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約

劉小麗（河北）

在老屋里，什么都是老的，老床、老柜、老櫥、老板凳、老窗戶，還有躺在床上的老人。

歲月見證了一個孤寡老人的孤寂，在風燭殘年，這種孤寂如凜冽的寒風，封凍了老人的心。他后悔過，老婆子死后，為啥沒有再找個女人。若是自己再找個女人的話，何至于晚年如此悲涼？但這一切都不可能再重新開始。老人認命似的跌在床上，怎么掙扎也動不了。

如果不是鄰居那個小媳婦，老人早就死了。老人不知道小媳婦是何時嫁過來的，但他知道，小媳婦是個好人。

老人想死，他不想拖累小媳婦。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堅持多久了，便趁著吃飽后有了一絲力氣，從床底下翻出自己當年修鎖用的家當，告訴小媳婦，哪天自己走了，給他帶上這些東西。

小媳婦看了看，問，爺爺，你當年是修鎖的？

老人笑笑，驕傲地說，是啊，梅花鎖。你知道嗎？我的一輩子吶，梅花鎖就是我的命。

小姑娘一聽，對老人的話很感興趣，追問起梅花鎖的事。老人也來了勁頭，告訴小媳婦，自己的老婆子叫梅花，長得也跟花似的，可俊了。可是紅顏命薄，跟他過了沒幾年就走了，連個一男半女也沒留下。但是，老婆子臨走的時候，他跟老婆子定下了梅花約，說，以后不會找其他女人。

講完這段經歷，又勾起了老人的傷痛。老人恨自己不應該遺憾沒有再找個女人，也不應該忘記當年的梅花約。

小媳婦不忍心讓老人心痛，看老人閉上眼睛，說不下去了，便悄悄地走了出去。

小媳婦走了之后，老人慢慢睜開眼睛，望著空蕩的房子想，以前自己晚上沒事干的時候喜歡看書，其中看得最多的就是聊齋故事。所以，當小媳婦來伺候他的時候，他就尋思，莫非，自己也遇到了鬼狐？老人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笑笑，管他呢，小媳婦就是小媳婦，怎么會是老婆子化身呢？

小媳婦再來的時候，還想聽老人講他和梅花鎖的故事。

老人想了想，便說，當年啊，我跟老婆子定下了梅花約，就開始絕望地等死。可是，當看到一種寫著 “梅花”的大鎖時，我想，老婆子沒死，就陪在我身邊呢！

機緣巧合，我遇到了一個修鎖匠。他說跟我有緣，便將自己的手藝盡數傳授給了我，于是我當上了一個修鎖匠。從此，我便蹬著一輛自行車，游走大街小巷，吆喝著，修鎖喲——

老人幽默的話語逗得小媳婦咯咯笑起來。

老人也笑了。

但是老人已經笑不出聲，只得繼續說，那個年代，生活本來就是貧困的，但是我卻只修梅花鎖。有人便問我，為什么不修別的鎖，賺錢要緊。我笑著說，我修鎖不是為了賺錢的，只為了快樂。有人就說我是個瘋子！

小媳婦看著老人興奮的樣子，好像想起來什么事似的，問，爺爺，你真的只修梅花鎖嗎？

老人點點頭。

小媳婦告訴老人等一下再講，就又走了。不大一會，小媳婦端進來一碗雞湯，還拿來了一把銹跡斑斑的大鎖。

老人握著這把鎖，左看看，右看看，說，嗯，雖然自己看不清楚了，但是我還能確定，這是一把梅花鎖。

小媳婦也講了一個與梅花鎖有關的故事。

那年，在一個小村莊里，有一家著火了。一個修鎖的人看到了，急忙砸掉鎖闖進去，救了躺在屋子里睡覺的小女孩。誰知道，小女孩的父親回來了，翻臉不認人，硬要修鎖人賠一把好鎖給他。

老人說，后來怎么樣了？

小媳婦說，后來，那個修鎖人拿過斷裂的大鎖，一袋煙的工夫，就給修好了。我母親給他修鎖的錢，他沒要，還把包里的饅頭塞給我一個，說，梅花鎖跟我有緣。

后來，母親告訴我，記住你的恩人，一個只修梅花鎖的修鎖人。

小媳婦講完了，把梅花鎖放在老人的修鎖家當里，端起雞湯一口一口地喂給老人喝。老人喝了幾口，又問，后來呢？后來又怎么樣了？

小媳婦笑了笑，說，后來啊，小女孩變成了大姑娘，大姑娘又變成了小媳婦。這小媳婦嘛，遇到了那個修鎖人，真的是緣分啊！小媳婦說著，看了看老人，說，爺爺，湯好喝不？

嗯！老人點著頭，又把一口湯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