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典作家斯特林堡的《半張紙》向來被譽為小小說的典范之作,但其精神內涵遠不是一般小小說能比的。作家緊緊圍繞半張紙進行布局選材,串聯起一個個生活片斷,展現主人公兩年來悲歡離合的回憶。
一.作者矛盾情懷,悲觀中顯露執著追求
斯特林堡的世界觀是極其矛盾的,他既是一個悲觀主義者,又是一個理想主義者,對理想的追求和對人生的悲觀經常在他身上發生沖突。這源于他的身世,幼時因父母婚姻門第不當而遭家族歧視,再加上母親早逝、父親再娶、兄弟姐妹眾多,他得不到應有的關心和愛護。長大后他雖有文學才華卻觸怒了統治集團,迫使他一直流寓別國,窮困潦倒,婚姻上的不幸也加深了他的內心痛苦。
當然在很大程度上他也是受了叔本華等人的思想影響。在他們看來人生不過一場噩夢,而悲劇的目的就是再現“巨大的不幸”。這正說出了斯特林堡痛苦的人生經歷給予他的主觀感受,引起他強烈的共鳴。但同時,他一生都在不懈追求一種理想的和諧,他和他筆下的人物一樣,盡管人們的命運是悲慘的,但我們仍然能感受到一種奮發向上的力,一種尋求生活的真正價值的努力,有著執著的理想、真摯而熱烈的感情。雖然這種努力往往以失敗告終,但這種追求本身就帶有一種震撼人心的悲壯與崇高。哪怕是一點點轉瞬即逝的幸福,在斯特林堡看來也是十分寶貴的。
因此,年輕的房客即使經歷了這么大的人生苦痛,承受了這么大的人生打擊,“走出去時也并不是垂頭喪氣的。相反地,他高高地抬起了頭,像是個驕傲的快樂的人”。
二.主人公追憶情懷,傷痛中感受幸福回憶
文章一開始“那位帽子上戴著黑紗的年輕房客還在空房子里徘徊,看看是否有什么東西遺漏了。沒有,沒有什么東西遺漏,沒有什么了。”三個“沒有”極力強調房間的空曠,既如此,為何還要徘徊,真正原因何在?他似乎還在留戀曾經在這里發生的一切,最后一次感受曾經的幸福與苦痛。然后“他走到走廊上,決定再也不去回想他在這寓所中所遭遇的一切”,一個“決定”暴露出年輕房客內心的脆弱,如果真的可以不去回想,還需要如此鄭重其事的“決定”嗎?兩年的時間,他在這里經歷了大起大落、大喜大悲,而今,一切消失殆盡,是任何人心里都無法承受的啊。“但是”一轉,他終于還在電話機旁,發現了“一張涂滿字跡的小紙頭”,“這里記錄了短短兩年間全部美麗的羅曼史。”文章運用了大量筆墨描寫了這張承載兩年記憶的小紙頭,回憶了主人公的工作:穩定收入——失業——重找工作。情感生活:戀愛——結婚——生子——喪妻夭子。這其中有幸福甜蜜也有傷痛感悟,他沒有“垂頭喪氣”,而是“仔細地將它折好,放進胸前的衣袋里”。這是一個新的洗禮,是個化繭成蝶的掙扎過程,顯然他已經鼓足了生活的勇氣,人生在世,酸甜苦辣在所難免,“榮華富貴不過是過眼煙云罷了”,關鍵是有直面生活的勇氣,這才是對生活的尊重。
因此,我們從文章開頭看出,年輕房客不是一個避世主義者,面對曾經的幸福也好,苦痛也罷,他雖做出搬家的舉動,可還是在臨走前極力地去探尋、去留戀、去回憶這里所發生的一切,要把這所有都刻在心里帶走。
三.結構孕育情懷,小切口中呈現大情感
作為戲劇大師,斯特林堡熟知一件小道具如何在一場大戲中起作用,他把這種藝術技巧運用到短篇小說的創作構思中,使之產生了以小見大、震撼人心的藝術魅力。一千來字的小說中,作者不惜筆墨去描寫這張小紙頭的大小、筆跡、內容等,關鍵在于這張紙呈現的年輕房客豐富多彩的生活:和愛麗絲的結識與約會是通過電話來聯系的;他們訂婚時的鮮花和馬車是用電話訂下的;新房的裝飾和家具是用電話置辦的;蜜月中,劇場的入場票也是通過電話來購買的;愛麗絲要生產找傭人,訂牛奶,買雜物食品等家務事也都是用電話辦理的;愛麗絲的早逝,嬰兒的夭折,喪事又是通過電話來辦理的。作者并沒有細致刻畫主人公的生活,只通過電話號碼的先后出現呈現出主人公意識流動的軌跡:愛情的甜蜜、失業的焦慮、初為人父的驚喜、喪妻夭子的悲痛。半張紙表面上是無任何情感的數字,實際上卻是酸甜苦辣的生活。兩年中,他擁有過,失去過;高興過,傷痛過;焦慮過,平和過。最終以主人公的感悟“他已經嘗到了一些生活所能賜予人的最大的幸福”來結尾,肯定了人在命運無常之中對幸福的執著追求。
小說的結構就是這樣巧妙,切口小,取材小,從“生活的橫截面”來觀看世界人生,僅僅是個小紙頭,卻像個大容器,通過兩分鐘的短暫回憶帶出兩年來的生活細節。它不再是冷冰冰的電話紙,而是充滿了溫情與暖意、悲傷與懷念的紀念物,溢出了物質的層面,成為一種情感的象征。
郭方,語文教師,現居湖北襄陽。責任編校:老 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