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超
摘要:在中國近代史上,幾乎每一次重大教案的發(fā)生,都有一個典型的社會現(xiàn)象,即訛言四起,廣泛傳播,不脛而走,在人們的日常生活中產(chǎn)生了極大的影響。謠言作為一種最古老的大眾傳播媒介,幾乎在所有重大教案都起到了非常重要的原因。本文試圖通過對謠言與成都教案的關(guān)系解析,使讀者更加清晰認識當時謠言對教案發(fā)生的重要推動作用。
關(guān)鍵詞:謠言 成都教案 反應
關(guān)于謠言與近代教案的關(guān)系問題,蘇萍對此有深入的研究,他認為謠言作為一種最古老的大眾傳播媒介,在幾乎所有重大的教案中,都起了“決定性的作用”。據(jù)他統(tǒng)計,因謠言引起的教案就有202起之多,其中有48起教案,是因為謠傳傳教士迷拐幼孩,采生折割導致的,占總數(shù)的23.7%。
1 謠言與成都教案的關(guān)系
成都教案也不例外,成都教案的發(fā)生及其迅速蔓延都與謠言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敖贪钢鹭M倉猝間事哉,當將發(fā)生未發(fā)之時,必有匪徒幸災樂禍,結(jié)黨成群布散謠言,在通衢大道遍貼匿名揭帖,冀以搖惑眾心”,事實也確實如此,在成都教案發(fā)生之前,各種對洋人不利的謠言已經(jīng)傳播開來,如“傳說東門外有一只母牛,站在枯水河中,向一位道士說:‘外國人居住在這里,這里就沒有雨當時有人制造關(guān)于外國人的一切殘暴的古怪的傳說。這些傳說在群眾之中普遍流傳,成為茶館中的閑談數(shù)據(jù)”。
這些謠言無疑增加了成都百姓對洋人的仇視,也成為成都教案發(fā)生的一個重要原因?!敖旮魇〗贪复蟛恳蛴山烫糜缀?、挖眼剖心之謠而起,此唱彼和,幾余無處不為然”。參加打教而被捕的疑犯,他們的口供中,大都提到聽聞教堂藏匿幼孩的事,如黃老桿,王睡亭等均供稱“聽聞人言教堂藏有幼孩被人打毀的話”而參加打教的。而以劉秉璋為首的地方官員,則利用百姓對謠言的相信,來鼓動百姓,通省保甲總局出示的一則告示中稱:“洋人迷拐幼孩,現(xiàn)今拏著實據(jù),軍民無得驚慌,獲案決不寬貸”,英國公使歐格納認為此告示“甚為可惡”,川人見此告示,“愈激眾怒,打毀教堂,如有所恃”。而正如歐格納預料的那樣,此后“謠風流傳,如響斯應,曾不旬日間而省外教案遂層見迭出”。而劉秉璋則認為成都教案迅速波及其它州縣,是“因省城尋出幼孩,紛紛傳播,釁端迭起”。而這個尋出的幼孩只不過是官員們編造的一個謊言,劉秉璋在致總署電中,稱由福音堂搜出一名男童,“面色上好,鼻內(nèi)有黑煙,周身綿軟,口不能言,當用涼水將藥洗去,微灑水下喉,稍覺清醒,仍不能言,幸能寫字。據(jù)寫稱十三歲,名黃廷福,油店生理,洋人將伊扯進福音堂,口鼻內(nèi)灑以黒末藥,遂不能言,用鐵箱裝藏于底板內(nèi)等語”,這里面疑點重重,顯然很難令人信服,總署的回電中對此也提出了質(zhì)疑,“教堂鐵箱里果藏男孩,無待用搜拆看,便以悶死。該童供稱鐵箱裝藏于地板內(nèi),亦非登時可能搜出”。臺灣學者張秋雯也認為此事可靠性極小,因為,如果果真有此事的話,不僅四川地方官員會繼續(xù)強調(diào),就是清廷也不會放過這一有利的證據(jù),而聽任英法美三國的勒索。光緒二十一年(1895年)6月17日,劉秉璋在開缺四川總督劉秉璋奏報辦理省城教堂醫(yī)館被毀情形折》也承認這是個謠言,搜出的幼孩“即已抬送保甲局,案已經(jīng)官理,宜聽后查問虛實自明,乃借此恃眾逞橫,將該堂拆毀。又因失火燃燒殆盡府縣營汛彈壓始散,業(yè)已大干例禁。乃因此謠言傳播,又于初六黎明分赴城廂,將教堂拆毀”。而就是這個編造出來的幼孩,老百姓卻信以為真,紛紛哄傳,也導致了打教活動的迅速發(fā)展,又因為在一洞橋法國教堂起獲骨骸一個,“并不全骨殖,益滋疑忿”,遂將成都各處教堂全部打毀,并迅速波及周圍州縣。
對于洋人戕害幼孩的謠言,人們大多是相信的,據(jù)立德夫人記載:“一個中國男仆在英國領(lǐng)事館干了大半輩子,女主人問他:‘你一定不相信那些謠言,你了解我和老爺,你不會相信我和老爺會掏小孩的眼睛的吧?男仆長嘆了一口氣說:‘我不知道”,立德夫人認為“全中國人都相信,外國人挖小孩的眼睛榨油洗照片”。成都人民對這個謠言當然也是深信不疑的,四川前總督劉秉璋在給總署的電報,說“川省城中近年來時有遺失幼孩之事,百姓哄傳,皆被洋人藏匿戕害”。文幼章認為成都的謠言是四川的一些權(quán)勢人物散布的,他們的目的在于,挑起當?shù)氐陌傩諏ρ笕恕皾撛诘目謶帧?,雖然目前還沒有確實的證據(jù)證明這些謠言是由四川權(quán)勢人物散布的,但是他所說的百姓對洋人存在“潛在的恐懼”,正好從另個側(cè)面說明了,由于百姓對洋人的恐懼,而更容易相信戕害幼孩的謠言。正是因為百姓相信洋人戕害幼孩的謠言,才會憤起打毀教堂,如在嘉定,憤怒的示威群眾在攻打文煥章一家住的院子時,大聲喊著:“打到洋狗!殺死吃洋娃娃的大鼻子!殺死凌辱我們祖先的壞蛋”。
2 民眾對謠言的反應
那么人們?yōu)槭裁磿嘈叛笕算藓τ缀⒌闹{言呢?
法國社會心理學家勒龐將群眾定義為“聚集成群的人”,他認為群眾在心理上具有原始性、沖動型、單純性、無責任性、輕信性、夸張性、不寬容性、盲從性等內(nèi)在的特征。作為受傳者的群眾具有三種心理傾向:其一、群眾中的每個成員都有一種“道德上的正義感”;其二,群眾“通過大眾宣傳工具廣泛的同人們進行間接接觸,他們似乎是為他們的目標所左右”,在傳媒的宣傳下,他們往往不以理性的判斷為基礎(chǔ),而是依靠情緒上的反應;其三,群眾中的個人具有從眾心理,群眾中的大多數(shù)人的行為會產(chǎn)生一種無形的力量,使群體中的每個成員,自覺或不自覺的保持與大多數(shù)人一致的行為。
謠言的制造者、傳播者就是利用群眾的從眾心理和道德上的正義感,用人們所熟悉的語言以及很不吉利的話語,傳播著雖非事實但卻可能成為事實的訊息,造成一種社會輿論與環(huán)境氣氛。使人們在恐懼、憤感的壓力下而合群、從眾,做出與周圍的大多數(shù)人的一般意識行為相一致的行動來,以此來減少恐懼,尋求心理上的保護,并且愈是難以理解的信息,人們的合群行為與傾向性也就愈大。
3 從現(xiàn)實依據(jù)中來闡釋這一問題
在此,需要弄明白兩個問題:一是,是否有迷拐幼孩的事件;二是,這些事件是否與教堂有關(guān)。
關(guān)于迷拐幼孩的事,是真實存在的,當時在全國各地幼孩被拐的時有發(fā)生。1870天津教案,張栓、郭拐因為迷拐幼孩而被天津知府張光藻正法。張光藻以知府名義貼出告示,告示中稱:“張栓、郭拐用藥迷拐幼孩,訊明是實正法……風聞該犯多人,受人囑托,散布四方迷拐幼孩取腦挖眼剖心,以做配藥之用”。在1895年的直報中,就有多篇報導是關(guān)于幼孩被迷拐的。其中有一篇文章叫《老者指迷》,摘錄如下“京師彰義門外,某甲之子,年甫九齡,愛之不啻掌上明珠,三月廿四日晌午時,偶于群兒嬉戲,轉(zhuǎn)瞬忽失,所在家人即向各處找尋,不能得,次晨遍覓沿街呼喊,謂四房只此一子,有人送到,準謝京蚨若干,將至草橋,忽有老者向之致詞,謂昨晚見三四十歲之男子,挈八九齡之男孩行于中途,疑為拐匪,趨步后塵,至玉泉營,見其將孩子藏諸茅屋中,未知是君家寧馨否,甲遂懇老者指示迷津,同至是處,見柴門緊閉,破開而入,口其無人,惟孩在床上啼哭,甲細審無誤,立解其縛以衣衣之,同入一小茶社,取水盥面,飲以香茗良久始出聲,呼父曰,吾何以在此,然神情仍不甚清爽,知被拐匪迷藥所致,旋即抱孩歸家……次日邀約族人赴宛平縣控告,當蒙飭差將拐匪張三拘獲,嚴訓之下,拐孩情形和盤托出,具尊大人令,取竹篦笞臀八百下釘鐐收禁照案懲辦”。同治九年(1870)的天津教案的發(fā)生就與迷拐幼孩有關(guān),據(jù)《藍皮書》記載,1870年天津破獲的及其迷拐案都與教堂有關(guān)。一次在拐犯張栓、郭拐身上搜出“鷹洋”,二人供認是仁慈堂貞女付給他們的幼孩身價。 一次是拐犯武蘭珍被捉后,供稱“迷藥系教堂王三所給”,之后官府逮獲了教民王三以及另一名行拐的教民安三,王三供認迷藥是他給武蘭珍的,之后曾國藩負責處理天津教案,對于迷拐案情稱“至于迷拐犯供,王三雖認為有迷藥,尚復旋供旋翻。此外有教民安三迷拐被獲,供認不諱”,在仁慈堂救出的百余名幼孩中,曾國藩在密片中說“仁慈堂救出之男女,即有被拐者二人”。由此可見,教會與幼孩被拐有著一定的關(guān)系。而在成都也確實存在著幼孩遺失的事件,劉秉璋在給總署的電報中,多次提到“省城近年民間時有遺失幼孩之事,百姓疑誘匿戕害”,成都府知府唐承烈的奏折中,稱“據(jù)書役面稟,從前尚有民婦馬王氏張李氏,各因遺失幼孩,呈懇飭查,調(diào)卷查閱,均經(jīng)各前府批飭自行尋覓在案”。由此可見,在成都確實存在著幼孩被拐的事情。
幼孩被拐的事情與教堂即使沒有直接的聯(lián)系,也有間接的關(guān)系。天主教的經(jīng)費一般來源于本國基督徒的募捐,法國公使在給恭親王奕欣的一份照會中曾講到:“本國傳教經(jīng)費,皆由本國即意大利等國,凡在教男女,按月各捐百文,集成巨萬銀兩,解來中國,分給各省主教,俾得建造教堂及學堂、育嬰堂等鄉(xiāng)公所”,傳教士和修女為了獲得更多的傳教經(jīng)費,就盲目追求育嬰堂里兒童的數(shù)目,因為天主教是打著救助嬰兒的名義,在歐洲籌集捐款的。但是在當時,百姓很少主動把兒童送養(yǎng),甚至,百姓寧愿將養(yǎng)不起的嬰兒溺死,也不愿意送到洋人辦的育嬰堂。
張之洞在分析宜昌教案時,就指出“育嬰總須父母送入,方免流弊。乃該教堂用錢二千文收買,是明啟拐賣之端,幼孩被拐屬實,激動公憤,觀瞽目者多,多聞剜目論言,闔城眾怒洶洶,勢不可遏,諭其后則焚毀可惡,推其由則疑憤有因”。由此,不難看出,育嬰堂的設(shè)置,無疑為那些以拐賣幼孩為生的拐匪提供了一個合法的銷贓場所。這樣,育嬰堂也就成為拐騙嬰孩的鼓動者和窩主。
再者,在成都,街邊的住戶基本是不存在隱私的,他們朝向街道的門總是開著的,好奇的路人也可以瞥一眼屋里的風光。哪家哪戶有任何事情發(fā)生,無論好壞喜憂,瞬間就可傳遍整個街區(qū)。洋人醫(yī)館里的人體標本,就更使那些沒有受過西醫(yī)教育的百姓相信這是洋人戕害幼孩的證據(jù)。“有人親眼看到他那做藥房間里,擺滿了人耳朵、人眼睛、人心、人肝、人的五臟六腑,全用玻璃瓶缸裝著,藥水浸著……還有整個的胎兒,有幾個月的,有足月的”。
4 結(jié)束語
正是由于以上原因,百姓對洋人戕害幼孩的謠言深信不疑。只要沒有徹底清除滋生拐賣兒童的社會土壤,那么有關(guān)拐騙兒童的謠言也就會永不休止,那么也就不可能消弭由此引發(fā)的教案。
參考文獻:
[1]蘇萍著.謠言與近代教案[M].上海遠東出版社,2001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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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uuningham-history of the Szechuen Riots.“The Szechuen Cutrages”P.30.轉(zhuǎn)引自王世杰《中國近世史上的教案》,福建協(xié)和大學出版社,1947年版,第69頁.
[4][英]阿綺波德·立德著.穿藍色長袍的國度.劉云浩,王成東譯.中華書局,2006年版,第134頁.
[5]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和福建師范大學歷史系合編:《清末教案》,第五冊,北京:中國書局出版社,1998年版,第371頁.
[6]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和福建師范大學歷史系合編:《清末教案》,第二冊,中國書局出版社,1998年版,第576頁.
[7](臺灣)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編:《教務(wù)教案檔》第五輯,精華印書館股份有限公司,1974年版,第119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