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亞寫過多首十四行詩,批評乃至詛咒剩女。他說剩女只和自己的明眸定情,把自己當燃料喂養眼中的火焰, 將一片豐沃的土地變成荒田。他呼喚四十個冬天來圍攻剩女的朱顏,讓她獨自死去時,只有肖像和她一起。他甚至惡毒地宣判,剩女未用過的美將與她一同進墳墓,成為死的勝利品,為蛆蟲所享用。莎士比亞的口味太重,風刀霜劍,咄咄逼人。相比之下,咱們的詩人對剩女,更多卻是溫柔的同情,恰到好處的遺憾。
曹植詩云:“佳人慕高義,求賢良獨難。眾人徒嗷嗷,安知彼所觀?盛年處房室,中夜起長嘆”。點出剩女之剩,最大原因在佳人的眼界高而眾人嗷嗷。杜甫詩云“喚人看腰裊, 不嫁惜娉婷”,則是對娉婷剩女的純嘆息。賀鑄詞云:“當年不肯嫁春風,無端卻被秋風誤”,又說“斷無蜂蝶慕幽香,紅衣脫盡芳心苦”,則是埋怨與哀感的雙重情緒了。
在當代,人們對剩女的態度既沒有莎士比亞的惡毒,也不太有中國古代詩人的同情,更多是調侃。實際上,“剩女”一詞本身,就暗含了不恭敬乃至侮辱之意。我總覺得這個詞是偽名詞。什么是剩女?一般解釋是,大齡單身女性。但這大齡怎么算?30歲算大齡,40歲算大齡,還是50、60歲及以上算大齡?30歲,那是女人風情最飽滿,水分最充足的時候,才剛開始通向魅力之路呢,怎么可能算大齡?40歲?40歲也不大啊,40歲是女人閱歷與智慧及魅力達到第一個黃金平衡點的時分,怎么就大了,就老了呢?中國人總是很早就一副老了的樣子,人還沒到中年就開始朝停棺材的地方走去:做生意的,40歲要資產還沒上千萬,就哭喪著臉等著去死;從政的,40歲還沒混到處級,就把褲子提到奶子上去等著退休;從文的,40歲還沒成名,就自暴自棄到處寫軟文……這是中國人最可鄙的地方,太早就老了,就奄奄一息,就失去做夢的能力也因此失去最可寶貴的生命力。基于這種猥瑣的小老頭心態,人們遂把三四十歲黃金年華的女郎稱作大齡女,嗚呼,焉有是理?
最可惡之處,還不在大齡的劃分,而在“剩”的惡毒語義,似乎所有未在30歲前結婚的女人,就可能是被臭男人們挑剩了的女人,是在時間長河中剩下的那部分奇怪的女人。“剩女”一詞,將女人用是否婚配的標準,蠻橫地劃分為兩種群體:被選中的,被挑剩的—而后者理所當然是可悲的異類。但這種推論并不合邏輯,而且冰冷粗野。為什么那些單身女性不可以是主動不嫁而一定是被動剩下?她們為什么不能因為自己不肯降低標準、放下身段、胡亂嫁人而受到汁液豐富的贊美,卻總是遭受非議、質疑,乃至接受眾人以同情樣子出現的幸災樂禍?
我之所以為單身女性大聲抗辯,很重要一個原因是為了我交往十二年的好友,一個漂亮、性感、聰慧、善良的女人。她叫琦琦,30多歲,至今單身。她的人生,掌握在她手里;她也許要付出孤獨的代價,但也有閃閃發光的報酬,那就是天馬行空的自在,以及隨心所欲不逾矩的獨立。而且我相信,她總會遇到命中注定的那一個人,不管是在40歲,還是80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