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亡（組詩）

何玉寶

消亡（組詩）

何玉寶

想起一棵古樹

一地的疼，是歷史淹沒的過往

傷心的古樹，皺紋間是千年的記憶

敘事的葉，遙望東晉的夕陽

和漁樵晚唱。鄉間新發的芽

在春天傷心地把故事講盡

割斷記憶，殘根斷肢一起長眠

樹被移走。故事終結

千年的記憶化成一地揪心的疼痛

傷心吶，千年興衰的見證人

成為一件被利益者販賣的商品

即將消亡的村莊

時間是個殘酷殺手，割下故鄉村莊的手臂和腰身

踐踏在不毛的混凝土之下。斑駁的頭顱和被分解的器臟

在廠房或拋荒的圍墻之外慢慢枯萎

我那些被拆散了的族人也開始慢慢遺忘祖先傳承的家訓

多年前，母親在河邊洗衣、淘米

我回家時看到濺起的水花在她臉上飛揚。她驚喜地站起

多年后，我站在原來的土地上尋找通往回家的路

坐標被拋荒，雜草和遠處運來的垃圾掩蓋了河床

這凌亂的茅草，擾亂了心情。我問自己：該怎么回家

再過數年，這凌亂的茅草也將被掩埋在混凝土之下

和消亡的村莊一起消亡

就像我的族人被零散的拆開而丟失了家族一樣，不可再回

想起小河、大樹、竹林和蔥綠的田野已經消亡，我就知道

時間等待我的一定是不久的某年我問自己：我能回到哪里

日子

是黑色的。血染雨夜

黎明后被裝扮得平靜依舊

一些人心里懼怕這個日子

他們懼怕人們談起

表面若無其事地喝酒唱歌

但內心不安。自由的鴿子

飛過和平廣場，喋血成畫

被黑夜隱藏，藏于華表之下

同樣藏在無數人心里

記憶深刻。成為不斷覺醒的引擎

山林一隅

穿越年輪草在反復地生長與枯萎

覆蓋黑土或者一些腐爛的生命

一塊望天、或者俯視的石頭

萬年、億年的堅守淡定、或者忍耐

被樹踐踏、被草踐踏、被一些塵土

和糞便踐踏

靜靜地看風、看雨、看日出日落

看強盜和野豬出沒看生生死死

一些溫暖的陽光被黑暗覆蓋

一些深淺的腳印被雜草淹沒

廢墟

樓宇像野草瘋狂生長

世代相承的家園落入圍城

為了我們能夠幸福生活

他們派來像占領軍的拆遷大隊

挖掘機把祖宗的遺產和墳墓

夷為廢墟，他們要在廢墟上

拼裝鴿子籠。讓我們也像

鴿子一樣，在節日飛過廣場

光明的口袋

把黑暗藏進光明的口袋里

那一刻是多么愉快

去菜場回來以后心情有些失真

我憐憫那個賣菜的老頭，和駝背

擔負的菜筐。那斤斤計較的表情

包含了許多生活的無奈。他像我父親

像我叔叔或者我認識的某一個人

原本昂著的頭開始埋向胸口眼睛里

是深不見底的黑而我的口袋

無法藏住

后半夜

樓下租住車庫的人還在大聲說話

馬路上的影子，像兔子賽跑

穿過我的窗口；也穿過我的腦海

一些混沌，在黑暗里摸索

慢慢消失成黑。消失成唐宋元明清

黑暗深處是女人的哭聲

匆匆歸途，是跨向天國門檻的腳步

被觸動的神經開始顫抖。似夢非夢的邊緣

秦皇漢武駕馬而來。馬路上

一片紅色渲染了黎明

沃洲湖的唐朝遺風

因為雨的緣故

唐朝遺風清冷潮濕

詩歌夢境在翻山越嶺的

身影之后，隱失成桃園夢境

——李白的天姥山

在沃洲湖的盡頭，吹來唐朝遺風

想象力，成為迷霧的春天

把一個女子的名字寫成

隱居山野的桃花

讓她悄悄在雨中盛放美麗

然后，含蓄地一閃而過

成為我這個春天唯一的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