壯族神話《布伯斗雷王》的悲劇性分析

胡月馨+

摘要：壯族神話《布伯斗雷王》作為典型的“洪水后兄妹再殖人類”類型神話，本身蘊含著深刻的悲劇色彩。本文著重分析了該神話中的悲劇性因素，說明悲劇感對人心理的影響及其重要意義。

關鍵詞：布伯斗雷王悲劇性崇高

在廣西壯族民眾中廣泛流傳著這樣一則神話：從前，天上住著掌管天界的雷王，脾氣不好，看到不順眼就這里劈劈，那里鑿鑿；地上住著人類，人們的首領是布伯；有一年，雷王到人間來玩，吃喝之后提出要向人類收租的要求；可是聰明的布伯設計使雷王連續三年都一無所獲；雷王氣得將天上的水全堵住，于是人間大旱；布伯帶人去扒開天河，雷王知道后更加生氣；于是讓天升高，嚴加看管天上的水；布伯于是跑到天上找雷王算賬，逼雷王降水；雷王假意答應，實際卻計劃行兇報復。布伯于是設計抓住雷王并將其關進谷倉，叮囑自己的兒女伏依姐弟看管雷王，自己上街買鹽來腌制雷王肉；雷王耍小手段騙伏依姐弟給他水喝，伏依姐弟不知其中緣由給了藍靛水，雷王喝完臉變成青藍色，恢復了力氣；他逃出谷倉，將一顆牙齒給伏依二人以報答救命之恩；雷王回到天上報復人類降下洪水，人類幾乎滅絕，但伏依姐弟依靠牙齒長成的葫蘆躲過一劫；布伯乘著傘船上天與雷王打斗起來，還砍掉了雷王的腳；雷王叫蛟龍撤去洪水，由于洪水退得過猛，布伯被摔死了；他那顆紅心飛到天上化作了啟明星，也就是太白金星；洪水消退后，伏依姐弟回到地上，成親后重新繁衍人類。

《布伯斗雷王》是典型的“洪水后兄妹再殖人類”類型的神話。學界對此類型的神話，大多分析其起源、人物形象及藝術特色。本文著重從神話的內容入手，分析其中蘊含的悲劇性。

首先，悲劇感中最能打動人們的事物，絕大多數或是在體積上，或是在數量上，或是在程度上超乎尋常。太過普通的事物或是太過平凡的經歷都很難使人產生悲劇的崇高感，就如我們不會因為雞毛蒜皮的小困難就產生悲劇意識一樣。從人物形象上看，主人公布伯是人類的首領，他的智力和武力在人類中都是頂尖兒的。在與雷公的斗爭中，布伯從頭到尾都占絕對優勢：在智力上，他用計使雷王三年顆粒無收，設計抓住雷王并把他關進谷倉；在武力上，他到天上逼迫雷王降水，與雷王打斗砍掉雷王的腳，甚至還要吃雷王肉。也就是說，布伯的智力和武力與身為天界掌權者的神相比都更勝一籌，他自身已經具備了創造傳奇的條件，也具備了成為悲劇人物創造崇高事業的條件。從人物經歷上來說，布伯身為人類卻膽敢與天神雷公斗爭，他的勇氣異于常人。站在正義的一方，卻最終在石頭上摔死，成了斗爭中的失敗者。這是他最具悲劇感的地方。這正如魯迅所說：“悲劇將人生的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1]（P203）布伯這樣一位正義、睿智、勇敢的人物形象卻遭遇了被毀滅的結局，這才使該神話有了崇高的悲劇美。

其次，悲劇中宏大壯觀的形象和情節使得我們感到自己的無力和渺小，這種巨大的不可抗力量常常被人們視之為命運。悲劇令人恐懼的正是這種命運的無常，而命運又常常是不可捉摸的，并沒有一個固定的對象。正如朱光潛所說：“如果恐懼的對象是清晰可辨的，那就不成其為悲劇的恐懼。”[2]（P90）《布伯斗雷王》神話激起人們的恐懼之心，這種恐懼絕不是為了布伯，因為恐懼一般是因為預見到某種危險的降臨而產生的，而布伯摔死的悲劇已經成了既定事實；這種恐懼也不是為了我們自己，因為我們不可能在乘著傘船到天上與雷王打斗時因水退得太快而摔死。真正讓我們感到恐懼的是不知命運何時會給我們當頭一棒，這種恐懼常常很強烈，卻又總是非常模糊。我們恐懼在命運的轉輪下，人類的無力和渺小根本改變不了任何事情。布伯那么強大卻依然被摔死，渺小如我們更是無能為力。這種對自身渺小地位的認識和對未知命運的恐懼就造成了神話的悲劇性，布伯的悲劇其實就投射著人們對所有自然界和人類社會中不可預知、不可掌握事物的恐懼。

最后，雖然悲劇常常令人感到恐懼和痛苦，但這只是人類走向激勵和鼓舞這類積極情緒的一個暫時的阻礙。這就像是人們常常在悲傷大哭過后感到平靜與快樂一樣，恐懼和痛苦最終會轉化為快感。簡單來說，令人恐懼和痛苦的悲劇實質上是人類心靈負面情緒得以發泄出去的途徑，之后的平靜快樂就是順理成章的了。悲劇恐懼“喚起不同尋常的生命力來應付不同尋常的情境；它使我們有力量去完成在現實生活中我們很難希望可以完成的艱巨任務”[2]（P91）。也就是說，悲劇給了人們在平庸生活中充分發揮主觀能動性的余地，最大程度地喚醒人的價值感和道德感，激發人積極向上。人們在講述或聽取布伯神話時，雖然同情布伯的遭遇，對命運有暫時的恐懼，但依然會在理想中不知不覺地將自己與布伯等同起來，用崇高的力量去斗爭，像布伯一樣哪怕徹底毀滅變成啟明星，也決不屈服。所以，從這一點上來說，《布伯斗雷王》神話不僅具有極高的審美價值，也具有相當的實用價值。

總的來說，悲劇感是一種崇高的感情，它一方面陶冶人的情操，另一方面又對人的現實處事觀有一定的積極影響。《布伯斗雷王》神話塑造了一個文武雙全、集智慧與武力于一身、為人類謀福利的英雄人物布伯，通過他的悲劇性結局，我們能從中獲得諸多靈感，對壯民族人民的內心情感有更深的領悟。

注釋：

[1]魯迅：《魯迅全集（第一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版。

[2]朱光潛：《悲劇心理學》，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3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