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感與工業產品

【美】詹姆斯L·亞當斯

美感——通過美妙的畫面、氣味、聲音、感覺和味道帶給人類不同尋常的滿足的某種感覺信號，或者感覺信號的組合。這種感覺的來源可能是一幅美景、一棵植物、一只動物或者一件物品。我們保留了祖先從滋養他們的自然萬物中感受到的愉悅：波光粼粼的清澈溪流的聲音，柔軟的皮毛的觸感，成熟的果實的色澤和果香，郁郁蔥蔥的景色。我們喜愛凝視叢林、高大的樹木和嬉戲的動物，喜歡花香、初春和春雨。我們認為這樣的感覺和體驗富有美感。

我們也發現美，而且往往是持久的美，比如，在我們人類自己的作品之中：繪畫、雕塑、制版、建筑、舞蹈、音樂和戲劇。任何一家大型的博物館都是那種美的示范，任何一本介紹意大利文藝復興的圖文并茂的書也是彰顯那種美的代表。有關美的著作大多集中在藝術方面，這一點無可厚非，因為藝術關注的是美，而且吸引喜愛思考和寫作的高智商人士。

我們從洞穴和巖石上的繪畫中了解到藝術作為人類活動已經有40000年的歷史。我們也知道了埃及、希臘、羅馬的建筑，還有馬丘比丘（Machu Picchu）和卡薩格蘭德（Casa Grande）的優美的遺址群。但是，除了建筑物和紀念物之外的人造物品又如何呢？古代文化的遺址顯示出數千年之前的工具、衣物、珠寶、器具、陶器以及其他產品不僅僅有裝飾點綴，而且出人意料的精細。在古代，這樣的物品不易制造，超出純粹的功能的額外細節和心思特別引人注意。有趣的是，這樣的產品往往在博物館中被歸為藝術品?；蛟S，出于對美的欣賞和需求，從人類這一物種存在之始，美就一直伴隨在我們左右，雖然在石器時代，人們不可能受到藝術史課程的熏陶，也不可能購入減價的路易威登箱包。

工業產品又如何呢？許多人很高興地在工業產品身上看到了美，但是這還遠遠不夠。然而，與藝術品不同，在產品中有無數的因素與美感競爭，出于短期考慮、特殊的敏感問題、缺乏同類以及參與設計和生產的人的原因，其中一些因素比美感更受重視。

參與確定和生產這些物品的大部分人不像藝術家一樣對美感興趣。一名位高權重的高級執行官曾對我說，工業的重點是賺錢而不是給人以美感。我問他，或許給人帶去美感的同時也可以賺錢，這樣如何？可是他很不喜歡談論這一問題，隨即岔開了話題。

即使大多數參與工業產品設計和生產的人也沒有花費足夠的時間讓自己熟知美學并對美學敏感。我記得我曾聽一位很有名氣的工業設計師談過此事。他說他面臨的最大問題之一是，客戶公司里的高級管理者、董事會成員以及他們的配偶覺得他們在顏色和形狀這類事情上的專業看法與公司里訓練有素、經驗豐富的設計師比起來一點兒也不差，有的時候甚至更高明。我能明白他的痛苦。在產品設計和生產過程中做出明智的美學決策，需要良好的訓練、豐富的經驗和足夠的敏感性。落實這些決策需要與自認為是美學專家的大人物進行較量。這一問題的解決方法是什么呢？公司中的管理者和工程師必須對于美學問題更為敏感才行。

工業產品的美感與許多因素有關——線條、形狀、顏色、質地、重量，以及工業上獨有的特點，比如扣件的使用、接合點的處理以及制造的結果（例如，鑄件或者焊縫的氣流和蓋片）。各種各樣的設計原則被運用在藝術之中。畫家注重尺寸、比例、平衡、一致、強調、對比、節律以及多樣性。雕塑家擔心其作品從任意一個視角觀看時是否能引發人們的興趣，并且具有三維立體感。這樣的事情可能不適用于產品設計，但是設計者應該將這些記在心里，因為它們會引發情緒反應，而且在考慮外觀的時候它們是很有意思的一張一覽表。當然，美學思考不僅局限于外觀，感覺、氣味、聲音以及食品的味道，都與它們本身的原則和因素一樣需要重視。許多此類美感可以應用于工業產品之中。

就美學思考而言，產品設計者比藝術家更受局限。假設藝術家能夠獲得足夠的收入，那么他們就可以自由地隨心所欲地表達自己。他們應該不愁金錢、自信滿滿，能夠傾其一生致力于不為他人所欣賞的作品。而產品設計者就不同了，他們只能在能夠生產和銷售的產品范圍之內盡力而為。必須以消費者為導向的商業藝術家被有工作室的藝術家瞧不起，對市場把握感不佳的產品設計者被行業看不起。

產品設計者在工作中受到諸多限制——市場、公司占有的產品份額、組織傳統以及從董事會主席到生產線工人中的任何一個人的看法。他們必須推銷原始的理念，而非最終的作品，這樣一來其中就很難包含美學因素。忽略美感之后節約的生產成本，比更具美感的產品帶來的長期利潤更容易量化。因此，當公司面臨潛在的利潤問題時，公司傾向于削減短期成本，即使這樣做可能會不利于產品改進或者新一代產品的質量也在所不惜。雖然，咨詢設計師通常受雇來增強公司的能力，但是他們受到雇主的限制太多。大多數藝術家獨立自主，受到的主要限制是自身的藝術能力和籌集足夠資助金的能力，而大多數產品設計師受文化的影響，還受其所在的社會和組織的限制。

產品設計師所受到的限制還可能是由于隨著時間的流逝產品漸漸失去多樣性。在工業革命和大規模生產出現之前，個人制造的產品更能折射出制作者的特點，并且提供給購買者選擇與其價值觀有所共鳴的產品的機會。這一多樣性當然也與現代產品表現出的粗糙工藝和自由手工藝這一情況有關。如果你想要在新罕布什爾州的楓葉糖漿農場里裝上一圈柵欄，你知道如果你根據柵欄制造商過去的產品選擇柵欄，那么你會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如果你購買一件手工制作的家具，那么你知道其他家具都無法同樣地反映出制作者和你自己的品位。有大量的產品供你選擇，也有大量的個人制造者供你選擇，但是某一種工業產品的多樣性會隨著時間推移而減少。

隨著新技術的出現，小公司經常會將新技術應用到產品中，引發爆炸性的變化。隨著時間的推移，某些公司蒸蒸日上，吞并其他公司而發展壯大，別的公司則逐漸消失。最終，只有少數幾家公司可能存活下來。1908年，美國有253家汽車制造公司。到了1929年，還有44家。現在則只有3家大公司和一些小公司。如果你參加“黃銅時代”汽車展（20世紀早期使用黃銅配件的汽車），你會看到由于舊時汽車制造廠商數量眾多，那一時代的汽車富有多種多樣的美，事實上舊時的汽車部件更多地裸露出來，而不是包裹在表面光亮的車身內。如果你看一看舊時的停車場，那么你會看到汽車都符合幾種基本模式。隨著生產一種特別的產品的公司數量減少，其余的公司發展壯大，顯然這樣會激勵其余的公司生產大多數消費者喜歡的產品。為了取悅消費者這一目標，產品設計者所受到的限制越來越多。然而，一種“人人喜愛”的產品可能在某一個人看來令人生厭。

（《好產品壞產品——如何創造出類拔萃的產品》，【美】詹姆斯L.亞當斯，機械工業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