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龍晴川
一、手背上的笑臉
“啪”的一聲,像是有什么東西落到了地上。唐征一怔,緊張地四下張望了一下,然后彎下腰就要去撿那東西。
主管卻搶先一步,將那東西撿了起來——那是一盒真空包裝的鹵豬腳,在白色燈光下呈現出一種誘人的光澤。
主管用疑惑的目光掃了他一眼,聲音有些嚴肅起來:“怎么回事?”
“搬運的時候,不小心掉的……”唐征憨憨一笑,“昨晚沒睡好,有點困。”唐征說著,打了個哈欠,再小心地伸出手去,將主管手里的鹵豬腳接過來,放回紙箱子里。
主管瞄了他一眼,說:“好好干,別看這超市搬運工工資不高,外面很多人可是搶著干呢!”
“是是是……”唐征忙不迭地點頭。
搬完所有的東西,時間已經是深夜了,唐征穿過安靜的街道和小巷,趕往租住的地下室。
這個位于南方的花園城市欣欣向榮,以驚人的速度在蓬勃發展。為了多賺點錢,很多像唐征這樣的農村孩子涌入城市。因為上的學不多,找不到什么好工作,只能靠給超市搬運貨物掙點錢。而這點工資差不多只夠租一間狹小潮濕的地下室,再除去每月給父親寄回的1000元錢,剩下的只夠每天稀飯饅頭咸菜地生活了。也不知是什么時候起,唐征開始利用工作之便順手牽羊地盜竊超市的貨物了。今天,他的饞蟲又犯了,在拿豬腳的時候,他的左手忽然不聽使喚地抖了一下,那袋本該進他肚子的豬腳就摔在了地上,剛好被主管發現!
真是好險,幸虧主管沒有刨根求底,唐征這才逃過一劫。不過也真是的,“順”東西早已是輕車熟路了,怎么會突然失手呢。說也奇怪,剛才他覺得自己的左手仿佛一下不受控制了。
路邊賣夜宵的小攤販還沒有撤走,在鍋里翻滾的食物正散發著誘人的香味。唐征吸吸鼻子,臉上露出陶醉和憧憬的神色。然而,他口袋里空空如也,這讓他有點懊惱起來。他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伸出右手突地拍了一下左手,罵道:“笨蛋,真不爭氣!”
左手忽地傳來一陣麻酥酥的刺痛感,就像是打在了漏電的電器上。唐征一怔,將左手湊到了眼前,一看,便“媽呀”一聲叫了出來。天啊,他的左手上竟然出現了一張人臉!那是一張獰笑的臉,那笑容里似乎還帶著嘲諷!
不過,當唐征回過神來后,看到的還是原來那只粗糙不堪的手啊!難道是餓得眼花了嗎?
但一天之后,唐征確信自己并不是餓得眼花了。
次日下午,唐征像平時一樣到超市里下貨。在干活的時候,他故意放慢了腳步。等主管和其他搬運工走到前面去了,他用一只手抱住紙箱子,另一只手很快地伸進了箱子里面。
可就在這時,詭異的事情再一次上演——他伸出去的左手忽然麻痹,不受控制了。不僅如此,還突然扭曲成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弧度,而碩大的手掌“啪”的一聲打在了自己的臉上。
唐征驚恐地低頭打量著左手。天哪,那張詭異的笑臉再次出現了。左手似乎有了自己的意識,可以擅自行動,它竟然不聽使喚地觸到了自己的褲兜。
“唐征,你怎么了?”主管疑惑地轉過頭來。看到他臉上的五個指印,吃了一驚。
更吃驚的事情還在后頭,一個小瓶子忽然被唐征掏了出來,扔在了地上——那是一小瓶化妝品。
這下,紙包不住火了,唐征的劣跡徹底敗露了。他苦苦哀求主管原諒,但還是被堅決地辭退了。這也難怪,哪個超市會雇“三只手”呢?
丟了工作后,唐征想盡快找個新工作,這樣才不會青黃不接。然而,他沒想到的是,那個主管竟然把他的“光榮事跡”到處宣揚,讓他在找工作時連連被拒。
走在繁華的大街上,摸著空空的口袋和肚子,唐征的心里前所未有的失落。這個城市看上去那么美好,人們臉上的笑容是那么幸福!可是,這些美好和幸福為什么不能分給我一點點呢?為什么?
前面走著一個珠光寶氣的貴婦,她手里的包包上似乎還鑲嵌著碎鉆,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唐征鬼使神差地跟上了這名貴婦,進了一條小巷子。這巷子地處偏僻,幾乎沒什么人。走投無路的唐征滋生了一個邪惡的念頭——搶走這個女人的包包!
這無疑是唐征墮落的開始,以前,他只是偷,現在已經升級為搶了。
唐征加快了步子,很快就追上了毫無防備的貴婦。然后,就在他伸右手去搶包時,一只有力的手突然阻止了他,那手用力一扯,就把他拉翻在地。
是左手!是左手阻止了他。唐征驚恐地看到左手手背上那副猙獰的笑臉更加清晰了,他這次再也不認為那是幻覺了。
獰笑的左手依然抓著右手手腕,而且突然又加大了力度,刻骨銘心的劇痛讓他“啊”的一聲慘叫起來。那個毫發無傷的貴婦回過頭,驚訝地看了他一眼。
這個場景讓唐征全身為之一震,他突然想到了一個似曾相識的畫面,一個折磨了他十年的畫面。
二、無法挽回的錯
十年前,唐征還是一個眉目清秀的少年,在鎮一中讀初三。
那時候唐征學習成績不錯,被老師們寄予厚望。然而,班里卻轉來了一個廖子凡,一下就搶走了他的所有風頭。廖子凡不僅成績好,還長得帥氣,能說會道,不僅老師們喜歡,甚至班里的女生也愿意跟他說話。這種失落慢慢地變成了恨,讓唐征的心漸漸地被蒙蔽和扭曲,他終于做了一件無法挽回的事情。
春暖花開的好時節,學校組織大家到附近的山上野炊。當唐征被安排跟廖子凡一起去找野炊埋鍋的材料時,趁廖子凡不注意撞了他一下。唐征本來想讓廖子凡摔一跤,沒想到毫無防備的廖子凡居然滾下了山坡,發出了一聲殺豬般的嚎叫。唐征以為廖子凡是在裝腔作勢,沒有管他,自行回來了。
半個多小時后,廖子凡還沒有回來,老師緊張起來,詢問唐征經過,他這才支支吾吾地說出了廖子凡滾下山坡的事情。
廖子凡已經暈死過去,臉上毫無血色。他的左手卡在一個固定在地上的捕獸器中,腫脹不堪,鮮血流了一地。
那一次的意外事件,使廖子凡失去了左手,從優等生變成了一個精神抑郁的殘疾;而唐征則被學校開除,成了無業少年。后來,他來城市打工,不久就聽說了廖子凡自殺身亡的消息,還聽說廖子凡留下了一封遺書,說唐征害他失去了一切!他做鬼也不會放過唐征的!
廖子凡在滾下山坡之前,曾回頭看了他一眼,滿臉的驚訝,正如眼前這個貴婦。時間在這一刻似乎靜止了。他的耳邊響起了廖子凡被他推倒之后的慘叫!那個時候,如果他能回頭看一眼,及時救助,也許,廖子凡的左手還能保住,也許,之后的很多事情都會不一樣。
唐征愣愣地打量著自己的左手,難道這是廖子凡在報復他?他真的成了厲鬼,在暗中監視自己的一舉一動?他想讓自己也失去左手,也失去一切?
找不到工作,唐征那微薄的積蓄幾乎要用光了,而當他想偷想搶的時候,左手總是出現搗亂,不僅無法得手,還會被人發現而痛打。
這天,唐征在偷一個中年大叔的錢包時被對方發現——其實是他的左手故意拉住了對方。大叔一番拳打腳踢,已經餓得頭暈眼花的唐征根本沒有力氣反抗,只能任人踢打。也許是看唐征那蓬頭垢面的樣子實在可憐,中年大叔并沒有把他扭送到派出所。
唐征被暴打后,勉強地站了起來,一瘸一拐地回到了橋洞下——他付不起房租,已經被房東從地下室趕了出來。
從地上撿了幾個別人丟掉的包子,唐征狼吞虎咽地吃起來。從褲兜里摸出幾個硬幣,唐征想起了遠在家鄉的父母,決定打個電話回家。
公共電話的信號不是很好,在一片嘈雜的雜音中,唐征聽到年邁的父親哭訴家里已經揭不開鍋了,而母親因為沒錢治病,只能倒在自家床上。
聽著,聽著,唐征的眼淚就流下來了。當年,為了廖子凡的事情,父母拿出了所有的積蓄賠償。自己進城之后,也賺不了幾個錢,盡管自己已經很拼命地掙錢了,卻什么也改變不了。現在,更是丟了工作,甚至活不下去了。
“爸爸,我沒用,我真的沒用。”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顫抖,“爸爸,我對不起你們……”
三、走投無路
“聽說天堂是一個很美麗的地方。”唐征神經質地說著,將一瓶農藥打開。頓時,一股刺鼻的氣息在橋洞里蔓延開來。
“爸爸,媽媽,不要怪我,我真的活不下去了。”他的眼睛紅紅的,臉上全是哀傷,“這么大的一個世界,卻容不下一個小小的我!”
說罷,他鄭重地舉起農藥瓶子,打算一飲而盡。
那劇毒的液體好像已經沾染上他的嘴唇了,瓶子卻“哐當”一聲掉落在了地上。
是左手,是左手突然推開了農藥瓶子,救下了他的命!
“廖子凡,連死,你也不允許么?”他絕望而憤慨地吼道,“你就是要讓我活在世上受罪嗎?”
因為左手的搗亂,唐征無法自殘,也不能偷雞摸狗,只能撿一些別人丟下的食物。這天,當他老鼠般地鉆出橋洞,尋找食物時,撞上了一個西裝革履的年輕人,西裝男被撞了個趔趄,正一臉怒容地看著唐征。
“對不——”唐征正要道歉,那男的卻破口大罵起來:“臭要飯的,你沒長眼睛啊你!”他嫌惡地拍著自己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塵,似乎剛才他撞上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堆骯臟的讓人作嘔的垃圾。
西裝男罵罵咧咧地離開了。
唐征還是低著頭,突然看到地上躺著一個牛皮錢包,錢包上的顏色跟剛才那個西裝男拿著的公文包上一模一樣。莫非這是他不小心掉落的?唐征趕緊將錢包撿起來,打開一看:乖乖,里面是好幾張粉紅的票子。再看看,里面還夾著銀行卡、身份證等東西。
唐征拿起錢包往自己兜里塞,可就在這時,詭異的一幕再次出現了——他的左手又失去了控制,竟然捏著錢包就往前伸——這左手不光不聽話,力氣還大得驚人。唐征的反抗顯得蒼白無力,他最后長嘆了一口氣后,頹然地放下了右手。
“喂,你的錢包!”他邁開步子,朝前面幾十米遠的男子喊了起來。
西裝男打開錢包,看了看,然后用一種驚訝的眼神看著唐征。
“怎么,錢少了?”唐征的語氣里充滿了濃濃的火藥味。
“沒有。”那男子似乎知道自己先前態度不好,臉上有了慚愧和感激,“謝謝你!”
“要謝,就謝這只手吧。”唐征沒好氣地揮了揮自己的左手。
唐征離開了,那個西裝男依然呆滯地站在原地,似乎還在回味唐征的話。
“希望這些錢可以幫你。”當唐征又一次鉆出橋洞,出來覓食時,一個男人擋在了他面前,他手里還有一個信封。
“這!”唐征吃了一驚,他揉了揉滿是眼屎的眼睛,這才看清對方正是昨天的西裝男。
“看來你是遇到了難處。”西裝男臉上帶著溫暖的笑,“你是個善良的人,一定可以度過難關的。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但我相信你一定能好起來的。現在天熱,擺個水果攤應該不錯——這點錢雖然不多,擺個水果攤也夠了。”
唐征這才明白,原來是西裝男前來“報恩”了,他擺擺手說:“我不能要你的錢。”
其實,他是明白自己根本要不了西裝男的錢——左手一定會阻止他的。
西裝男一愣,似乎沒想到這個“乞丐”會拒絕他,他主動把錢塞到唐征的左手里:“算我借你的。”
唐征苦笑了一下,這西裝男竟然把錢遞給了左手,這下可有好戲看了。不過,唐征沒有想到,左手并沒有發生異常,而是接過了信封,他愣了一下,連忙對西裝男說:“謝謝,謝謝。”
四、新生
“媽媽,那個小販是不是有毛病啊?”一個少女困惑地看著自己手中的十塊錢,“我們給多了錢,他還不辭辛苦地追上來還錢。他擺個水果攤也賺不了什么錢吧?”
“你懂什么!”中年媽媽呵斥道,“人家這是做老實生意。他家的水果新鮮,價格公道,人也很實誠,這附近的街坊都愛去他那里買水果。我看要不了多久啊,他就可以開個水果店了。”
一個年輕俊朗的男子忽然走過來,攔住了母女倆。
“請問,你們這水果是哪里買的啊?”他彬彬有禮地問道。臉上是禮貌的笑容,眉毛微微蹙起,鼻孔微微張開,似乎在嗅什么氣味。
“給我來幾個吧。”陸翔指著紅彤彤的蘋果說,目光一直落在小販的左手上,片刻都未曾離開。
那小販笑容滿面,麻利地挑選,過秤,然后裝好,遞給他:“一共是9塊錢!”
“你的左手,是不是有些異于常人啊?”陸翔忽然笑著冒了一句。
“你,你怎么知道的?”小販震驚地問,“我的左手,確實,有時候會做出一些不可思議的事情來……”
這個小販就是幾個月前,在鬼門關繞了一圈,然后被自己的左手“救回”來的唐征。
“請坐。”唐征將一杯熱茶端上了舊桌子。
“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了。”陸翔指了指唐征的左手,“我今天,是為了你的左手而來的。”
“這左手……”唐征用復雜的眼神看著左手,“它曾經做了很多不可思議的事情,害我丟了工作,幾乎失去活下去的勇氣。可也讓我遇到了好人,獲得了新生……”
熱茶已經變涼,而唐征的故事也接近尾聲。他說:“我現在反而很感謝廖子凡的鬼魂,是他迫使我變成正直的人。現在,這種日子真的很踏實,很美好。”
“呵呵,唐先生,你錯了。”陸翔搖搖頭,“改變你的不是鬼魂,而是你左手上的戒指。”
唐征吃驚地看著左手中指上的一枚戒指,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怎么可能?這戒指是我撿來的,我看它樣式還行,就隨手戴在手上了……你不說,我幾乎都要忘了它的存在呢!”
“你把它取下來試試看。”
唐征雖然疑惑,卻還是照做了——奇怪的事情發生了,這戒指明明是松松地套在手指上,他卻怎么拔也拔不下來!
“怎么會這樣的呢?”他驚呆了,“這戒指,這戒指取不下來了。”
“其實,這不是尋常的戒指,而是冥界物品——善戒。顧名思義,這戒指會約束人的行為。如果人的行為與‘善違背,就會被拒絕執行,甚至會控制手做出危及主人的行為。”
唐征目瞪口呆:“怎么會有這種東西的?”
陸翔笑了笑,繼續說道:“這是冥界的一個激進組織所為——他們制造了大量的‘善戒,說要用它來制造一個美麗的新世界。可是善惡是相對的,強行地推善就成了另一種惡。最終,這個組織被冥界政府取締,‘善戒也被收繳,但還是有一部分流落了出去,甚至到了我們這個世界。至于廖子凡事件,只是一個巧合罷了。”
唐征聽得似懂非懂,冥界?善戒?這些東西是多么的荒誕,但他還是愿意相信,這讓他如釋重負。
“這戒指需要用特殊工具才能取下來,我得先準備準備。”陸翔起身。
一周后,陸翔再次找到了唐征,拿出了噬魂珠,要取下他手指上的“善戒”。
唐征摩挲著戒指,臉上有些不舍:“呵呵,說來好笑,我現在居然有些舍不得這個戒指了……我是不是很奇怪啊,明明這個戒指之前給我帶來了很多麻煩的。”
最終,陸翔沒有回收這個物品,他回家的路上,腦子里一直回響著唐征的一句話。
“行善,是會讓人快樂并上癮的一件事。也許,這就叫‘從善如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