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色彩是服飾話語的基本詞匯之一,張愛玲對色彩細膩敏感地把握提供給人們的是一個色彩斑斕世界。用衣服來演示女性的生命,展示的是各色人物的百般滋味的平凡人生,匯成了她古典與現代的交融。
關鍵詞:張愛玲;小說;顏色;美學
張愛玲說:“衣服是一種語言,是表達人生的一種袖珍戲劇”。于是,她將各種色彩斑斕、款式多變的服飾展示,這成為作者和小說人物身份、心理、性格與命運的外化,成為詮釋人物存在的方式,也使她的小說風味迥異,絢麗多姿。
1 借助服飾渲染氣氛,刻畫人物
莎士比亞有一句名言:“衣裳常常顯示人品”,“如果我們沉默不語,我們的衣裳與體態也會泄露我們過去的經歷。”麥克盧漢在他的代表作《理解媒介——人的延伸》服裝一章中闡述道:作為從古到今的二十六種媒介之一,服裝以最直觀的方式傳達著關于一個人的所處的時代,他所屬的民族,以及他的性別、社會地位、財產、教養等等的信息。在張愛玲的小說中,對人物服飾的描寫是豐富而極細致的。張愛玲對服飾的敏感貫穿在小說創作審美和存在哲學中。“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蚤子。”張愛玲用服飾對生命作了這樣的隱喻或詮釋。她相信當人無力改變大時代的動蕩時,只能縝密地去創造他們貼身的環境——各人住在各人的衣服里,各自打理。
《紅玫瑰和白玫瑰》中振保無意撞見煙鸝在浴室:“她提著褲子,彎著腰,正要站起身,頭發從臉上直披下來,已經換了白地小花的睡衣,短衫摟的高高的,一半壓在頜下,睡褲臃腫的堆在腳面上,中間露出長長一截白蠶似的身軀。”她與裁縫的那段大家心知肚明的尷尬,更是諷刺的有力的爆炸開來。夫妻間的欺騙、骯臟、虛偽在那一瞬間被赤裸裸的暴露出來。《金鎖記》中曹七巧用黃金的斧無情地劈砍兒女的幸福,對童世舫大擺鴻門宴之時,她的服飾便透露了一種駭人的氣氛。“她穿一件青灰團龍宮織段袍,雙手捧著大紅熱水袋”,封建遺留的“青灰團龍宮織段袍”與現代文明產物紅色熱水袋處于同一平面,無疑是一對尖銳的矛盾。強烈的不調和的對比在空氣中彌漫出緊張、騷動、不安的氣氛。生活的空氣因孟煙鸝而凝滯、蒼白,又因曹七巧而慌亂、緊張。張愛玲在塑造人物的獨特趨向和細致手筆不容忽視。她在小說中塑造人物、完善人物性格,以服飾現性格,雖有信手拈來之態,然興味深遠,蘊涵豐富,各色人物栩栩如生、性格鮮明,流連于服飾五彩斑斕的流光中,演繹著他們平凡的生活。
在曹七巧這個特殊女性身上,服飾心理描寫極為精妙。在《金鎖記》中作者寫道:“只看見發髻上插的風涼針,針頭上的一粒鉆石的光,閃閃掣動著,發髻的心子里扎著一小截粉紅絲線,反映在金剛鉆微紅的光焰里。”那風涼針上的鉆石,正像七巧的心中凝固的淚珠,那一小截粉紅絲線無疑是她作為一個正常內心對人性之愛熱情的追求,冰冷的鉆石閃閃掣動的光,是一個悲哀女性辛酸的淚光。于是,她在不幸的生活中將希望都寄托在小叔子姜季澤的身上。在她寡居后聽姜季澤來訪時,特地系上一條玄色鐵線紗裙”。這一細節中包藏著的是她的期待和沖動。《紅玫瑰和白玫瑰》中,“她(艾許太太)是高高的,駝駝的,穿的也是相當考究的花洋紗,卻剪的拖一片、掛一片,有點象老叫花子,小雞蛋殼青呢帽上插著雙飛燕翅,珠頭帽針,帽子底下鑲著一圈灰色的鬈發,非常像假發,眼珠也像是淡藍瓷的假眼珠。”如此的奇裝異服,不過是她想極力證明自己不同于中國人的身份,維護她那個雜種家庭的“尊嚴”,然而,她這種過度夸張的裝束卻反而使服飾辯白變得可笑,自暴追求英國身份的虛榮心。
服飾是一片施展個性的天地,不管是表現人物的身份、年齡地位或表現人物的心情,心理還是渲染氣氛,張愛玲給我們留下了最終的還是那一個個鮮活的人物。張愛玲對服裝的精益求精與精巧的文字之間多少有些重疊,仿佛在構筑一座文字之塔。
2 用強烈對比的色彩形成參差對照
張愛玲人物的服飾話語還滲透著她對色彩、線條的深刻理解。“對于色彩、音符、字眼,我極為敏感。當我彈奏鋼琴時,我想象那一個個音符有不同的個性,穿戴了鮮明的衣帽攜手舞蹈。我學寫文章,愛用色彩濃厚、音韻鏗鏘的字眼,如“珠灰”、“黃昏”、“婉妙”……”
在《傳奇》里,最令人觸目的莫過于作者濃彩重筆的戲劇色調,讀《傳奇》可以感到犯沖的色彩對比,明暗調,帶有刺激撩撥的誘惑,突兀而生動地表現出來。《傳奇》里很少用純凈的顏色,《金鎖記》中有青蓮色、明油綠、雪青、銀紅、蔥白、竹根青、佛青、玫瑰紫等,把每種顏色和每種具體的事物相對應,這樣很容易調動讀者的種種感覺,從而使小說的語言更具形象可感的特點。正如張愛玲所說的,不是大紅大綠的對照,而是蔥綠配桃紅的參差對照。
各種色彩的交疊使小說具有豐富的意蘊和廣闊的闡釋空間。“霉綠斑斕的銅香爐”、“鮮亮的蝦子紅”、“鵝黃的香袋”、“海綠的花綢子衣服”、“棕綠的蒼銀色的樹”,張愛玲的色彩話語中流露出她痛恨類同,不甘平庸,不能容忍千篇一律的單調枯燥的面孔,她對于境由心造的人生哲理有著異乎尋常的領悟力,并將之發揮的淋漓盡致。于青評價說:“《傳奇》小說里,最令人觸目的莫過于作者濃彩重筆的戲劇色調。讀《傳奇》如觀戲劇,人物帶著作者給它披上的彩色華衣,觸目驚心地打你面前掠過,掠過后便過目不忘,因為那些色彩過于濃烈、犯沖,對比強烈。無論冷調、熱調、明調、暗調,都能讓你透過方塊字感受到它傳達的冷暖明暗。”
而且,張愛玲的各種感受也能用色彩表達形容。如《私語》中寫道“到上海,坐在馬車上,我是非常侉氣而快樂,粉紅地子的洋紗衫褲上飛著藍蝴蝶。我們住著很小的石庫門房子,紅油板壁,對于我,那也有一種累累的蛛紅的快樂。”《我看蘇青》中有“蠻荒的日夜沒有鐘,只有悠悠地日以繼夜,夜以繼日,日子過得像軍窯的淡青底子上的紫暈,那倒也好。”色彩容易讓人眩目,文字容易讓人迷惑,而張愛玲是清醒的,“我喜歡素樸,可是我只能從描寫現代人的機智與裝飾中襯出人生素樸的底子。因此我文章容易被人看作過于華靡。”一個真實的張愛玲展現在人們面前,淡定冷靜,又有幾分灑脫。
在《沉香屑·第一爐香》中,張愛玲巧妙地將衣服與舞曲聯系起來,“薇龍一夜也不曾合眼,才合眼便恍恍惚惚在那里試衣服,試了一件又一件,毛織品,毛茸茸的像富于挑撥性的爵士樂;厚沉沉的絲絨,像憂郁的古典化的歌劇主題歌;柔滑的軟緞,像《藍色的多瑙河》,涼陰陰地匝著人,流遍全身。才迷迷糊糊盹了一會,音樂調子一變,又驚醒。樓下正奏著氣急吁吁的倫巴舞曲,薇龍不由想起壁櫥里那紫色電光綢的長裙子,跳起倫巴舞來一踢一踢,淅瀝沙啦響。”以樂曲比喻衣服的質地款式頗具想象力,新穎又頗合薇龍的心境——對貴族生活的陌生與向往,急于介入貴族生活;樓上樓下以衣和曲聯結,暗示著薇龍將漸漸同化,此處薇龍無所適從的茫然,無法壓抑的浮躁,沒有歸屬感,找不到完整而真實的自我,預示著薇龍慢慢同化的過程;同時,這種將衣服和音樂結合起來的想象,是張愛玲以同類人為小說人物向同樣經歷的青年尋求感應共鳴的。
張愛玲善于描摹各種不同的顏色,她對色彩的把握極有層次且細膩準確,還喜歡將幾種強烈對比的色彩放在一起,使小說的語言絢爛多彩,表現出奇妙的繪畫效果。在張愛玲的小說里,色彩不再是簡單的語言符號,而是對世界、對人生、對往事、對情感的另一種詮釋。斑斕絢麗、蘊藉雋永的色彩詞語更使小說表現出豐富的內涵和獨特的魅力。
參考文獻
[1]張愛玲:《張愛玲文集》,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1992年。
[2]于青:《論傳奇》,(《當代作家評論》),北京:1994年。
[3]桂苓、劉瑯主編:《女性的張愛玲》,北京:中國友誼出版社,2005年。
作者簡介
李權,武警警官學院人文社科系大學語文教研室助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