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必須走可持續安全之路

劉江永

中國目前面臨的國際形勢雖然整體上沒有發生重大逆轉，但是中國所面臨的國際安全方面的挑戰卻明顯增加和上升。國際總體形勢的變化呈現出這樣幾個特點：一是原有傳統的國際關系格局發生重大變化，處在深刻調整的過程之中；非傳統的國際關系格局對國家安全政策的影響也在增大。非傳統安全領域中的國際恐怖主義和傳統安全領域中的領土、海洋權益之爭帶來的不安全、不穩定因素明顯上升。

所謂傳統的國際關系格局的變化，一是指主要大國之間力量對比的消漲及其帶來的利益關系的變化；二是傳統國際關系格局中，往往是世界第二經濟大國的興衰和易位決定了整個國際格局的變動。第一次世界大戰一百年來，美國是世界“老大”，現在還是“老大”。再過二三十年，大概從綜合國力的角度上看，美國還可能是世界第一大國。但是，國際格局的變化跟世界第二的易位變化是很有關系的。從這個意義上講，中國成為二戰后世界第三個“老二”。這就會帶來國際格局新的深刻變化，必然會帶來各種各樣的利益調整和挑戰。

非傳統國際格局不是傳統意義上主權國家之間力量對比與相互關系變化所形成的國際戰略態勢，而是非國家、非政府行為體與主權國家、政府之間的相互關系、矛盾對立所形成的國際關系格局。這種非傳統國際格局以2001年“9·11”事件和2003年伊拉克戰爭為起點逐步形成，10年來不同程度地影響著傳統國際格局中的大國關系及各大國安全戰略的調整。

倡導和平的多邊主義

在傳統國際格局整個大框架下，今年以來形勢非常令人擔憂，過去相對穩定的歐洲地區，由于烏克蘭分裂、內亂，外部勢力介入，導致俄羅斯和美國，俄羅斯和歐盟之間的矛盾明顯上升。在伊拉克，反政府武裝夾雜一些基地組織，在其境內橫行，局部的沖突、戰亂有可能帶來中東地區政治版圖重新變化。相對比較穩定的東亞地區，也潛藏著巨大的沖突風險。

從傳統國際關系格局來看，地區和平與穩定面臨的最大外部安全威脅將是暴力的多邊主義。在過去我們的認知體系中，對于美國以武力變更別國政權這種單邊黷武，認為是霸權主義、強權政治，堅決反對。所以中國外交支持和推進多邊主義。然而，近年來多邊主義也出現兩種類型：一種是暴力的多邊主義；另一種是和平的多邊主義。冷戰后的局部地區戰爭，特別是從伊拉克戰爭到利比亞戰爭，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對局部地區發動戰爭的往往是以美國為首的北約組織、軍事集團、多國部隊。這實質上是一種暴力的多邊主義。這種暴力的多邊主義是造成原本相對穩定的國家或地區走向動蕩與戰亂的外部元兇。環顧整個世界，凡是暴力多邊主義橫行、占主導地位的地區或者時期，這個地區就會發生局部戰爭和沖突。與此相反，凡是和平的多邊主義占主導地位的地區或時期，一般來說都處于相對和平與穩定。

有人認為，對未來中國國家安全造成最大威脅的是美國，有人認為是日本，而實際上美國和日本都不可能單獨對中國的安全發起挑戰。未來中國面臨的最大外部威脅將是暴力的多邊主義，國家安全需要解決的根本問題是如何確保可持續安全。中國面臨的現實是，安倍政權針對中國加強日美同盟，增強軍事力量，加緊軍事部署，支持菲律賓、越南在南海抗衡中國，探索同澳大利亞、北約成員國建立武器生產合作體系，下一步將插手中亞。從中長期看，中國國家安全未必是面臨一、兩個點，也可能是幾個點同時多發。外部敵對勢力針對中國的威脅可能就像打籃球一樣，有內線，也有外線。外線就是中國周邊地區，甚至全球，內線就是切入中國國內的“軟肋”問題，借助所有敵對勢力、分裂勢力。在外線，利用和加劇中國面臨各種國際矛盾；在內線刺激中國的“軟肋”發作，將非傳統國際格局中的禍水東引，企圖造成中國內外交困、內憂外患叢生，然后瞅準時機再在籃下扣籃得分。涉及中國國家安全未來20年的大棋局、大博弈，今年帷幕剛剛拉開。

另外，非傳統的國際格局則呈現不同的特點，最主要的標志是非政府、非國家行為體，例如國際恐怖組織、暴恐活動幕后黑手及其組織、人員所形成的跨國體系，對國際社會的主權國家發起很大的挑戰。10年來，在非傳統國際格局中，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與基地組織等形成的“隱形一極”之間的殊死較量是主要矛盾。但從今年起，矛盾呈現擴大化趨勢，焦點也開始分散化。其主要表現為從敘利亞到伊拉克，從阿富汗到巴基斯坦，國際恐怖組織在集結坐大，向這些國家的政府發起攻勢或挑戰。伴隨美國試圖抽身這些地區而推進亞太再平衡戰略，在傳統國際格局方面抵消中國在東亞影響的擴大，確保美國的主宰地位，這種趨勢越發明顯。這可能給未來傳統國際格局和各國的國家安全帶來新的重大影響。

未來中國作為世界第二經濟大國，在傳統國際格局中必將遇到越來越激烈的打壓與反打壓、鉗制與反鉗制的較量。但另一方面，在非傳統安全領域和非傳統國際格局中，無論是美國、俄羅斯還是中國，都必須進行真正意義上的安全合作。這也是中美謀求建立新型大國關系的一種利益相關的內在需要，一種歷史的必然選擇。國際關系中這兩種相互對立的因素將更加復雜地交織在一起。

東海、南海的挑戰和不穩定因素

今年4月奧巴馬訪問日本之后，就釣魚島問題表示，這些島嶼是在日本管轄下，適用于《日美安全條約》第五條，同時支持日本解禁集體自衛權。這是引發今年中國周邊安全形勢趨于惡化、東亞地區國際關系緊張增多的重要因素之一。

對安倍內閣來說，奧巴馬的這番表態和日美聯合聲明，是其誘導美國、與美國相互利用制約中國的外交“得分”。對美國來說，鞏固了同日本的合作關系，卻付出了損害中美關系的代價。如何處理中美日關系，是當前及今后一個時期，涉及中國安全形勢最關鍵的外部因素之一。美國也好，日本也好，都是在有計劃、有步驟地采取行動。奧巴馬訪日、訪菲后，日美后續行動一個接一個。日本就是要把針對中國達成日美共識落實到同幾乎其他所有國家的雙邊會談中。其重點是菲律賓、越南和澳大利亞。奧巴馬剛結束訪日，日本防衛大臣立即出訪澳大利亞便說明這一點。

安倍內閣行使集體自衛權。這意味著當日本的盟國或者是跟他關系緊密的國家，遇到沖突的情況下，日本可以動武，行使集體自衛權，這句話是什么含義？日本現在承諾使用ODA，即官方日元貸款的方式把巡邏艇提供給菲律賓、越南這些同日本關系密切的國家。于是，我們看到越南和菲律賓立即就在南海同中國強行對抗。今后幾年，如果菲律賓、越南有了日本更多的裝備，在海上同中國較量就可能比過去有信心。一旦菲律賓、越南誤判形勢，和中國之間發生海上沖突，在這種情況下，按安倍內閣的解釋，日本就很可能把越南、菲律賓界定為與日本關系密切的國家，行使所謂集體自衛權。這樣，就可能出現日本仰仗美國先制造針對中國的代理人海上沖突，再直接參戰。endprint

從現在到2016年，這個時間是日本國內非常重要的一個關鍵時期。日本根據2012年底《防衛計劃大綱》，從今年開始推進為期五年的軍事裝備計劃，2019年后會制定新的五年裝備計劃。如果屆時日本憲法被修改，日本必定會制定新的《防衛計劃大綱》，比現在有大幅度變化。如果安倍內閣選舉失敗，中日兩國民間友好得到恢復和發展，日本反對戰爭、擁護和平憲法的勢力進一步上升，安倍的算盤就可能落空。這就是未來日本發展的基本走向。

應制定21世紀可持續安全戰略

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在中國國家安全委員會成立后第一次會議上的重要講話、在亞信峰會上代表中華人民共和國發表的重要講話，以及最近關于邊海防工作的重要指示等等，都表明了國家總體安全非常重要。

特別是習主席今年5月在亞信峰會上提出的“共同、綜合、合作、可持續的亞洲安全觀”，已獲得亞信峰會與會國一致認同，今后應該進一步得到弘揚、傳播和落實。這個亞洲安全觀的核心和新意是“可持續安全”。所謂亞洲安全觀，意味著是亞洲國家首先提出的，但絕不是只適用于亞洲，而是具有全球意義。要實現可持續安全，就離不開共同、綜合、合作安全。可持續安全的特點就是要通過綜合安全的方式，從國內安全、國際安全這兩個安全大局出發，從傳統安全、非傳統安全這兩大領域入手，通過國內各相關部門的合作及國際合作，確保本國及世界各國可持續的共同安全。可持續安全才是新時期國家安全的真諦與最高境界，應該成為中國國家安全戰略努力的方向。

衡量一個國家安全戰略是否成功，絕不是看是否具有絕對的軍事優勢，或者能同時打贏幾場地區戰爭，能夠以較低的安全成本確保較高質量的可持續安全，才是最理想、最成功的國家安全戰略模式。中國在確保長期國際和平和國內長治久安方面，盡管難以做到最好，但應努力做得更好。如果沒有可持續安全的理念作指導，盡管通過努力這一任安全了，而下一任就可能糟糕，這一代人安全了，而下一代人就可能更糟糕。中國《易經》提示的“君子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亂，是以身安而國家可保也。”這句話如果用一個關鍵詞概括，那就是“可持續安全”。

21世紀世界面臨的兩大問題：一個是安全，一個是發展。安全既包括和平，也包括和平狀態下人的生命不受威脅。人如果沒有安全，發展就失去意義；那種認為只要發展了自然就安全的想法是錯誤的，有時恰恰是你富了，安全危險反而來了。

然而，在國際安全領域，正因為世界缺少“可持續安全”為基本理念的科學安全觀，人類社會仍在為本國安全而付出極大的成本與代價，甚至還在彼此廝殺。盡管二戰結束快70年了，但美化侵略歷史，企圖顛覆戰后國際秩序的政客又開始出現。新的戰爭陰影似乎又開始生成。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100年、甲午戰爭結束120年后，國際安全局勢又敲響了歷史的警鐘。

面對新的國際安全形勢，中國作為聯合國常任理事國，在戰后70周年聯合國改革，特別是推動聯合國在國際安全事務中，應該而且可以發揮更大作用。例如，中國政府可以考慮建議未來十年，在聯合國安理會的框架下成立聯合國“可持續安全委員會”，借鑒聯合國“可持續發展委員會”實踐中的成功經驗，負責聯合國安理會日常國際安全形勢的分析及政策建議，協調各國及聯合國內部涉及國家安全的相關機構合作，協助聯合國安理會努力實現全球的可持續安全。今后可以建議把可持續安全的理念、構想，作為聯合國和世界各國共同的安全理念，提倡和推動和平的多邊主義，抵制和約束暴力的多邊主義。只有這樣，中國才能在維護本國安全的同時，為世界的和平與安全做出更大貢獻。

（本刊記者靳義翠根據本人在論壇上的發言整理，已經本人審核）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