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雙流中學實驗學校2014級15班 何 佳(指導教師:楊雪梅)
在小學畢業后的第二年,我從曾經的同學口中聽聞了她出車禍一事。我翻箱倒柜地找出了畢業合影,指著照片中她燦爛的笑容問道:“是她嗎?你確定是她嗎?”同學黯然的神情給了我肯定的答復,“聽說還斷了一條腿。”怎么會?我眼前仿佛出現了當時的畫面:她騎著自行車穿過街道奔向學校,突如其來的卡車急馳而來將她卷入車下,“滴答,滴答”是鮮血滴在地面的聲音,接著便是喧鬧的人群擁嚷聲,呼嘯而來的救護車的鳴笛聲。“我們打算去看她,你去嗎?”“嗯?”我怔了怔,低頭看看手中的相片,她的臉已模糊,照片中燦爛的笑又將我拉進回憶的漩渦。我漸漸想起了她確切的模樣,短發虎牙,皮膚黝黑,是個脾氣火暴卻仗義的假小子。她總愛去乒乓球場邊的桂花樹上捉蜜蜂,捉來后去掉蜜蜂屁股后的蟄,放在衛生紙袋里帶回教室。然后放在同學的書包里,抑或夾在紙頁里、藏在文具盒中。等待某個角落爆發出那一聲尖叫后再捂著肚子指著那人的窘樣哈哈大笑……“去嗎?”同學們再次問我。“去。”
來到醫院,刺鼻的藥水和走廊上來來往往舉著吊瓶,由人攙扶著的一臉煞白的病人使我感到無比壓抑與沉重。推開病房門,盡是刺目的白裹挾著沉重的氣息洶涌而來。她一個人坐靠在床上,床頭五彩的鮮花與果籃遮住了她的臉,我們走進去,她正在臨摹漫畫本上的人物。聽見聲響,便抬起頭來。她似乎顯得不怎么驚訝,仿佛早已知道我們要來看望她一樣。她放下筆,招呼我們坐下。我卻怔怔地盯住她的臉。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她。她面容蒼白,嘴上全是干裂的殼,眼前像被蒙了一層紗,明亮而空洞,她的不羈,全部都被這災難嚼噬。她露出的手腕干瘦枯槁如沒有養分的樹枝。我終于注意到了那白色薄被下的空無與缺失。那剩下的一條腿蓋在被中,那么明顯,我不敢注目太久,仿佛有股鉆心的疼從我的右腿蔓延上來。
“你怎么一個人在這兒?”同伴問她。
“我媽回去做飯去了。”她笑著回答。
“每天都干些什么呢?”
“吃飯,畫畫,睡覺——沒了。”她苦笑一聲低頭把玩手指。
“每天都這樣?”同伴繼續追問。
“每天都這樣。”她回答得云淡風輕,仿佛在敘說別人的故事。她總笑著,但我卻覺得她眼中有淚光閃爍。待了一會兒我們便離開了,關上門,又透過門上的窗戶向里望了一眼,我突然感到世事無常,為這捉摸不透的生活感到悲涼。我想起在運動會上她迎風奔跑的模樣,而在我想起這些時,仿佛看見鋪在這些記憶上的塵埃在空氣中漂浮著,漂浮著。又過了幾日,我們和小學老師一起去看望她。剛走到住院部的小花園前,便望見了她的身影。她雙手架著拐杖,用一只腳支撐著,一步一頓地行走。旁邊一個中年男子用手攙扶著她,小心翼翼地如同在保護一個易碎的玻璃娃娃。男子嘴里不停地在說著什么,滿臉堆笑,似乎在故意逗樂她,她卻又毫不領情。男子又靠更近些,更用力地抓著她的肩。我看見她的嘴清晰地勾勒出幾個字:“我自己來。”男子漸漸松開了手。她低著頭,劉海垂下擋住了眼,我卻感覺有光從她眼里迸出。兩頰已漲得通紅,她高聳著肩,用細瘦的手臂控制著拐杖。有好幾次因為重心不穩,她都險些跌倒,男子緊張地沖上前去,她卻一次又一次地推開。到最后,她幾乎憤怒地大叫道:“我自己來!”她的身影那么瘦弱,那么倔強。我突然想起有一次她因手受傷而不方便行動,好心的同學幫她打飯卻被她執拗地一把奪過,一字一頓地說道:“我自己來。”我才發現她其實一點也沒有變。
她漸漸遠去,架著拐杖,走走停停。而我卻覺得,她行走在她燦爛的青春里,健步如飛。
眼前的一切又像是夢境,人群淹沒了她的身影。而樹隙中篩下的光卻落了一地,鋪成盈盈燦燦的路,任她,肆意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