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6月28日,國防大學教授喬良少將在“中國安全高級論壇(2014)”上分析了美國全球戰略的新動態。喬良指出,當下中國過分強調地緣政治,研究國家安全問題時往往沉浸在地緣政治思維角度里。其實地緣政治思維正在漸漸過時,起碼是進入美元霸權時代以后,美國人主要的思維方式不是地緣政治,而是幣緣政治。
通過戰爭實現幣緣政治
從美國建立新的金融霸權體系之后,美國人的戰略思維方式以及思考的角度已經遠遠離開了地緣政治,美國開始逐漸擺脫地緣方式轉而依靠幣緣方式并從中獲得利益。
從“形”上來說,美國確實正在用地緣政治的手法在中國周邊重新拉起C形包圍圈,但是從“勢”上分析,卻未必如此。金融霸權體系建立以后,區別于之前所有的帝國,美國并沒有通過建立殖民地的方式占領別國的領土,掠奪別國的資源,奴役別國的人民。比如,美國發動伊拉克戰爭,把油價從38美元打到149美元,表面上看,美國老百姓也要忍受高油價。而美國也沒有從伊拉克拉走一桶石油,但美國卻是這場戰爭名副其實的獲利者。
那么美國人是怎樣從伊拉克戰爭中獲利的呢?40多年前,美國把全球的石油交易和美元綁定在一起,要求國際石油輸出國組織必須用美元結算全球的石油交易。通過美元與石油這一大宗商品的掛鉤,美國真正確立了自己的貨幣霸權。當全球的石油交易都要用美元結算時,意味著所有需要購買石油的國家,必須手里先握有美元。這樣,美國就有了通過戰爭向全球輸出美元并獲利的權力,打仗也就成了美國從全球獲取財富的途徑。伊拉克戰爭打響后,油價一口氣從38美元打到149美元,這樣也就打出了美元需求。想想看,戰前的油價,是38美元一桶石油。但是當油價打到149美元的時候,你手里如果只有38美元,意味著你只能買四分之一桶石油。還差四分之三的美元怎么辦?你只能拿你的資源和產品去跟美國換。于是美國政府就可以理直氣壯地加印美元,而不必擔心別國抱怨它濫發貨幣。這樣,美國就可以用更多的綠紙,以極低廉的價格拿走他國的資源和產品,而別的國家再拿著美國新印的美元去買石油。這是多聰明又隱蔽的對別國財富的掠奪!
中國制造推高美國GDP
過去20年里,處于食物鏈下端的中國,一直在以極其低廉的價格向美國提供產品,換回的是一張張幾乎沒有成本的綠紙。然后再把這些綠紙借給美國人,繼續購買中國的產品。中國人用這種循環往復的方式,為美國輸送了多少財富?沒有人清晰地算過這筆賬。
以2009年為例,中國對美出口約5000億美元,那一年美國的GDP是14.9萬億美元。無論是中國的官員還是中國的專家,也無論是美國的官員或者美國的專家,都認為那一年中國對美國GDP的貢獻,不過就是5000億美元。言下之意,5000億比起近15萬億的美國GDP來,只是三十分之一。可是如果我們真這么認為的話,就完全抹煞了中國對美國GDP的貢獻。要知道中國對美國的出口,大部分都是低端產品,比如襯衣和玩具,只需一、二美元就賣給了美國。而就是這一件又一件的襯衣和玩具,構成了這一年對美國5000億美元的出口。但這個數字并沒有把這些產品在美國加價賣出之后的獲利算進去。我們知道,中國人生產的這些襯衣和玩具,擺在美國的貨架上,最少都要加價5到10倍賣出去。這意味著什么呢?這意味著中國對美國2009年GDP的貢獻,應該是數萬億!美國從1783年建國到1990年的200年間,GDP最高達到了7萬億美元。而從1991年到2009年將近20年時間,美國的GDP卻整整翻了一倍。有人說,美國GDP高,是因為它從高科技產品中獲得的豐厚回報。可是讓我們去查查每年美國國內那些支柱型產業,如微軟、蘋果、IBM、波音等等企業的年報,它們為美國創造的GDP,加起來也不過幾萬億美元。那么15萬億美元的GDP從何而來?只能說都是從全世界拿到的。
用美元搜刮全球資本
自從美元與黃金脫鉤之后,美元就變成了純粹的紙幣。它的幣值不再穩定。因為此前美元的幣值是被黃金強行規定的,每35美元兌換1盎司黃金。布雷頓森林體系解體后,不穩定的美元幣值開始導致美元指數起起伏伏。一旦美國人多印美元,美元就開始走弱。弱勢美元意味著美國打開了泄洪閘,開始向全球泄洪。從某種意義上說,美元的洪水泄向全球,并不全是壞事,因為這將增加全球的流動性,各國可以拿到更多的美元資本,去發展本國經濟。這將使一個國家或一個地區經濟面向好。而全球經濟變好,美國自然也就受惠,于是美元又開始走強。美國人用美元這把大剪刀剪全球羊毛的時機也就到來了。
這個時候的美國,需要與全球爭奪資本,讓資本回流美國,去支持美國的虛擬經濟——債市和股市。而要想讓資本從那些發展勢頭良好的國家和地區中撤出,最好的辦法是什么?首先,美國先是收緊美元的發行量,讓美元的洪流收窄,讓其他依賴美元資本的國家減少了發展本國經濟的流動性,從而出現經濟惡化。如果這一招不靈,那就干脆在這些國家和地區制造某種突發性危機甚至戰爭。讓全球的投資人對這些國家和地區投資環境的惡化感到恐慌,這時,美聯儲會趁機吹響“加息”的號角。一旦加息,美元指數迅速上升,美元就開始變得值錢,美國的股市和債市都變得有利可圖,全球的投資人出于對那些發生了危機的國家和地區投資環境惡化失去信心,便會把資金紛紛撤出來,去追捧美國的國債和股市,這樣一來,美國便會開始一輪新的大牛市,而其他國家經濟卻由此走向蕭條。
被全球資本追捧的美國這時就會成為大贏家,賺得缽滿盆滿。然后,美國人再拿著賺到的錢,到那些已經敗落的國家和地區,去廉價收購當地的優質資產,這樣,美國就完成了又一輪對其他國家和地區經濟剪羊毛的過程。
1978年到1984年,拉美出現金融危機。與此相對應的是,1978年美元走勢由弱走強。其時,美國逐漸減少對拉美地區的美元供應量,使拉美的金融危機愈演愈烈。首當其沖的,就是已經步入發達國家行列的阿根廷。此時阿根廷的經濟遇到了麻煩,為了擺脫困境,阿根廷總統加爾鐵里干了一件愚蠢的事情:發動馬島戰爭。開戰前,這位軍人總統私下里征求了美國總統里根的意見,里根表示,美國對此不持立場。美國的表態給加爾鐵里吃了一個定心丸,于是他決定打響收復馬爾維納斯群島的戰爭。endprint
這個結果正好符合了美國“剪羊毛”最需要的條件:因為任何一個地區只要開始打仗,地區性危機就會出現。危機一出現,美國人立刻吹響加息的號角,美元走強之勢完全呈現,投資人紛紛從拉美撤出資本,拉美金融危機由此一發不可收拾。結果是美國在拉美金融危機中大發其財,回過頭去又開始收購拉美的優質資產。
1996年,美元走過一段弱勢之后再次走強。第二年,泰國出現泰銖危機。接下來,亞洲金融危機爆發,這一危機一直持續到2002年。整個過程中,只有中國獨善其身,其他的亞洲國家幾乎全軍覆沒,都遭到了這次金融危機的洗劫。而資料顯示,恰恰是1998年亞洲金融危機出現以后,美聯儲放出了加息的信號。其結果是亞洲的資本紛紛出逃,跑到美國去追捧它的債市和股市。等到美國人賺夠了之后,亞洲金融危機也到了最后時刻,美國趁機殺回馬槍,返回亞洲來收購亞洲的優質資產。
美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2006年,美元指數又一次開始走強。按說,這時的亞太經濟由于中國的崛起,正處于如日中天之際,從美國人的角度看,該剪亞洲特別是中國的羊毛了。但讓美國人始料不及的是,羊毛還沒開始剪,美國卻自己先爆發了金融危機,這一危機使美國人自顧不暇,推遲了新一輪“剪羊毛”的周期。原因是1996年,美國國會廢棄了對金融體系監管的最重要法律——“格利茨-斯蒂格爾法”,由此,美國的金融業開始混業經營,原來的儲蓄銀行,現在都可以搞風險極大的投資了,結果最終導致次貸危機發生。這一危機延緩了美元走強的過程。直到2011年,并未真正完成經濟自救的美國,就迫不及待地宣布美國經濟已經復蘇。因為美國人知道,今天的世界經濟就是信心經濟,誰先吹出信心來,誰的經濟就可能先變好。但如果其他人不相信你的牛皮怎么辦?美國人也有辦法:如果我的形勢不好,那我就把你的形勢也搞壞。如果不能讓水漲船高,那就讓水落石出。這就是美國人的策略。
這也就是為什么近一段時期來中日釣魚島之爭,中菲黃巖島、仁愛礁之爭,中越海洋權益之爭相繼浮出水面,日趨白熱化的深層背景原因。因為中國周邊出現地區性危機,顯然是期待著分享亞洲經濟紅利的美國人所需要的。原本指望中國和日本來一次火并,或者跟菲律賓發生一次沖突,就可以制造一場地區性危機,讓投資人感覺到冬天的到來。誰知中國很巧妙地避開了與日本和菲律賓的直接沖突。眼看著這些期待無法成為現實,便又寄希望中國和越南在“981鉆井平臺”問題上爆發一場危機,以便給美聯儲加息,全球投資人從亞洲撤資,創造又一次機會。但從現在看,美國人的盤算仍然未能如愿。
這是否意味著美國人的盤算會徹底落空呢?我看未必。如果我們對美國人的大戰略謀劃缺少足夠的了解和警覺的話,特別是如果我們只把自己的目光停留在與周邊國家的領土、領海和海洋權益的爭端上的話,我們很可能一招不慎,就跌入美國人處心積慮給我們布下的圈套和陷阱。從種種跡象來看,美國的確在精心地與我們下一盤大棋。面對既是獅子又是狐貍的對手,我們斷不可掉以輕心。如果我們在與周邊懷有惡意的鄰居周旋時,外交努力收效甚微,憤然一戰又可能正中美國下懷,那就應該另辟蹊徑,想想其他的解決辦法。要知道在外交努力和戰爭行動之間,還存在著很大一片灰色地帶。我們現在經常把“非戰爭軍事行動”掛在嘴上,但對什么是非戰爭軍事行動卻理解甚淺。我們以為非戰爭軍事行動就是維和撤僑打海盜,抗震救災抗洪救災,但美國人可不這么看。美國人用5枚精確制導炸彈,炸了中國使館,殺死了中國人,卻說這是“誤炸”,不是對中國的戰爭,然后公開道歉并做出賠償,這是什么?這就是非戰爭軍事行動!看看美國人,再想想我們自己。我們怎么能把自己解決問題、擺脫困局的思路,僅僅停留在要么抗議,要么戰爭這種兩極思路上?開動腦筋吧,如果我們還自信自己是勇敢智慧的民族的話。
(本刊記者龐穎根據本人在論壇上的發言整理,已經本人審核)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