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露
內容摘要:本文從黛玉葬花出發,以秋先葬花作為比較,探究黛玉悲劇命運的根源。既補充了葬花題材溯源上研究的不充分之處,又為研究黛玉悲劇命運找到了新的切入點。經過比較與分析,黛玉命運的悲劇既是由自身性格的缺陷造成的,又和作者曹雪芹悲觀的創作態度有關。黛玉的悲劇和中國古代其他的知識分子一樣,都是為了理想獻身,這種悲劇命運是崇高而悲壯的。
關鍵詞:黛玉葬花 秋先葬花 悲劇命運
《紅樓夢》中黛玉葬花這一情節無論從全書來看還是就其事件本身來看都是精妙絕倫,至關重要的。歷來關于黛玉葬花的研究與評論諸多,既有研究其思想意義的,又有討論其在全書中作用的,還有對葬花詞進行賞析的,基本涵蓋了黛玉葬花這一情節所能涉及到的各方面。但以黛玉葬花作為文章主體來分析林黛玉悲劇命運的根源的研究尚還不充分。而對葬花題材的梳理大部分是前人的詩詞作品,明代馮夢龍的“三言”中《醒世恒言·灌園叟晚逢仙女》一篇談到了主人公秋先葬花,但將其與黛玉葬花關聯起來的研究也不多。本文正是基于以上對黛玉葬花的研究情況,以秋先葬花為比較,探究葬花背后蘊含的黛玉悲劇命運的深刻根源。
一.秋先葬花與黛玉葬花的相似之處
身世相似。黛玉是林家的孤女,寄居在外祖母家中,在賈府是除了丫環以外的處于弱勢地位的少女。秋先“原是莊家出身,有數畝田地,一所草房。媽媽水氏已故,別無兒女”,秋先和黛玉一樣,也是處于弱勢地位的一位村里的老者。
愛花之心相似。黛玉愛花,不忍心落花被糟踐了,生發了葬花的行為。《灌園叟晚逢仙女》中的秋先也是個愛花之人,不忍心落花被糟踐,將其埋于長堤之下。
葬花之法相似。黛玉葬花,“肩上擔著花鋤,鋤上掛著花囊,手內拿著花帚”,“那畸角上我有一個花冢,如今把它掃了,裝在這絹袋里,拿土埋上,日久不過隨土化了,豈不干凈?”秋先葬花,“若到花謝時”,“親捧其甕,深埋長堤之下”。
嘆花之詞相似。黛玉有長篇詩《葬花吟》“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的感花傷己之作。秋先有恨攀枝折朵而發的一大段議論“花一離枝,再不能上枝,枝一去干,再不能附干,如人死不可復生,刑不可復贖,花若能言,豈不悲泣!”他們均以花比人,由花的遭遇推及到人的遭遇。
同是葬花,秋先與黛玉有如此多的相似之處,借秋先來比黛玉,為我們探究其悲劇命運提供給了很好的參照。
二.秋先葬花與黛玉葬花的不同之處
秋先愛花之心更切。同樣是面對花,黛玉哀嘆其逝去,親手葬花。但秋先在花還未成形時,對花木的愛惜已情真意切了。花未開之時,盼花;花剛形成至開放之時,護花;花污之時,“浴花”;花折之時,“醫花”;花敗之時,“葬花”。秋先對花的愛惜,以至“花癡”之境。當惡少張委進園折花并企圖侵占秋先的花園時,秋先舍命反抗。花是秋先生活的全部,但花不是黛玉生活的全部。
秋先對花寄予的情感比較單純。同樣由花而生的感慨之文辭,黛玉在《葬花吟》中表達的情感是復雜的。有花生花敗地傷春之情,有對人命如花,美好難存的感傷,有對清白潔凈生命的追求與哀悼,還有對自身飄零命運的傷痛,更有一種消極悲觀的基調籠罩在全詩之中。而秋先對于人們攀枝折朵而生發的議論只有黛玉情感的前兩層,總體基調是義憤憐惜的,并無大悲大傷。
秋先沒有知己和朋友。與黛玉一起葬花的有知己寶玉,除了寶玉外,黛玉還有紫鵑、香菱、湘云等朋友。秋先卻是真的孑然一身,獨自住在自己的花園里,除了因花果會和人打交道外,基本不和外人發生聯系。但在遇上困難的時候,秋先的鄰里會過來幫助他,甚至天上的仙女也幫助他。而黛玉有知己和朋友,卻還是郁郁焚稿斷癡情而亡。身處紅樓的女兒竟比離群索居的老者更孤獨。
秋先的人生以美滿告終。黛玉寂寞坎坷地過完了自己心酸的一生,還淚而終,命運是悲劇的。秋先不僅擺脫了惡少,還在仙子的感化下得道成仙,實現了中國古代社會上至君王,下及百姓的最高理想。
同是葬花人,“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黛玉一語成讖,秋先卻功德圓滿。順著他們的不同之處,我們可以找到造成黛玉悲劇命運的根源。
三.從秋黛二人葬花的不同探究黛玉悲劇命運的根源
黛玉孤高而不務實,對生活的執著只停留在精神層面上。黛玉愛花,黛玉會去葬花,但黛玉不會去種花。
“寶釵在做人,黛玉在做詩;寶釵在解決婚姻,黛玉在進行戀愛;寶釵把握著現實,黛玉沉酣于意境;寶釵有計劃地適應社會法則,黛玉自然地表現自己的靈性;寶釵代表當時一般家庭婦女的理智,黛玉代表當時閨閣中知識分子的感情。”黛玉見不得粗俗,容不下凡事,葬花,做詩,愛情都是精神層面上的活動,她一心一意全部用在了這些形而上的事情上。對于這些事情,黛玉的執著就像凡夫俗子對金錢和權力的執著一般。
追求精神上的享受本是高雅之事,但不食人間煙火,不通禮俗未免孤高而不務實。“人人都想抬高自己的身份,覺得社會卑鄙,不屑為伍,所以跳出來站在一邊,表示自己不寫人同。”厭世嫉俗者大多妄自尊大。剝離了物質的生活是殘缺的,單一地去最求精神也是病態的,黛玉對精神世界的執念其實就是對世俗世界的鄙視與不屑為伍。這里面透露出來的是骨子里的孤傲。許多研究都對黛玉“孤高自許,目下無塵”做出了批評,指出這是導致黛玉悲劇命運的原因之一。
相比之下,秋先執念就實際很多。雖說秋先對花的愛惜還沒有上升到黛玉這么高的層次,但他的“攀枝折朵說”畢竟有了超越農夫的文人式感悟。而他對花的愛護則是里里外外全心全意的,這種愛護是很實在的,從“且說秋先每日清晨起來,掃盡花底落葉,汲水逐一灌溉,到晚上又澆一番”便可見一斑。正因為秋先愛花的實在,當惡少張委不僅折花,還想侵占花園時,秋先為花流的是血。黛玉無論如何是不會做出這種親自與惡勢力動武反抗的舉動來的,當自己的婚姻幸福被賈府一群女眷擺布時,她只會暗自流淚。
黛玉這種孤高而不務實的態度終究讓她像含羞草一般,一碰就把自己與周遭隔離了。
黛玉的詩人氣質濃厚,多愁善感。詩人總是滿腔情緒,滿腹愁腸,所感所想也更多更深厚。
詩人氣質本無褒貶,詩人氣質濃厚使黛玉耽于幻想,葬花能有《葬花吟》的感慨,看戲聽曲也會“不覺心痛神癡,眼中落淚”。
黛玉身上濃重的詩人氣質還使她的敏感,多疑被放大,成了失意與多愁善感。自古文人多失意,越失意越顧影自憐。在《葬花吟》前,黛玉晚上去看望寶玉,結果吃了閉門羹,心思由此轉向了對自己身世的自傷上,“雖說是舅母家如同自己家一樣,到底是客邊。如今父母雙亡,無依無靠,現在他家依棲。如今認真淘氣,也覺沒趣。”黛玉的身世之傷,常常是發無緣由,或是一些不相干的事情也會引起她的愁緒。若論身世的凋零,湘云比她還要可憐一些,但是湘云爽朗的個性倒使她反過來勸黛玉要心胸寬大一些。秋先也是獨身一人,無依無靠,但他也沒有這樣的身世飄零的諸多愁緒。
四.總結
與秋先進行對比來看,黛玉是不幸的。同為葬花,黛玉的格局要更高,意蘊更為豐富,但卻以悲劇命運結尾。
由此看來,秋先是幸運的,但黛玉“質本潔來還潔去”,為高潔的品性和純真的愛情而亡卻是崇高而悲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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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南京信息工程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