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思禾
1.子曰:“夏禮,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禮,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獻不足故也。足,則吾能征之矣。” (《八佾》)
【注釋】杞,夏朝遺民建立的諸侯國。宋,殷商遺民建立的諸侯國。征,印證。
【解說】據學者的推測,原始社會時就有各種儀式,這是禮的源頭。夏商周三代中國進入文明社會,禮慢慢系統化,規模越來越大,具備了政治功能。孔子對于夏商周三代的禮都了解,他最稱贊的是周代的禮樂制度,說:周監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從周。孔子這里所說的禮,就是夏商周以來的中國文明體。
2.有子曰:“禮之用,和為貴,先王之道斯為美,小大由之。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禮節之,亦不可行也。”(《學而》)
【注釋】有子,有若,孔子的弟子。
【解說】有子是孔門的賢才,他對禮的功用做了一番說明。禮是來區別身份的。地位高低,關系遠近,都通過禮儀來表達。比如稱呼,有的人要稱先生,有的人要稱老師,有的人可以直呼其名。但是,禮最后要達到的是一個和樂的狀態,雖然身份有別,卻都融洽無間。這就是禮之用和為貴。不過,禮的最佳狀態是和,可也不是為了和而和,不可喪失了原則,關鍵在于秩序與和樂之間有一個微妙的平衡,這是儒者們理想的禮治秩序。
3.或問禘之說。子曰:“不知也。知其說者之于天下也,其如示諸斯乎!”指其掌。(《八佾》)
【注釋】禘,祭祀先祖的禮儀。
【解說】古禮一般分做五類,即吉、兇、軍、賓、嘉五禮。吉禮,祭祀天地、祖先之禮。兇禮,比如喪禮。軍禮,與軍事有關的禮儀。賓禮,接待賓客之禮。嘉禮,比如婚禮。禘禮是吉禮中祭祀先祖的禮儀。古人把先祖看成上天的神靈、宗族的源頭,因而祭祀先祖是非常重大的事情,只有天子才有這個特權。當有人問孔子禘禮時,他推辭說不知道,因為這事特別重大。他又補充說,真正領悟禘禮精神的人,他治理天下的話一定了如指掌吧。孔子說過,天下有道,禮樂征伐自天子出。在他看來,禮樂是一套文明秩序,圣王把握了這些,政治秩序才能夠得以實現。
4.孔子謂季氏,“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八佾》)
【注釋】季氏,魯國的卿。八佾,一種樂舞的隊形,八人一行,共八行。
【解說】禮總是和特定的儀式相關。在祭禮中,在庭院中成列舞蹈是向祖先表達敬意。儀式有不同的級別,天子用八佾,諸侯用六佾。季氏是卿,應該用四佾。但是這時候禮崩樂壞,沒有人按照規矩做事,季氏權力大,就用了最高的禮儀。孔子對此非常痛心,季氏這樣僭越的事都能做,那么還有什么不能做的呢?
5.子曰:“能以禮讓為國乎?何有?不能以禮讓為國,如禮何?”
(《里仁》)
【解說】禮的精神中包含著謙讓不爭的意思。孔子說,以禮讓作為治國的原則,治國還有什么難的嗎?要是不能的話,這禮又有什么用呢?他在嘆息謙讓精神在禮中喪失。禮讓作為治國的原則,就是要求處高位者尊重下層,待之以禮;對待財富和權力時要禮讓不爭。所以孔子贊賞三讓天下的泰伯。因為只有這樣,禮樂秩序才能很好地運行。今天是一個競爭流行的時代,禮讓的精神已經離我們太遠了。
6.子曰:“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八佾》)
【解說】禮表面上總是一些儀節,人們常常重視外表,忽略內在。所以孔子提醒人們,仁德才是禮樂的根本,否則不仁的人之于禮樂又有什么關系呢?禮并不就是玉啊帛啊這些祭品,樂也不是鐘啊鼓啊器物,而在于內在的敬意。祭祀時與其花費很多用在儀式上,還不如節儉些。喪禮時不應該掉以輕心,應該有內在的悲痛。這才是禮樂的根本。
7.子曰:“恭而無禮則勞,慎而無禮則葸,勇而無禮則亂,直而無禮則絞。君子篤于親,則民興于仁。故舊不遺,則民不偷。”(《泰伯》)
【注釋】葸,畏懦。音xǐ。絞,尖刻。
【解說】孔子說,一個人的道德修養和他的禮儀之間應該協調。否則,過于恭敬而缺乏禮儀提振,就會煩勞。太過謹慎而缺乏禮儀扶助,就會畏懦。過于勇猛缺乏禮儀約束,就會發生變亂。過于直率而缺乏禮儀修飾,就會尖刻。德禮兼備者,才是君子,才能夠治民施政。禮,用常用的話說就是規矩,有規矩,講規矩,守規矩。光講規矩,沒有內在的修養是不行的;可是光講內在的修養,不用禮儀去約束潤色,也是不行的。內在的德性和外在的禮儀相得益彰,才是文質彬彬的君子。
8.子謂《韶》,“盡美矣,又盡善也。”謂《武》,“盡美矣,未盡善也。”
(《八佾》)
【解說】孔子說過立于禮,成于樂。樂對人格的養成是影響巨大的。這里孔子評價了古代兩個樂曲。《韶》樂相傳是舜的樂曲。孔子在齊國聽到韶樂,三月不知肉味。說,想不到音樂之美到了這個地步啊!所以他說韶樂盡善盡美。而《武》是周武王克商之后的慶祝舞曲,多了些殺伐氣息,所以孔子說它很美,但是溫厚之意不足。在孔子看來,樂總是要溫柔敦厚,促進人的德性成長才好。
【總結】
今天人們對禮樂很陌生,大家常聽到的是禮教殺人一類的話,這是近代以來偏激反傳統運動的影響。溫良有禮,這最讓人感懷的中國情懷,在中國大陸很少見到了,倒是在臺灣社會,在韓國、日本的電視劇中能夠見到。錢穆先生說,禮是中國社會的核心,這是一個準確的歷史判斷。我們可以借助西方的法治來理解中國的禮治,這兩種文明形態分別對應熟人社會和陌生人社會。在一個熟人社會里,一套適當的儀式就能維系秩序。大家用磕頭、作揖、排座位、恰當的稱呼、不同的服飾來區別身份,以履行各自的職責,上下有序,尊卑有常。可是在一個陌生人社會,比如羅馬帝國中,人與人之間并不熟悉,也缺乏彼此之間穩定的關系,因而一套普適的法律體系就成了維系秩序的必要,一套由此建立起的文明秩序也就應運而生。傳統的中國是一個以親緣關系為主的熟人社會,因而禮教就成了基本的文明原則,守禮循禮就成了社會上的基本評價標準。即使今天中國社會現代化了,熟人社會的基本特征還在,因而禮作為一種傳統在政治、社會和個人生活中還能起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