭。我走到窗邊,向外面看了看,沒人。我越過窗臺,沿著那圈水泥擱板移過去,我拉開她的窗子,手一撐,就越了進去。她嚇了一跳,看見是我,就把臉繼續趴在被子上,那上面有淚水痕跡。我坐過去拍她的背。她起身抱住我繼續嗚咽,說自己倒了霉。我告訴她別哭了是我叫趙姨來趕走那個老蘇的因為我討厭他們在一起。她“啪”地給了我一個巴掌。可能用了她全部的憤怒。我臉上辣乎乎的,可能腫起來了。那天晚上,她抱著我一會兒咬牙切齒一會兒痛哭流涕。她說我羞辱了她還自以為是幫了她,她說,媽的,我受不了了。在關了燈的房間里,我們像敵人一樣抱著尋求藉慰,然而無濟于事,所以開始做愛,這樣才能鎮靜下來。人不去想以后有多好啊,而當我們靜下來的時候,她突然又發作了,她說,你們一會兒這個,一會兒那個,你們臭男的,真的把我當招待所了。她騰地坐起來,說,我們走吧,從這里走,走吧,我跟你走吧。我說,好的。我立即坐起來,我說,我們去G城吧,我有個老鄉在一家制藥廠上班,他們那兒最近有個崗位,你跟我走吧。她用手環住我,貼著我的臉,她說,那你保證,一定要對我這個姐姐好,別哪天玩膩了丟掉我。

她說走就要走。我和她在各自的房間整理東西。半夜,外面很安靜。我的東西本來就不多,一個旅行包。她有兩個皮箱子。隨后我們靠在她的床上等著天亮。我說,開你的車去嗎?她說,不行。為什么?因為那是他的財產,你把我帶走,那是私奔,但把它開走,那算偷盜。我點頭。到清晨四點的時候,我拎著她的一只箱子先出了招待所。我站在那座水泥橋下等她出來。我看見她提著箱子歪歪扭扭地過來了,身后是滿天的星光。我們在清早的路燈下往公路那邊走,那里有個汽車??奎c。我走一陣,就回頭看她,她穿著一件黑色的風衣,拖著一只箱子挺吃力。晨風有些寒冷。我想她從今后要和我在一起了。她讓我走慢點,她說,你慢點,我穿了雙高跟鞋。我站住等她。她好像很吃力。她走了一會就坐在她的箱子上。她說好像扭了一下腳。我過去幫她。我們費了好大力把兩只箱子弄到了公路邊。我們站在漸漸亮起來的公路上。沒有一輛車經過。風吹過,我看著她。從今以后要和她在一起了。我說,你屬什么?她愣了一下,問我,你說什么?我說我問你屬相。她把蓬亂的頭發用皮筋扎起來,她笑了一下,說,你問了多少次了,告訴你吧,我屬馬。她看著公路那頭,說,你冷嗎?我很冷。

我把外套脫下,披在她肩上。在等待中時間是那么漫長。她說,怎么還沒車來呀?她說,我們去了G城住哪兒?。?/p>

她不停地說怎么還沒車呀。我說別急,時間還早呢。后來我聽見她說,我不想去了。她說,真的,我不想去了,天好冷啊,我想回去。她仰臉看著我,像在哀求。她說覺得這事是不可能的。她說,我怕麻煩,再說我們今天住哪兒啊?

我看著她的樣子,傻了半天。我知道她是真的不想走了。

我跟著她往回走。那兩只箱子變得更重了。我看著她,這匹悲哀的馬在前面走的樣子,我知道她在哭。她的風衣下擺在風中飄呀飄啊,我知道我們就像它一樣飄搖。

回來以后,我們的每一天好像都在告別。我們再也沒吵架了。那是最幸福的日子,也是最難受的日子,有一天,我從鎮辦下班回來。在街角,有個女孩對我叫了一聲“喂”。呵,是那個補鞋妹。她說,你好久沒來擦鞋了。

我看了一眼我腳上的旅游鞋,很新潮的鞋。是應姐從廠里拿出來給我的。我剛想說這鞋不用擦,沒想到她漲紅了臉,低聲說,“你別和那個女的在一起了,街上的人都在說怪話了,那是個壞女人?!彪S后,她低頭干活。

我這才意識到周圍已有異樣的眼光。我想,他們是從哪兒看出破綻的。

那天晚上,應姐很晚才回到她的房間。她過來倒開水。她說今天廠里事很多,她很累。

應姐離去的那天,我沒有預感,一如她最初來到那家臺球室,很突然。

我記得那個夜晚,我下班后回到招待所,照例去聽隔壁她的動靜。她沒在。那天直到晚上10點,她的房間里都沒有聲音。我想可能是廠里有事,也可能是那個老蘇來了。我鋪開被子準備睡覺,我突然看見被子里埋著一只大信封,信封里有一張白紙,一個BP機,和一把鑰匙。

那白紙上沒寫任何字。那BP機嶄新。那鑰匙是我這房間的鑰匙。我給她配過一把。

我想,難道她走了?我開門出去,拍她的門,沒人。我回到房間,越過窗臺,踩著水泥板移過去。我看見,房間里她的東西已空了。

我在窗臺上坐了很久。夜色中我發現自己在哭。我不知道那張白紙她原本想留什么話給我。我轉著那只BP機。它背后貼了一個號碼。那是1991年無比風行的貴東西。我想,你會CALL我嗎?

她沒CALL。我后來去那家旅游鞋廠打探過。他們說應廠長不在這里做了,去深圳了。我頂著夏夜的悶熱往招待所走,報務臺趙姨沒像往常一樣招呼我,她在看電視,電視上蘇聯那邊喧囂一片,“8·19”的風云沒吸引我。我管不了別人的事了。我在D鎮孤單無比。我想離開這個地方。

那只BP機,我帶在身邊多年。我一直想象,有一天在它鳴叫之后,我回電過去,那頭是那個略啞而醇厚的聲音:笨弟弟,你在哪,還好嗎?

但從來沒有。

(選自《收獲》2014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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