渥太華河畔的石頭部落

賈小惠

渥太華河里每塊石頭都已歷經300萬年。300萬年滄海桑田，它們見證過生命的起源進化，它們講述著一個個悠遠的故事。

天地間的藝術

每年夏季來臨，渥太華河上都會如期出現一個“石頭部落”。

我第一次發現它，是在2005年夏天的一個傍晚。

一個小個子老頭兒，在河水還冰冷刺骨的初夏，站在河里，從河床上揀選石塊，壘建石像。出于好奇，那之后我幾乎每天去看看。那個小老頭兒僅憑一己之力，搬動大大小小的石塊，不加任何雕飾，不用任何工具，不依賴任何黏結劑，壘出一個又一個石像。

尖利的石塊在小老頭兒胳膊和腿上劃出大大小小的口子，他的雙手粗糙結實，十指關節明顯變形了，還有一個手指殘缺。通常，當最后一抹太陽的余暉消失，他才離去，瘦小的背影有些落寞。

石像一個接一個地浮出河面，繁衍壯大，形成一個浩浩蕩蕩的石像群，駐扎在河面上，迎接日出日落。

這是一個“村落”，或許叫“部落”更準確，看起來仿佛很早很早以前這塊土地上原住民的生活形態—有威嚴的長老召集會議；有家人圍坐；有孩童嬉戲；有狗拉雪橇；還有大海龜在水邊張望……

徜徉其間，你會發現每座石像都有自己的身份，甚至都有自己的表情：高大的長老站在中央儀態威嚴；嬉戲的幼童天真可愛；懷孕的母親，體態略微后傾，幸福而驕傲……這些石像，有愛有情，有喜有樂。

看，這兩個少年，使勁把頭伸向對方，雙唇輕觸，仿似初吻，多么令人心動的畫面……這位舞者，飛揚旋轉，長裙飄逸，第一眼看到，我就驚嘆她的美艷絕倫。太陽斜射的余暉，將她的身影一點點拉長，水面泛起波紋，她隨波輕舞，長裙越飄越高……情不自禁地想起大洋彼岸，我們的祖先也曾這樣生活。這純美畫面宛如《詩經》里的“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在藍天和碧水之間的這個石頭部落，沒有憂愁、沒有忙碌、也沒有喧囂，“人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歸，就這樣在天地間無拘無束接受著太陽月亮、藍天白云對萬物生靈的祝福和贈予。

百萬年的守望

石頭部落，更精準一點應該叫石頭平衡藝術。石頭平衡藝術不僅形象唯美動人，其創作者的技藝也令人驚嘆。石塊大到上百斤重，小到豆粒一般，藝術家完全按照石頭的原始形狀進行構圖和拼接搭筑，不借助任何輔助材料，在大石塊之間運用小石子支撐平衡。到了秋冬，石像被河水自然沖毀，倒落在水里。

渥太華河的石頭部落每年都會帶給我新的驚喜，它們看起來就像真正的部落氏族一樣，也會遷徙、壯大、繁衍，生生不息，年復一年，猶如生命的輪回。

據考證，渥太華河里每塊石頭都已歷經300萬年。 300萬年滄海桑田，它們見證生命的起源進化，它們講述一個個悠遠的故事。生命的信息，自然和超自然的力量，被鎖定在這些石頭上。堅實的石頭如此靈動美妙，如此震懾靈魂—渥太華河的石頭部落，是有靈魂的。平衡，和諧，自然，就是石頭部落的靈魂。

我在一個又一個傍晚，如朝圣般守望著石頭部落，甚至有點敬畏他們和她們的美麗和靈動……望著這些石像，每每竟會望到讓我渾身一激靈，剎那間忘了身在何方，從浮躁的塵世沉淀下來，哪怕片刻，都足以回歸生命的本源。

順應自然的藝術家

這位瘦小的男子，石頭部落的創作者，名叫約翰·菲利斯·切普拉（John Felice Ceprano，下稱約翰）。這位法裔加拿大人年復一年地在初夏的渥太華河邊進行著創作，20多年從未間斷，從無聲無息，到漸漸被世人發現。他常邊工作，邊和游人談他的藝術。約翰說，他相信這些石頭是有生命的。多年前他失戀絕望，混沌中被上帝帶到這里。清醒過來后，他發現自己躺在這片河床的石頭上，這些石頭不僅帶給他新的生命，還賦予給他靈感—這些石頭，是他表達對生命敬畏和熱愛的最好的伙伴。

對約翰來講，石頭平衡藝術不是單純的技巧和技藝，而是要表達他的審美、情感，他要反復講述生命、自然、和諧、和平的故事。

約翰本人，就是一個“自然狀態”的人。他每天裸露在陽光下，赤腳泡在水里，衣衫破舊，大多數時間獨自一人，在偌大的天地之間顯得無比渺小。我很想知道，是什么支撐著約翰這么多年孤獨地堅守在渥太華河邊，堅守著他的部落？約翰不擅言談，但走近他，會看到他黝黑的臉上時不時露出笑容，那笑容有些莫名其妙，卻很天真干凈。倏然間，我為自己的疑問而羞愧—石頭部落，就是約翰的生活和生命。

出于尊重，我從沒問過約翰靠什么維系生活—從他的裝束，不難看出他生活上的拮據。后來我發現有一疊像明信片一樣的卡片，放在一塊不起眼的石頭上，是約翰歷年作品的照片和說明，游人可以隨意選取并放些錢，但約翰從不示意游人注意這些照片。

后來我了解到，藝術家在加拿大非常受尊重，不論身份高低和名望大小，都會獲得政府和民間的資助。每年夏天，藝術家和手工藝者都會在自己家或工作室舉辦開放日（Open House），讓游人參觀欣賞他們的作品，和他們交流。游人可以挑選幾件心儀的作品帶走，留下的錢往往高于市場價，以這種方式贊助藝術家。

那天，在渥太華河畔，我也欣然傾囊，非常恭敬地從那個放照片的石頭最上面拿了2張照片。

今夏，我還沒有造訪渥太華，但是可以肯定，石頭部落已經回到了河邊，繼續講述自己的故事。我夢牽魂系這個部落，也渴望我的朋友們去領略、享受震撼之后的寧靜。國會山向西沿Parkway不遠路邊小公園，有NCC字樣的路標，那是渥太華市政府近年為石頭部落設立的官方旅游定點標志。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