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參觀

胡禮玉

那是1971年的五一節前的一天，5723廠基建組組長肖炎在散會時又作了節后安排：“同志們！我們今后要朝夕相處了，現在身處三線建設的最前線，條件很艱苦，希望大家克服眼前困難，看到光明，看到前途，若干年后，看到我們用自己的雙手建起的嶄新車城，多么地自豪啊！明天是五一國際勞動節，大家好好休息，后天上午，我帶領大家一起到被稱為制造汽車的‘四大金剛之一的5749廠參觀，一是熟悉我們所處的環境，二是學習兄弟單位艱苦創業那種‘爭、搶、干，有條件要上，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的拼搏精神，大家說好不好？”

我們齊聲回答：“好，好！”那個五一節，大家對參觀制造汽車的‘四大金剛5749廠滿懷期待。

5月2日，早晨八點半，100多人的新工隊伍集合后，在肖炎的帶領下，沿著呂家溝里的羊腸小道翻過兩座小山坡，路邊有不少大大小小的漆樹，枝葉形狀類似香椿，混雜在茅草、灌木叢、松樹林中，一不小心就會碰上。有經驗的肖炎告誡大家：“千萬不要碰到漆樹枝子和葉子。有相當的一部分人容易過敏（也有不過敏的），你不惹它，它不惹你，你要碰它，它就對不起你，是要長漆瘡的！”可是，有幾個毛手毛腳的小伙子就是不信邪，還高興地唱：“東風吹，戰鼓擂，現在世界上到底誰怕誰？……”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有的折斷漆樹嫩枝，看白色的液體淚滲出，嬉笑著、打鬧著，以為好玩；真個是無知者無畏，也有的是不經意間碰上了，盡管當時無事，后來麻煩可就大了，這是后話。

山坡下的頭堰水庫，猶如鑲嵌在深山中的綠色寶石。我們走下山坡，在水庫大壩上，俯看壩內一庫綠水映青山；鳥瞰壩外，一條小河像輕風舞動的飄帶，從南向北曲折蜿蜒，兩岸片片麥田泛出微黃，菜地碧綠，黛瓦白墻的農舍點綴其間，兩公里外的是一片建筑工地，打夯的號子和機器的轟鳴聲，打破了地老天荒的千年沉寂。

我們在大壩上小憩，有的打起了羽毛球，更多的是三五成群地聊天，猜想著山溝誘人的將來。有的說將來要建成“小北京”，有的說是“小上海”，只有帶隊的肖炎見多識廣，他打斷大伙兒的熱議，語出驚人地說：這里將來既不是“小北京”，也不是“小上海”，而是要成為美國的“底特律”！當時我們并不知道“底特律”是干什么的，更不知道在這個大山溝里怎么能和那么遙遠的美國扯到一起。有人打破沙鍋問（紋）到底：“美國的底特律是干什么的？你去過沒？”

從武漢重型機床廠來的肖炎笑呵呵地回答：“北京、上海我都去過，就是還沒有機會到美國，不過我到總指揮部聽饒斌首長和幾位汽車專家開會講過，底特律是美國汽車總部的集居地。美國是裝在車輪子上的國家，是世界第一汽車生產大國，年產上千萬輛汽車，試想那是多么壯觀的城市？要建設多大的汽車廠？他們還說，要把十堰建設成東方的底特律——中國的汽車城，大家說好不好？雖然現在差距還很大，但是萬里長征，我們畢竟邁出了第一步！”

不容置疑，肖炎的話，讓大家開闊了視野，大大鼓舞了我們對未來的美好憧憬。

走進5749廠建設工地，三四千平方米的廠房框架，讓我們吃驚不已，感受到了大工廠的大氣魄。現場指揮員頭戴安全帽，揮舞著小紅旗，吹著口哨，塔吊在空中旋轉；基建工人有的在挖地基，有的在干打壘墻體上打夯——把石灰、黃土和砂石混合起來裝進木板槽里夯實：還有的在攪拌車旁添料，攪拌好的水泥由小推車推送，在工地間往返穿梭。

經過肖炎的接洽，工地領導與他很熟悉，給我們介紹起了5749廠的建設情況：5749廠是對外的番號，真實的名字是第二汽車制造廠發動機廠。另外，大家看前面這條小河，因為地勢獨特——從南往北流，所以叫犟河，和我們廠鄰近，沿河而下一字排開的還有5948廠，是鑄造發動機缸體毛坯的專業廠，5749廠再把毛坯經過加工，配上變速箱、曲軸等數百個零件后就是發動機。沿河而下是花果鎮，前面還有5762廠是生產汽車化油器的，5764廠是生產汽車軸瓦的，屬于汽車配件生產廠。

大家知道，如果說人的心臟對生命的重要，那么，汽車發動機就是汽車的心臟，汽車質量和性能的好壞。發動機是起決定作用的，整個工藝很復雜，技術要求也極高，因此，這個廠又被稱之為二汽的“四大金剛”之一。三年后我們要形成3萬臺發動機生產能力，5年后要形成6萬臺發動機生產能力，雖然任務很艱巨，但是，我們工人階級有決心、有信心，在毛主席、黨中央的英明領導下，一定能把中國汽車工業落后的帽子甩進太平洋！

我們聽得既受鼓舞又大開眼界，報以熱烈的掌聲。

那天中午就在簡陋的發動機廠工地食堂和建設者們一起就餐，吃的是糖包、稀飯、咸菜，在下吃糖容易結火，留下了難忘的記憶。

印象更深的是幾個與漆樹有過親密接觸的小伙子，第二天，他們的臉上、胳膊肘兒上、褲襠里、膝蓋上、腳踝處，艷若桃花，腫塊像饅頭，奇癢難忍。他們到衛生所看了，也沒有什么靈丹妙藥，只好左手抓、右手撓，幾個夜晚都睡不好覺。尤其是瘦高個小彭，兩個大眼睛腫成了一條逢，只有光感，那天收到他老爸的來信，他看不清又回不了，不停地說：“這怎么辦呢？……”急得團團轉。

那之前，我們男青年從粉末車間搬到了更加寬敞的砂輪車間，我和他的床隔得不遠，看在眼里，試探地說：“小彭，不就是說‘來信收到，報個平安嘛，我幫你回，好不好？”他滿口答應：“謝謝！”并馬上把他爸爸的來信給我，看后知道他爸除了要求他好好學習、工作，為工人階級爭光外，還說到他自己參加土地改革時期，有時要冒著“還鄉團”暗地報復的危險，腦袋是別在褲腰帶上走過來的。現在多好，真羨慕你們這些年輕人趕上了好時代，一定要為建設國家出力。看完信才知道他原來是一位老干部，依稀記得他名字叫彭守田，和推薦我進工廠的公社書記鐘修齊的經歷差不多，復信的同時，令我油然而生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