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細把江山圖畫—新金陵畫派

文/趙啟斌

待細把江山圖畫—新金陵畫派

文/趙啟斌

山水圖亞明

新金陵畫派（江蘇畫派）是由呂鳳子、傅抱石、錢松嵒、亞明、宋文治、魏紫熙、張文俊等人所創立的以山水畫為主、在全國具有重大影響的繪畫流派之一。這一繪畫流派因其藝術主張和創作原則與陜西崛起的長安畫派有共同之處，故往往將新金陵畫派與長安畫派共舉，共同成為上世紀五六十年代以來我國最為主要的繪畫流派之一。

1957年7月，呂鳳子《中國畫法研究》撰成脫稿。一個月后，江蘇省國畫院籌委會就將其油印成冊分發給畫家們學習，這部著作可以看作是新金陵畫派的理論奠基之作。在創立、籌建新金陵畫派的過程中，呂鳳子、傅抱石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成為新金陵畫派的靈魂人物。錢松嵒、亞明、余彤甫、丁士青、張晉、宋文治、魏紫熙、張文俊等，則是新金陵畫派的核心和中堅。

藝術反映時代，反映社會現實生活

新金陵畫派是在特定歷史環境下崛起的繪畫流派，在推進中國畫的變革、創造性地走出傳統中國畫創新道路的過程中作出了特殊的貢獻。他們認為，畫家只有走進現實生活，充分體驗人生和社會后，才能使創作激情噴發。傅抱石提出“筆墨當隨時代”、“思想變了，筆墨就不能不變”、“脫離時代的筆墨，就不成其為筆墨”的論斷最具有代表性：

從對自己多年拿手的（習慣、掌握了的）“看家本錢”開始考慮問題，這是極為可貴、極為難得的。所謂考慮問題，絕非說“看家本錢”全要不得，筆墨全沒用了。決不如此，而是由于時代變了，生活、感情也跟著變了，通過新的生活感受，不能不要求在原有的筆墨技法的基礎之上，大膽地賦以新的生命，大膽地尋找新的形式技法，使我們的筆墨能夠有力地表達對新的時代、新的生活的歌頌與熱愛。換句話，就是不能不要求“變”。（傅抱石《思想變了，筆墨就不能不變》）

現實的教育，思想的變化。思想變了，筆墨就不能不變。（傅抱石《給友人的一封信》）

“只有深入生活”觸動“時代的脈搏”，才能理解傳統，創造性地發展傳統。由于“時代變了，生活、感情也跟著變了”，所以必須“大膽地賦以新的生命，大膽地尋找新的形式技法，使我們的筆墨能夠有力地表達對新的時代、新的生活的歌頌與熱愛”。新金陵畫派畫家力求從社會生活中尋找合適的表達主題，注重現實題材的深入挖掘。不僅傅抱石的觀點獲得了大家的一致認可，從錢松嵒的一些想法和認識也足以看出貫穿新金陵畫派繪畫創作中的這一核心繪畫思想觀念：

古人皴法，都有生活基礎，不是虛構。后人沒有生活，依樣畫葫蘆，把古人皴法走了樣。傳統應該繼承，但應該結合現實生活來繼承。我一看華山，就感到畫本上走了樣的“荷葉皴”，應該對著華山回爐重鑄。山川組織，植物分布，各地不同；社會情況，房屋舟車，各地不同。足見不看真山水，沒有資格畫山水。（錢松喦《壯游萬里話丹青》）

只有貼近生活和時代，有濃郁的生活氣息和現實感受，代山川立言，才能有中國畫的新變化，才能創造出“新時代瑰麗偉大的山水畫”。新金陵畫派從感悟現實生活、關愛自然中發掘創作的主題，大大拓展了中國畫的繪畫創作范疇，推陳出新，在現代中國畫發展史上無疑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

待細把江山圖畫 傅抱石 中國美術館藏

注重畫家的思想性與精神性

新金陵畫派注重思想性、精神性的深度挖掘，從自我思想觀念、精神境界上提煉繪畫的內在品質。繪畫本身是畫家個人精神情感最為真實的反映，沒有深邃的精神氣象和思想情感，也就沒有中國畫的生命。

作者在摹寫現實形象時，一定要給予所摹形象以某種意義，要把自己的感情，即對于某種意義所產生的某種感情直接從所摹形象中表達出來，所以在造型過程中，作者的感情就一直和筆力融合在一起活動著。（呂鳳子《中國畫法研究》）

美景在前，不單是要心慕手追，還須有動于衷，見景生情，更要有詩人的設想，拓寬或另拓一個詩的天地。山水現象是有限的，畫中的意境創造是無窮的。（錢松喦《畫社會主義豐收田》）

畫家抒情，是中國畫注重情感世界的表達，只有通過特殊的筆墨充分抒發畫家的思想情感的繪畫才能稱之為“中國畫”。新金陵畫派的畫家充分認識到，精神性、思想性必然與畫家本人有關系，甚至就是指導自己從事繪畫創作的根本依據和內核，沒有畫家思想性、精神性的深入發掘、錘煉和提高，就沒有中國畫的突出進展。新金陵畫派諸家正是在這一原則的指導下，不斷深入生活，旅游寫生，完成了中國畫現階段的改造，創造出無愧于時代的繪畫經典。

華山松 呂鳳子 蘇州市博物館藏

云臺山上 余彤甫

綜合運用多種繪畫創作方法

新金陵畫派諸家之所以能取得如此的進展和突破，顯然與他們深厚的中國畫傳統素養有關。深厚的傳統繪畫要素的繼承、取舍和把握，成為新金陵畫派繪畫變革和突破的基本前提。傅抱石積極吸收先秦、漢銅器紋樣以及取法六朝以來顧愷之、李公麟、夏圭、梁楷等人的畫法從事繪畫創作，錢松嵒取法石溪、石濤、沈周變革中國畫，亞明師法梁楷、石濤、任頤進行中國畫實踐活動……他們無不具有深厚的傳統繪畫功底，掌握著精湛嫻熟的筆墨技法，所以才能在繪畫創作中根基穩固，走出新的道路。

新金陵畫派進行繪畫創作的時代，正是中國畫大變革的歷史時期，僅僅依憑我國的傳統繪畫技法，無法應對來自現實生活和社會變革的要求。新金陵畫派根據自己的優勢和特點，面對新形勢，不斷突破傳統筆墨的束縛，創造新筆墨語匯進行中國畫創作。根據繪畫創作的需要，傅抱石積極吸收西洋繪畫、日本畫的繪畫要素，將其融入中國畫創作技法中，豐富了中國畫的技法表現語言。在寫生創作中，傅抱石更是創造性地拓展出新的寫生創作方法，創造出“抱石皴”山水畫創作技法。錢松嵒創造的“黃土高原皴”、“老巖勾勒法”，也是新金陵畫派筆墨創法的典型。宋文治積極引入潑彩法進行山水畫創作，將新的繪畫技法作出了創造性運用，無疑拓寬了新金陵畫派的筆墨范式。

江南春曉圖 宋文治

在長期的繪畫創作實踐中，新金陵畫派充分認識到寫生在中國畫尤其是山水畫創作中的重要價值與意義，因而主張積極進行寫生創作。新金陵畫派通過寫生創作方法的綜合運用，走出了繪畫創新之路，“基本上解決了中國傳統山水畫如何表現時代精神的問題”。在寫生創作方法的綜合運用上，傅抱石“游、悟、記、寫”四法的出現最為經典，非常概括地表達出新金陵畫派所遵循的繪畫創作方法。

積極創造新筆墨語匯

新金陵畫派在繪畫創作實踐中，不僅注重求真，善于從大自然和社會生活中尋求創作的主題和題材，而且更善于創造高于生活和現實的審美對象，開拓出一種現實與理想相結合的繪畫新境界。

中國繪畫現實主義的理論基礎，應該是：從客觀的實際出發（實對、應物象形、隨類賦彩），通過主觀的加工（遷想妙得、骨法用筆、經營位置），從而統一地、有機地、創造性地體現物象（傳神、氣韻生動）。（傅抱石《中國繪畫的優秀傳統》）

對于新金陵畫派的繪畫創作而言，具有浪漫現實主義的創作傾向主要體現在“毛主席詩意畫”、“革命歷史紀念地”上，在“祖國建設新貌”、“大自然風光”（“風景名勝”）題材上也有所表現，尤其是“毛主席詩意畫”的出現，充分體現出新金陵畫派富有創造性的繪畫思想觀念。上世紀50年代，傅抱石第一個依據毛澤東主席的詩詞意境進行繪畫創作，引毛主席詩（詞）入畫，進行“毛主席詩意畫”的創作。從此一發不可收拾，“毛主席詩意畫”題材最終演變為50、60、70年代中國畫的重要繪畫創作題材。它不僅是新金陵畫派的重要繪畫題材，也是其他中國畫家長盛不衰的繪畫主題之一。傅抱石、錢松嵒、亞明、宋文治、張文俊均創作過毛主席詩意畫作品，傅抱石創作的此類繪畫作品不下200件，最為杰出和經典。

新金陵畫派創造性地將傳統筆墨、社會現實生活、大自然景物與自我個性、思想情感有機結合起來，極大地拓展了中國畫的表現領域，在創造性繼承中國畫、延續中國畫、創新中國畫的過程中作出了重要的貢獻。

虎踞龍盤今勝昔 傅抱石 北京榮寶齋藏

畫派風格特征

新金陵畫派整體風格靈動清秀、柔韌灑脫，兼有雄健壯闊之筆法。作為在江蘇誕生的一個繪畫流派，江南地區優美的自然環境、秀雅的文化特色決定了這一畫派繪畫風格的基本風貌，其審美風格和價值取向顯然有別于其他地區出現的繪畫流派。

相對于傳統繪畫風格而言，新金陵畫派在審美追求上力求將傳統筆墨風格語匯與現實生活相契合，將清新的生活氣息與靈性的筆墨氣韻相交融，從而在繼承江南地區典雅靈動、秀麗瀟灑的傳統繪畫風格的基礎上，創造出新的繪畫風格特色，具有清新洗練、靈秀灑脫的藝術新風貌。歷史上長期生活于此的畫家很少有機會走出自己的生活區域去游歷大山大水，因眼界所限，多以江南秀麗的山川景物為藍本進行繪畫創作，多瀟灑靈秀、秀麗典雅的繪畫風格面貌。由于社會的巨大變化，社會風貌的改變以及新金陵畫派畫家不斷走出家門，走出國門，無形間眼界大為開闊，審美觀念不斷發生新的變化，開始追求剛柔兼備、雄秀蒼莽的繪畫格調。

新金陵畫派的畫家來自于省內外不同的地區，由于各人的人生經歷、知識結構、個性氣質、師承關系等不盡相同，因而他們的繪畫也呈現出各自不同的風格特色。

傅抱石師法牧溪、法常、石濤、查士標、程邃，繪畫格調瀟灑靈秀，磅礴雄渾；錢松嵒師法石溪、石濤、沈周等人，畫風渾厚沉著，點畫間蘊涵豐富，筆力老辣蒼渾，古拙雄壯；亞明師法梁楷、石濤、任頤等，用筆空靈清秀、奔放超逸；宋文治力追“四王”，上溯宋元諸家，畫風清秀潤澤，晚年創“小潑彩”，明艷秀麗，自然清新；魏紫熙取法“四王”、石濤、梅清及南宋馬夏，畫風剛美壯闊、開闊蒼渾。

新金陵畫派諸家繪畫風格面貌的形成，既是一個畫家畫風趨向成熟的標志，同時也是特定審美追求和師承取法所帶來的結果，有著各種外在要素的制約。正是畫家個人特有的稟賦、審美追求和精神價值趨向的存在，才有如此富有生命力的審美意象的出現，才有如此豐富的繪畫風格特征的出現。

新金陵畫派將傳統與創新結合起來，將現實生活與浪漫的理想情懷結合起來，為中國畫注入了新的精神力量和情感元素。“思想變了，筆墨就不得不變”，新金陵畫派畫家為20世紀下半葉提供了最富有藝術特色和思想深度的繪畫藝術新形式、繪畫筆墨新語匯和新繪畫風格類型。在中國畫推陳出新的歷史進程中，新金陵畫派的出現具有里程碑式的意義。也許，正是它的出現，為中國畫尤其是山水畫的轉型，開辟出了新的道路。

鐘山雄姿 張文俊 江蘇省美術館藏

翠色瞿塘魏紫熙

毛澤東故居 宋文治 江蘇省美術館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