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jīng)》中的鳥類意象與愛情訴說——以雎鳩、斑鳩、鴛鴦為例

⊙姜 和［遼寧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 遼寧 大連 116081］

作 者：姜 和，遼寧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中國古代文學(xué)(先秦)專業(yè)在讀碩士研究生。

《詩經(jīng)》中的內(nèi)容包羅萬象，涉獵廣泛。其中最富有靈動色彩的莫過于那些與文學(xué)有著不解之緣的鳥類。鳥類意象在《詩經(jīng)》抒發(fā)情感、描寫實事上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它是《詩經(jīng)》中愛情詩的重要有機組成部分。鳥類意象起源于先秦，經(jīng)過勞動人民不斷地潤色，豐富斑斕的鳥類文化逐漸成形。鳥類作為姿態(tài)各異的創(chuàng)作素材展現(xiàn)在《詩經(jīng)》中，充當(dāng)著主觀情感抒發(fā)的媒介，推動著理想與人格的升華。是鳥類的到來讓《詩經(jīng)》更加具有文化內(nèi)涵。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愛與被愛，天經(jīng)地義。用鳥類的自然之愛去譜寫人類的人文之愛，其用心別出心裁，其手法匠心獨運。借助鳥類的靈動，愛的百轉(zhuǎn)千回、愛的九曲回腸都得到了更好的彰顯。本篇意在通過對雎鳩、斑鳩、鴛鴦這三種鳥類意象的相應(yīng)剖析，進而闡述鳥類意象的獨特文化意義及其之于《詩經(jīng)》中的愛情婚戀詩的重要作用。

一、雎鳩與愛情召喚

“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出自《詩經(jīng)》的首篇《關(guān)雎》。翻開《詩經(jīng)》，是雎鳩這種離愛情最近的鳥帶領(lǐng)我們穿越了時空的局限，走進了那個“所謂伊人，在水一方”的風(fēng)雅時代。可以這樣講，雎鳩鳥是《詩經(jīng)》中所涉獵的眾多鳥類中最舞影翩躚的。它們雌雄和鳴的聲聲鳴叫響徹千古，感召著無數(shù)后人為了真愛勇敢追求、執(zhí)著爭取。在悅耳舒心的“關(guān)關(guān)”之鳴中，詩三百，宛如前世心動的邂逅，今生無邪的約定。

在《關(guān)雎》中，開頭兩句以雎鳩和鳴的雎鳩起興，以采摘荇菜為比，以琴瑟鐘鼓作結(jié)，敘述了君子對淑女的苦苦追求，描述了周代貴族社會一個理想的戀愛婚姻模式。古有“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歷經(jīng)千年的時光蹉跎，你會發(fā)現(xiàn)，原來最動人的古情詩非《關(guān)雎》莫屬。品讀全詩，宛如一個雋秀深情的男子向自己愛慕的心儀女子真情而朦朧的告白。那種空靈、含蓄、淡雅、清新的感覺給人一種若即若離的美。字跡行間，你仿佛能感受到男子心跳的節(jié)奏，熾熱中夾雜著平靜、深沉中飽含著柔和。恰似一回眸，你就可以看見那個在湖畔守望愛情的他。微風(fēng)輕撫，黯然心動。一個庶民的誓言，一個庶民的表白，樸質(zhì)而直白、勇敢而坦率。

“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輕松巧妙地運用了比興的手法、醞釀著甜蜜的氣氛，出神入化地誘惑了賞詩者的浮想；“窈窕淑女，寤寐求之”委婉含蓄地將飽嘗相思之苦、深受思慕折磨、情不能自已的男子描寫得那樣傳神、動人心魄。那濃濃的愛慕與相思仿佛是一場酣暢淋漓的相思雨，滴滴沁入有情人的心上，泛起層層愛的漣漪和波瀾。情不知從何而起，卻一往而情深。看著雎鳩鳥的伉儷情深，男子想起了自己心愛的女子是那樣的可望而不可即。于是男子輾轉(zhuǎn)反側(cè)，夜深人靜時，我仰望星空，想起的是你。終于最后一顆星消失在天邊，你的影子卻仍然如璀璨的繁星，照亮著我悵然若失、幽遠深邃的眼眸。

“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漢武帝的宮廷樂師李延年唱出了李夫人的傾城美貌，更唱出了多少男子對美無悔的追求。面對著窈窕的淑女，君子勇敢執(zhí)著的追求，哪怕代價是毀天滅地的。我在水之頭，汝在水之尾，日夜思汝不見汝，共飲黃河水。此水何時休，此恨何時已，只愿汝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愛一個人，往往是百轉(zhuǎn)千回的，幸福需要心有靈犀的緣分，更需要寤寐求之的勇敢和堅毅,倘若沒有“求之”的勇敢，就定不會有飛過滄海的羽翼。

二、斑鳩與愛情關(guān)聯(lián)

“桑之未落，其葉沃若，于嗟鳩兮，無食桑葚，于嗟女兮，無與士耽。”出自《詩經(jīng)》中的《氓》。鳩，既斑鳩。古人認為斑鳩吃多了桑葚就會醉倒，所以在本詩中借斑鳩吃桑葉來比喻女子過度沉迷于愛情就會神魂顛倒、迷失自我。《氓》這首詩堪稱是《詩經(jīng)》三百篇中棄婦詩的代表作，在敘述手法與情感刻畫上都有著很高的文學(xué)成就。同樣，它在思想認識上也達到了很高的境界。本詩完整地敘述了女主人公與氓相識、相知、相戀、相愛直至最后步入婚姻殿堂后又被無情拋棄的全過程。細讀全詩，我們可以深刻地感受到女主人公內(nèi)心的辛酸與苦楚、沉痛與反思。遙想當(dāng)年，我風(fēng)姿婀娜，那個貌似忠厚的你借著換絲的機會走進了我的生命。年少的我并沒有看清你的本質(zhì)，不能自拔地墜入了愛河，妄想著從此與你廝守一生。那時我多么慶幸，天不絕人愿，故使儂見郎。成為你的妻子之后，我過著夙興夜寐的生活，我奉獻了全部，而你卻變了心意，殘忍地將我拋棄。紅顏老去，我收獲的只是厭棄而不是堅貞的愛情。絕望與無奈之下，我選擇了離開，因為我還有最后的尊嚴。只是，我沒有想到，回到娘家，我面對的不是溫暖的關(guān)懷，而是兄長的嘲笑。

我就像那斑鳩一樣，從貪婪地飛上桑樹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我寂寞、凄苦的一生。一切，是那樣的出乎意料。本以為桑葉之美會讓我陶醉，只可惜，所有的幻想與期望都在頃刻間戛然而止、蕩然無存。不過值得慶幸的是，我選擇了堅強、勇敢地去面對，我揮斷了這份讓自己痛苦不堪的情絲，開始了新的生活。只是在無數(shù)個夜深人靜、悵然若失的夜晚，我的脆弱和凄苦還是會像蕭瑟的秋風(fēng)一樣席卷而來，唯有“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能書寫我內(nèi)心的落寞。我是勇敢、堅強、決絕的，正如漢代樂府民歌《有所思》中所言：“聞君有他心，拉雜摧燒之。摧燒之，當(dāng)風(fēng)揚其灰。從今以往，勿復(fù)相思。相思與君絕！”①其情感之濃烈沉痛與本詩頗有相似之處，可見，任憑歲月荏苒，時代變遷，古今事理如一，為往昔之情而痛的心情亦是如一。但與此同時，作為一個愛情失敗的女人，我亦是無限蒼涼的。

悲劇的開始往往是毫無征兆的，有的時候還會夾帶著含蓄的幸福。命運伸出手來，悄悄地將不幸的種子埋下，詭秘地笑著，靜靜地等待著花開的那一天。試問有誰能想到最初的“氓之嗤嗤，抱布貿(mào)絲，匪來貿(mào)絲，來即我謀”竟演變成了最后的“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一開始，我認為最偉大的是感情，后來，我終于承認最無情的是命運。在命運面前，渺小的我們總是無力抗拒。愛，潛移默化，需要用一生去忘記；恨，肝腸寸斷，卻可以模糊時間、淡褪記憶。

三、鴛鴦與愛情理想

“鴛鴦于飛，畢之羅之。鴛鴦在梁，戢其左翼。”出自《詩經(jīng)》中的《鴛鴦》。詩的第一章描繪了這樣一幅患難與共、彼此相惺的畫面：一對朝夕成雙的恩愛鴛鴦，拍動著身上絢麗的翅膀，悠悠樂樂地飛翔在遼闊的天空，沐浴著愛的和風(fēng)細雨。然而就在它們陶醉在愛的甜蜜中時，卻陷入了即將被捕入網(wǎng)的危險，而在危難之時，它們?nèi)匀怀呻p成對，雌雄相依，忠貞不渝，并不是貪生怕死、大難臨頭各自飛。在詩的第二章中，詩人觀察入微、描寫至細，抓住了鴛鴦小憩時的一個細節(jié)進行摹寫：芳草萋萋的小壩上，一對鴛鴦含情脈脈、相偎相依，紅艷的嘴巴插入左邊的翅膀，恬靜悠閑，安然溫馨。在整首詩中，一、二兩章用鴛鴦起興，比喻夫妻百年好合之意，祝頌君子長壽，福祿安康。

曠遠的天空、靈動的水面似乎是鴛鴦愛的天堂。當(dāng)他們滑翔在自由的蒼穹，整個天空都滿載著濃濃的愛意。無愛的人開始向往著愛，有愛的人開始享受著愛，“只羨鴛鴦不羨仙”是他們心中的共同所想；當(dāng)它們暢游在水面上，整個水面上散發(fā)的都是風(fēng)韻迷人的氣息。欣賞著它們在水中歡樂過后到岸上幸福而滿足地抖落身上的水珠，觀察著它們用橘紅色的嘴精心地梳理著華麗羽毛，是多么的優(yōu)雅、高貴，不禁讓人心生艷羨？雖然我們希望有一天自己可以飛上云霄、長生不老，但是我們更希望，在驀然回首的時候，會有一個人在燈火闌珊處等著我們。而當(dāng)我想起你的時候，我不再害怕漫漫的長夜，甚至無懼死亡的來臨，因為有你牽著我的手走過人生的長河，甚至走過蔑視的人群。此生足矣！

詩人以鴛鴦比喻夫妻，自然貼切，在入情入理中易于引起人們的共鳴，以先秦時代的文學(xué)作品為肇始，鴛鴦的形象逐漸積淀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一種原型，多用以表達永恒的愛情，為后世所普遍接受。直至現(xiàn)代，新婚夫婦也將鴛鴦繡在枕頭上，暗喻兩人將像成雙成對的鴛鴦一樣相愛一生、永不分離。那雌雄相依的鴛鴦是“結(jié)發(fā)為夫妻，恩愛兩不疑”的光輝寫照，是“生當(dāng)復(fù)來歸，死當(dāng)長相思”的刻骨承諾。將鴛鴦繡在枕頭上是夫妻信義、彼此忠貞的象征。當(dāng)我們的頭枕在鴛鴦上，我們的內(nèi)心就如同加上了一道無形的禁咒，千絲萬縷、抵死纏綿。我會一直堅守心中這份皎潔的愛，不管星月沉淪，都屹立不倒、永不低落。看到鴛鴦，仿佛就看到了愛情既樸素而又迷人的真諦——那是美好的向往，更是深切的期望：愿愛情唯美浪漫，驚艷歲月，溫暖時光；愿愛情細水長流般天長地久。

由此可以看出，鳥類在中國文學(xué)史中有著不可估量的地位。它作為大自然的精靈，與文學(xué)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并且滲透在我們生活中的各個方面。它讓大自然充滿生機與活力，讓這個原本綺麗的世界更加迷人、多情。而從鳥類走入《詩經(jīng)》的那一刻起，鳥類與文學(xué)的這份不解之緣就注定了永無終結(jié)之日。在后世的文學(xué)中，鳥類不斷地豐富著文學(xué)，而文學(xué)也以其深厚的底蘊賦予著鳥類新的內(nèi)涵和時代意義。以《詩經(jīng)》為起源，鳥類意象既在深化著一種完整，將愛之情深意切展現(xiàn)到純粹；同時也在強化著一種缺憾，將愛之悲惋凄清演繹到極致。因此，當(dāng)《詩經(jīng)》展現(xiàn)在我們眼前的時候，其中的愛情詩篇就宛如一件色彩豐富、技術(shù)精湛的藝術(shù)品，越是細細琢磨越是能體會到其中的高妙。正如胡應(yīng)麟所講“：男女精，萬物化生，人道之本也。太初始判，未有男女，孰為精乎？天地之氣也。……周之國風(fēng)、漢之樂府，皆天地元聲。”②而在《詩經(jīng)》中的男女愛情詩歌中，最常見的手法就是借助鳥類起興從而隱喻愛情。鳥類之愛的甜蜜、忠貞引來了人類無數(shù)恬美純凈目光的追隨，鳥類天然的情感本能恰到好處地表達了潛藏于人類靈魂深處哀婉纏綿的情感；與此同時，借助鳥類寄托的現(xiàn)實世界的情感狀態(tài)和強勁有力的詩風(fēng)鼓舞和感動了無數(shù)的后人。

① 姚小鷗：《詩經(jīng)譯注》，當(dāng)代世界文學(xué)出版社2008年版，第100—101頁。

② 褚斌杰：《詩經(jīng)與楚辭》，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2年版，第85頁。

[1] 朱熹.詩集傳[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58.

[2] 許慎.說文解字[M] .北京:中華書局，1963.

[3] 孫作云.詩經(jīng)與周代社會研究[M] .北京:中華書局，1966.

[4] 高亨.詩經(jīng)今注[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5] 賀新輝.元好問詩詞集[M] .北京:中國展望出版社，19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