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便

陳?志宏

偶然聽到一對年輕戀人的對白，不想笑都不行——

男：親愛的，晚上你想吃什么呢？

女：隨便。

男：咱們去吃燒烤吧？

女：不行哦！

男：那就去吃牛排？

女：不好啦！

……

男：那你到底要吃什么呢？

女：隨便。

換作你是那個男孩，聽到這兒，會不會氣炸了，抑或是又好氣又好笑，無可奈何？你還別說，南昌不少餐館還真有一道菜就叫“炒隨便”。這精明的商家，為多少戀愛中的男孩解了圍呀，沖這一點，你不得不佩服餐館老板的高智商。

說到“隨便”二字，我一度覺得恐慌，因為六歲的女兒把它當作口頭禪。但凡要她做個什么選擇，她一個“隨便”就給你擋了回來。這樣下去，怎么能形成主見呢，怎么能當斷立斷呢？怕她長大了像我這樣優柔寡斷，在猶猶豫豫中錯失了大好的人生良機。

近讀鮑文清女士的《啟功雜憶》一書，方知“隨便”有益，有大益。縱觀啟功先生一生，隨便，功莫大焉。

啟功先生下筆瘦硬，落墨俊朗，文字飄逸秀雅，人稱“當代書圣”，論及寫字，他說：“我一向不贊成把寫字說得那么神秘，你看我寫字不是很隨便嗎？把寫字吹得太神了，搞得太神秘，人家誰還敢學呀？”正是這樣的“隨便態度”，成就了一代書法大家。

小時候，啟功先生上書法課，寫字寫得好的同學跟他說怎么寫好字，越講越神乎，他卻越聽越糊涂。白姓師兄隨便點撥了一下：執筆不要死，手腕不要有意懸空，臨貼不要死描點畫……隨隨便便的一句話，讓他摸到了門道，告別糊涂，開始了習字生涯。

初學者一般都會選用九宮格和米字格，方格均等分。啟功先生覺得那個太規整，過于嚴肅了，完全可以隨便一些，于是，創造性地發明了“五三五”不等份——上下左右份兒較大，中間份兒較小。字格不必那么中規中矩，不均等也許更適合展示文字的靈動，舒放字的天性。

經歷長期的書法歷練，啟功先生發現中國方塊字在結構上有先緊后松、左緊右松、內緊外松等現象。自古以來有“橫平豎直”之說，但在實際書寫中，也存在一定形式的變化，不必拘泥。啟功先生覺得隨便寫，寫出隨意的感覺來，就很好了，于是高舉“隨意”的旗幟，大膽修正趙孟頫“書法以用筆為先”的理念，提出“書法以結字為先”，成就了自己獨特的書法風格。

啟功先生的隨便，在抓筆方面有生動的體現。自古以來，握筆要“五指齊力，萬毫齊力”，已是書界的不二法門。啟功卻不以為然，覺得五指有短長，怎么能力齊均分呢？握筆不要講究那么多，隨便一握，不要掉下來就行，就像吃飯拿筷子，能用筷子把飯菜夾到嘴里就行，不必向全體國人推行所謂標準的“拿筷子法”。

寫字，隨便一點，沒什么不好，就像啟功先生那樣，隨便一寫，寫出書法界一絕，做人做事，莫不如斯吧。

回到文中的開頭。那個對戀人說隨便的女孩，你不覺得她真愛著他、依賴他，要不然，她完全可以山珍海味狂點一通呢？還有我女兒脫口而出的“隨便”，其實，我也大可不必煩惱。為什么我非要給女兒設定AB兩個選項讓她去選擇呢？為什么她不可以選擇C，或者直接選隨便呢？還孩子自由，給她完整的空間，不好嗎？世間萬事隨緣，人遇諸事隨便。

隨便之法，成就非凡，隨便之心，成就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