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的粉塵掀開了什么

李斌　丁茜

8月2日，星期六，恰逢七夕佳節，一場慘烈的事故卻不幸發生。7時35分許，江蘇省蘇州市昆山市開發區昆山中榮金屬制品有限公司汽車輪轂拋光車間在生產過程中發生爆炸。目前認定，事故是由于車間內粉塵濃度超標，遇到火源發生爆炸，是一起重大責任事故。

爆炸目前已導致75人死亡、185人受傷，傷員中，大部分人的燒傷面積超過80%，部分重傷者生死未卜。

記者8月2日下午抵達現場，通過查看事故現場，向事故企業員工、家屬了解情況后發現，該公司廠房設計有嚴重問題，粉塵嚴重超標，隱患長期不整改，并且對員工缺乏基礎的安全培訓。

目前，昆山中榮金屬制品有限公司5名負責人已被公安機關控制，接受進一步調查，待國務院事故組專家調查作出相關結論后，將依法采取進一步措施。

【現場】

“像發生了戰爭一般”

8月2日9時，陳先生收到了來自女兒的短信：“爸，剛才咱們市一個廠房粉塵爆炸了，死傷了很多人，您在廠里一定要倍加小心。”陳先生是昆山市一家紡織機械廠拋光車間的工人，平時的工作是打磨鐵塊，每天在鐵粉彌漫的環境下工作。“不敢相信，粉塵也會爆炸，我女兒擔心我也會有這樣的危險，不過鐵粉不會爆炸的。”

粉塵爆炸，在昆山成了一個新名詞。昆山中榮金屬制品有限公司拋光車間發生爆炸不久后，該公司所在的南河路段兩端路口被警方封鎖，大量群眾聚集在警戒線外張望、議論，各路媒體不斷向圍觀群眾了解情況，誰都無法靠近現場。

事故發生當晚，國務院立即組成事故調查組，到現場調查事故原因。事故發生第二天上午，國家安全監管總局局長楊棟梁帶領事故調查組再次進入事故現場，還帶了從全國調集的多名粉塵爆炸專家參與調查。

記者跟隨事故調查組進入事故現場。站在昆山中榮金屬制品有限公司門口，一眼望去，廠區空曠、一切平靜，草坪、綠樹與白色廠房坐落原地。難以想象就在前一天的此時，就在這個廠區，發生了慘烈的一幕——“很多人身上的衣服已經沒了，他們光著膀子直往外沖，身上還帶著火，‘嗷嗷的叫聲太凄慘了。”“人全身是黑的，皮都焦了，男的女的臉都分不清了，很多人頭發都燒光了。”“以為被導彈炸了，像發生了戰爭一樣，不敢相信。”即使沒有親眼所見，光是聽到目擊者們的描述，也直感到扼腕心痛。

走到事發的汽車輪轂拋光車間，才真正意識到粉塵爆炸的威力。車間中部外墻損傷嚴重，爆出兩個大洞，側面的一處圍墻坍塌。車間所有的玻璃全部震碎，一部重型設備被炸飛出車間。爆炸還波及到周邊的5個車間。

事發拋光車間有兩層樓，面積據廠內工人估算有至少有1600平方米。記者數了車間的生產線，上下兩層共有29條生產線，每條生產線上有12個拋光輪轂的工位，共300多個。每個工位正上方有1個吸塵通風裝置。爆炸過后，這些管道、輪轂、吸塵通風裝置斷的斷、飛的飛、裂的裂，殘骸布滿了1600平方米的廠房。

廠房地上到處漫著粉塵與滅火的水混合成的“黑泥湯”，飲料瓶、不成對的鞋子和衣服的碎片到處都是。消防人員在現場的殘骸中尋找遺骸，進行DNA鑒定工作。

【救援】

板車卡車公交車運送傷員

“嘭”的一聲干脆的巨響，正在拋銅車間工作的鄒靈東被一股巨大的沖擊波推倒，他頭頂上、手邊的生產線設備瞬間飛散了一地。他連滾帶爬逃出車間，發現旁邊的拋光車間已燃起熊熊大火。

看到從大火中逃出的痛苦不堪的工友，他來不及多想，和拋銅車間的幾名男工友搶過車間門口的板車，把被燒傷的工友一個一個地抬到板車上，運送到廠區門口。“他們燒得太嚴重了，不敢用手扶，用板車也是沒辦法的辦法。”鄒靈東用手比劃著，“一個板車3米寬，上面放兩個人。”

就這樣，鄒靈東和工友們用板車運送了20多名工友。爆炸發生9分鐘后，昆山市消防大隊經濟開發區中隊趕到現場，迅速搶救傷員，沖入火場救出上百人。

據一位不愿具名的消防部門負責人說，由于受傷人數過多，消防車輛完全無法滿足運送傷員的需求，消防隊員跑到大街上攔截了3輛公交車，同時調用該公司的幾輛卡車，將傷者送往附近的醫院。

截至目前，這些傷員已被陸續轉院送往上海、南京、南通等地的15家醫療機構接受更好的治療。然而，一些傷員的家屬卻因聯系不到親人而焦急傷心。

8月3日下午，記者在昆山市國際會展中心事故家屬安置點看到，四五百名家屬焦急地等待消息。現場穿梭著穿紅色、綠色、藍色背心的200多名志愿者，他們有的是政府組織的，有的是民間公益自發組織的。這些志愿者在事故發生后迅速投入到服務家屬的工作中，為家屬提供水、食物、住宿、情感陪護等服務。

記者看到，大部分的家屬情緒比較平穩。楊松波從3日9時就來到了這里，一直等到15時，他告訴記者，自己的舅媽和干媽都在廠里工作，目前干媽已經聯系到，被轉移到了南通的醫院隔離起來，而舅媽還沒找到。說到這里，這個正讀研究生的22歲的大男孩眼淚幾乎奪眶而出：“人到底在哪里，這家企業為什么不告知她們粉塵會爆炸？”

鄒靈軍來自河南南陽鎮平縣，和鄒靈東是老鄉。他表情凝重，話語不多，眼神中透露出無限的悲傷，他的妻子譚海燕在發生事故的車間上班，生死未卜。

他所在的捷安特輕合金公司就在妻子公司的正對面，過條馬路就到。妻子上班時間比他早，事故發生時，他才剛到公司，就看到馬路對面的廠房在著大火，他立馬沖過去，在眾多面目模糊的傷員中尋找妻子的臉，然而他直到現在都沒有找到妻子。

【疑問】

車間為何有那么多工人

昆山市是江蘇省直管、隸屬于蘇州的縣級市，是我國目前最發達地區之一，有8000多家工貿企業。該市2013年的GDP達2920億元，而臺資經濟占了至少50%。

雖然臺資企業為昆山的經濟做了大量貢獻，但其用工管理情況飽受詬病。事發的昆山中榮金屬制品有限公司就是臺資企業。endprint

河南商丘的劉女士在該公司工作多年，說起工廠的管理，劉女士恨得咬牙切齒：“老板只會讓人拼命地干活，工人7點上班，出了這么大的事，車間的小科長10點多才過去。”她說，以前她們都是8點上班，就在半個月前，剛改在7點上班。每天上班12個小時，“有時更多”。

對于雙休日加班的情況，已經工作三年的鄒靈東說，以前是一星期只在周日休息一天，近兩年公司訂單成倍增加，就成了每個月休息兩三天，周六日有時都上班，“周六就是正常上班”。除了周日，請一天假工人要被扣100多元的工資。鄒靈東拿到手的工資每月有四五千元，他說最近老板剛承諾要在8月10日給他們發獎金，現在卻出了事故。

鄒靈軍說，妻子每天要完成一定的產量才能下班，最近，老板增加了產量的定額。從以前每天每個流水線50個，逐步增加到現在的70個，干不夠不準下班。事故發生后兩天了，鄒靈軍還沒有找到妻子。

事實上，據劉女士說，拋光工序原來有2個車間，后來工人減少了，公司就把2個車間合并為1個，有上下兩層。今年公司招進一大批新人，但拋光車間卻還是1個。“每天有大概240人在這個車間工作。” 鄒靈東回憶。

【管理】

完全沒有安全培訓

“她每天下班回來后，臉上、身上都有厚厚的灰塵，回家洗個澡再吃飯，往往要到夜里12點才能睡覺。”談到妻子的工作狀況，鄒靈軍的話語里無不帶著心疼。“他們車間每星期打掃一次車間里的灰塵，半個月以上大清掃一次，即便是大清掃也僅限于掃掃地上的灰塵。”

拋光車間的粉塵是所有車間里最嚴重的，工作臺上的粉塵“一抓一把”。即使是在粉塵不太嚴重的拋銅車間，鄒靈東也會每天都變成“黑人”，工作2個小時，口罩摘下來的地方就和臉其他部分兩種顏色了。即使戴了口罩，鼻子和嘴里還有很多灰，接觸銅粉時間長了，銅氧化后深入指甲縫和手紋里，“已經洗不掉了”。

多位該公司的員工和員工家屬普遍反映，公司粉塵污染嚴重。該公司雖然定期給員工發口罩，在每個工位上都裝了吸塵通風裝置，但這些措施未起到太大的作用。前兩年，該公司還有工人因粉塵造成了肺病。一些員工還說，吸塵通風裝置“經常不開”。

對于員工的安全培訓教育，鄒靈東說，他們公司老板開會從來都只講產品、產量，從沒講過安全，公司的安全管理人員也不進行安全培訓。至于粉塵會爆炸，“根本不知道，要是知道我們早跑了，誰還在這里干”。

2個月前，昆山中榮金屬制品有限公司在拋光車間外的集塵器發生了火災，沒有造成人員傷亡。鄒靈東說，老板把這件事壓了下去，在開班組會時，沒有負責人提過要注意消防安全。雖然他們車間配備了滅火器，但是沒有人教過他們如何使用。

譚海燕的表弟在蘇州一家工廠打工，聽說事故后，趕到昆山，同鄒靈軍一起等待表姐的消息，“以前只知道表姐的工作很臟，灰塵很大，只考慮過會對她的身體健康造成影響，沒想到還會發生爆炸”。

“沒想到粉塵會爆炸”，是記者在采訪中聽到最多的一句話。

2014年重大事故

臺灣高雄爆炸 28人死亡

7月31日晚，高雄市發生連環爆炸事件。截至8月3日上午9時，該事件共造成28人死亡，300人受傷，仍有2人下落不明，總共影響32968戶、83819人。據當前調查結果，該事件初步確定為丙烯爆炸引起，且高雄檢方確認三處疑似外泄的引爆點。

新疆瓦斯爆炸 17人死亡

7月5日20時43分，新疆大黃山豫新煤業有限責任公司一號井發生瓦斯爆炸事故，事故發生時共有20人在井下作業，有3人被成功救出，被困井下的17人全部遇難。

重慶瓦斯爆炸 22人死亡

6月3日17時40分，重慶南桐礦業公司硯石臺煤礦井下回采工作面發生一起重大瓦斯事故，造成22人死亡。

云南透水事故 21人死亡

4月7日，云南曲靖麒麟區黎明實業有限公司下海子煤礦發生重大透水事故，造成21人遇難，1人失蹤。

重慶交通事故 16人死亡

3月25日0時30分左右，G65包（頭）茂（名）高速重慶市黔江區境內進城方向阿蓬江至濯水路段，從廣東順德開往四川瀘州的一輛牌照為川E34436的客車發生側翻，接著被后方駛來的渝BR2602貨車追尾碰撞，并導致其后方同向行駛的多輛車追尾，造成16人死亡，50多人受傷。

溫嶺鞋業公司火災 16人死亡

1月14日14時40分，浙江省溫嶺市城北街道楊家渭村的臺州大東鞋業有限公司發生火災，過火面積約1080平方米，共造成16人死亡、多人受傷，財產損失達36萬余元。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