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與中國的愛恨情仇

葛妍+應琛

越南和中國，有著剪不斷理還亂的命運糾葛。

從秦始皇的征戰開始，此后的幾千年里，越南和中國經歷了分分合合的歲月，對方的性格與習慣早已在不經意間悄悄融入了兩國人民的日常生活。

“可以說，中國的文化浸潤了整個越南的歷史。而越南對于中國的文化則全盤接收。中國幾乎所有的節日在越南都有對應。”上海國際問題研究院亞太中心主任趙干城在接受《新民周刊》采訪時表示，越南受中國的影響非常深。

在越南，我們不難找出中國元素。例如，越南女性的傳統服裝奧黛就與中國的旗袍非常相似。但不同的則是，越南奧黛開衩更高，需要另加一條長褲。據越南史料記載，最早的奧黛是北方越南的女人為了紀念一對勇敢抵抗中國入侵的姊妹而設計的。

越南人對于奧黛由來的敘述無形之中預告了越南與中國復雜糾纏的關系。的確，中國與越南就好像一對命途多舛的鄰居，矛盾與爭吵所帶來的裂痕已經無法彌補，兩人之間的關系走向也更加撲朔迷離。

儒學及風俗文化

在越南，儒家思想占主導地位，佛教次之。

在首都河內最古老的國子監里，孔子的畫像被恭敬地掛起，門欄刻字之處皆為漢字，牌匾旁則列著越南文翻譯。作為越南歷史上的第一所大學，河內的國子監是學術的最高象征。

而越南人習慣把中國的儒家思想稱為儒教，或稱孔教。孔子總結歸納了前人的言論以教示天下，形成了一個獨立的學派——儒學，后來又受到歷代封建帝王的推崇，這就是儒教的由來。

據記載，儒教自漢代起傳入越南。兩千多年來，儒教對越南的社會和家庭產生了巨大影響，尤其是對越南的思想、文化、教育、風俗習慣產生了無可比擬的影響。

從首都到鄉村，有文廟、文祠等供奉、祭祀孔子的建筑，每年從皇帝到基層官員、百姓都要舉行祭祀的儀式。

同時，與中國相似，祖先神靈崇拜在越南人的生活中占有十分突出的地位。即使在佛教的寺院里也供奉各種越南神靈，佛教信徒同樣崇拜祖先。有的地方佛寺還兼具宗祠的功能。

越南是世界上少數幾個同中國一樣使用農歷的國家之一。越南的農歷跟中國一樣，也按照天干地支紀年，每年也有24個節氣。許多家庭都立有祖先的牌位，每逢初一、十五就進香祭拜。

需要指出的是，越南也有12個生肖屬相。所不同的是中國卯年屬兔，越南的卯年屬貓，但其余11個屬相都相同。

此外，越南還有許多傳統習俗與中國相同，如春節、清明、端午、中秋等節日。其中，春節是越南民間最重要的節日，表現形式也最為隆重。辭舊迎新，放爆竹，包年粽……

同中國習俗一樣，越南人過春節時，家家戶戶掛的年畫，一般都是“胖娃娃”、“老鼠迎親”等。同時，越南人還在家里貼上“福”、“喜”等字樣和福、祿、壽星的形象。

他們也會在大門兩旁貼上大紅春聯。春聯早先用漢字書寫，文字改革后，現在用漢字書寫的春聯很少，而大部分春聯改用越南文體書寫。但是在具體寫法上，仍然按照方塊字的格式，從上往下逐字書寫，也仍然是上、下聯相對。

而越南其他的建筑大多也和中國類似，通常以龍、鳳圖案作為裝飾，不少建筑上還有寫有“福”、“德”等漢字。越南人家中的供臺上則有“恭喜發財”、“富貴平安”等字樣。

有專家表示，越南的語言詞匯有超過60%是從漢語借用的。

值得一提的是，從秦朝開始，漢字就逐漸傳入越南。因此，漢字是越南使用過的第一種文字，被越南人稱為“儒字”。

據了解，越南歷史上曾長期使用漢字達兩千多年。現代越南語采用拉丁化拼音文字，被稱為“國語字”。1945年，越南民主共和國成立后，“國語字”才獲得國家正式文字的地位。

四大名著與影視作品

另一方面，從很早開始，中國的四大名著就已深得越南人的喜愛。

在中國工作了一年多的越南人阿文（化名）在接受《新民周刊》采訪時表示，他從小就喜歡看《西游記》，后來將四大名著都讀了個遍。

《三國演義》可以說是阿文的最愛，小說中每個人物及其性格都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為中國和越南山水相連，文化相似，所以一部分越南年輕人喜歡學漢語，漢語和英語在越南都是熱門的外語。”阿文表示。

中國駐越南前大使李家忠就曾說過，他在越南的時候，只要電視里放《西游記》，越南小孩就都守著電視機看得津津有味。電視劇《包青天》也曾在越南反復播放，經久不衰。

當李家忠問越南朋友為什么如此喜愛時，越南人表示：我們從小就聽父母講這些故事，我們又把這些故事講給小孩聽，代代相傳，當然就喜歡了。

同樣在越南生活過一段時間的李珂（化名）也曾感受到越南人對于中國影視的熱愛。李珂是某外國語大學越南語系的大二學生，曾在2013年前往越南交流學習。

李珂告訴記者，在越南，身邊的同學和朋友總是問她有沒有看過這樣那樣的中國電視劇和電影，“我記得當時越南電視上正在熱播鄧超版的《倚天屠龍記》和《步步驚心》。”

李珂表示，很多鐘愛中國電視劇和電影的越南粉絲的確會主動學習漢語。并且，在她的印象中，越南受中國儒家文化的影響非常深刻，“在那里的時候，我明顯感到越南人深受尊老愛幼、重男輕女、尊卑分明等中國傳統思想的浸染。”

由愛到恨的去中國化

在越南，中國的商品同樣非常受歡迎。

在阿文的記憶中，小時候他所穿的衣服、鞋子，所戴的帽子很多都是中國制造，而街上奔馳而過的摩托車大多數也是來自中國。

“大部分越南人都很歡迎中國的產品，因為種類多而且質量好，價格也不是很貴。”阿文回憶道。

但李珂在越南生活期間卻發現，中國商品并非阿文記憶中的那樣受到越南人的歡迎。

“我聽到的，大多是說中國產品如何不好，中國食物的口碑尤其差。低端工業制品占據了他們很大的市場，因為廉價，品質好壞很難講，所以被詬病的很多。”李珂告訴記者，耐用品如家電，交通工具等，基本是日韓產。endprint

同時，李珂還發現，有很多越南人在網絡上詆毀中國。“煽風點火什么的，導致很多中國商家和品牌在越南飽受詬病。”李珂進一步表示，“但越南人可能自己也還沒意識到，他們根本離不開中國。同時，越南人又很害怕中國打他們，奪回他們‘控制的島嶼。這些，越南人嘴上不屑，根子里還是承認的。”

李珂在越南學習期間，剛好碰上了越南反華游行。在她的回憶里，Facebook上的越南好友們都把頭像改成了越南國旗或移動鉆油井，并且發布了類似于戰場絕命書一樣的文字。

她還在打印店被當地人問“喜不喜歡中國打越南”，同學乘坐出租車時被司機半開玩笑半恐嚇道要“綁架”他們。迫于無奈，李珂在公共場合即使接到中國同學的電話都是用越南語對答。

“兩國的文化實在太接近了，就像兩個相似的人會彼此討厭一樣，一旦有一方覺得你跟他水平差不多，但你比他混得好很多，除了討厭之外，還會產生嫉妒。”李珂如此解釋越南對中國如此糾結的情感。

其實，越南對于中國的“討厭”從很早就已經開始。

趙干城表示，越南的歷史書竟然將中國和越南的關系描述成壓迫和被壓迫的關系，越南在中國的壓迫下受盡欺凌。而在遭到法國殖民后，越南就將漢字全部改成拼音字。法國殖民結束后，越南又加速了“去中國化”。

大約在2010年，越南曾有一家網游公司自主研發過一款策略類網頁游戲，當時獲得了政府評選的年度優秀獎。游戲的背景設定為14世紀亞洲三大勢力之間的斗爭，這三大勢力分別是蒙古人、阿拉伯人和東南亞人，而漢人則被定義為處于蒙古人統治下的奴役形象。

同年，中越曾合資530萬美元拍攝了大型史詩電視劇《李公蘊：到升龍城之路》，該部電視劇由眾多越南一線演員領銜主演，但最后卻被越南政府禁播，理由是“太中國化”。這部電視劇講述了越南太祖皇帝的成長歷程，本來是河內建都1000周年的獻禮作品，但越南影視審查后認為越南太祖皇帝被拍成了中國皇帝，因此這部大制作電視劇被打入冷宮。

而在今年5月，越南的反華情緒達到了高潮，越南人打砸中資企業的事件使得很多在越中國人緊急回國，中越關系一度陷入緊張狀態。

經濟的不安

反華的浪潮給許多原本想要在越投資的中國商人潑了冷水，只得繼續觀望，無法邁步向前。而越南，似乎也沒有從這場浪潮中撈到一絲好處。

就在最近，越南官員號召全民吃荔枝來緩解荔枝滯銷問題，這也反映出了目前越南經濟的困境。

趙干城分析道，越南經濟目前的確面臨較大困難，政府財政赤字很高，通貨膨脹很高，而越南畢竟只有8000多萬人口，不是很強的經濟體制，再加上整個國際市場情況也不盡如人意，越南也就更加束手無措。

“越南實際上必須和中國進一步加深合作和往來才能幫助它解決經濟問題，因為中國有足夠大的市場。”趙干城說，“中國也很愿意接納它的農產品，但現在政治關系不好了，可能會受到一定的沖擊，這種情況就說明了越南在經濟上對中國的依賴程度仍然是很高的，所以它和中國關系的惡化對它經濟產生的沖擊也會很大。”

不過，趙干城認為在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中，中國也受到了一定的損失。因為越南畢竟也不算是非常小的國家，越南8000萬的人口可以與德國相比，因此越南的經濟對中國也不是無足輕重的。

中國在越南的投資因為政治關系的惡化而付之東流，已經建造完畢的廠房如今變成了空樓，因此而來的損失無人彌補。“我們寶鋼在那邊都有相當規模的鋼廠投資，現在工廠都停下來了，對越南是一種打擊，對我們來說也是一種打擊，是一種無端的損失。”

趙干城認為，越南客觀上是一個比較重要的市場，因為越南勞動人工都比較便宜，勞工熟練程度、投資環境都不錯。而中國在越投資又有特別優越的地域條件，廣西到越南的河內只有幾個小時的汽車路程，所以中越雙方之間的合作完全是雙贏。

而另一位知情人士則表示，中國的商品從越南出口可以享受更低的關稅，因此很多中國商人更愿意從越南出口商品。但是在越南爆發反華游行之后，越南政府方面沒有任何保護表示，這使得很多在越投資的商人感到不安。同樣國內爆發動亂的泰國則及時做出官方回應，表示將不會影響國內貿易，這就安慰了很多在泰投資商人。

“中國在越的很多投資有可能會血本無歸，這就會導致后來者裹足不前，因為有前車之鑒，特別是做中長期投資的計劃有可能都會擱淺。經濟關系如果冷下來，政治關系就會進一步惡化，越南領導人已經說要轉向其他國家尋求投資，如果其他國家的投資能夠彌補中國在越南的空缺，那中越關系可能更加糟糕。”趙干城說道。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