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興偉
(西南交通大學峨眉校區外國語系,四川 峨眉山614202)
1814年,馬士曼在塞蘭坡Serampore出版《中國言法》一書。馬氏在該書的序言中首先說明了寫作緣起——一直就難以舍棄的了解中華帝國的歷史及語言的愿望因自己于1799年到達距離中國不遠的印度時越發強烈,而銘寧(Thomas Manning)與羅德里格斯(P.Rodrigues)等人的鼓勵則進一步刺激了自己早已有之的研究漢語語法的沖動。接著,他列舉了著書過程中的不利條件:因一直在印度布道而從未到過中國、缺少漢語老師和翻譯詞典、無法掌握足夠的來自中國國內的研究資料,不敢完全相信歐洲學者巴耶(Theophilus Siegfried Bayer)、傅爾蒙(étienne Fourmont)等人有關漢語語法的論述。即便如此,他認為自己還是傾盡了全力—全書所引用的五百多個例子大都來自不同作者、不同語體的經典作品,時間跨度更是長達三千多年。該著的詞法部分對詞的構成方式、類別和詞形變化進行了分析,句法部分通過提出后置詞、助詞等概念,闡釋量詞、虛詞、詞序、作詩法、特殊單句形式等漢語要素,對名詞性短語和特殊句式兩級語法單位進行探討。
馬禮遜在1811年寫成并于1815年在塞蘭坡出版了《通用漢言之法》。在該書的序言中,馬禮遜明確說明其撰述該著的目的是給學習中文的學生提供切合實際的幫助,這一點在后面的具體內容中得到了充分體現:中文拼音表、聲調練習表、音節表、漢字的結構部首表、名詞和數詞表等大量表格的出現讓西人漢語學習者對漢語有了更直觀的印象;漢語詞匯的歐洲拼字法、漢字的書寫方法以及標點法的講述使學習者獲得了理論和原則的指引;在將漢語詞匯整體劃分為名詞、動詞、形容詞、副詞、代詞、介詞、連詞、感嘆詞的基礎上,再將代詞具化為人稱代詞、疑問代詞、表示代詞、關系代詞、個別代詞、不定代詞,并就名詞的數、性、格以及形容詞的原級、比較級與最高級進行探討的安排讓學習者對數量眾多的漢語詞匯有了更清晰的認識。
1853年,艾約瑟出版了《上海方言口語語法》。該著的詞法部分對詞的構成方式、類別和詞形變化進行了分析,句法部分就短語(內部結構、層次、語義指向)和句子(成分、類別、詞序以及擴展方式)這兩級語法單位及其韻律特點進行了探討。此外,該著還對動詞的時和體、量詞的類別、虛詞、詞序、韻律與語法的相互作用、特殊的單句形式等可展現漢語獨特性的語法現象進行了解析,并針對漢語教學中的難點(如量詞、句法變換方法)提出了相應的解決方法。值得一提的是,艾氏還在1869年推出了最早的上海方言詞典——《上海方言詞匯》(A Vocabulary of the Shanghai Dialect),作為對《語法》一書的補充。
威妥瑪于1867年出版的《語言自邇集》系統記錄了19世紀中期的北京官話音系。該著包括序、凡例、學習指南備忘錄、八大章節及附表等內容,其中的八章依次為:“發音”(介紹單元音和復元音、輔音、送氣音,并附音節總表)、“部首”(設部首總表及三個部首測驗表并附答案)、“散語”(談中國的度量衡)、“問答”、“談論”、“秀才求婚,或踐約傳”、“聲調練習”(有關于聲調影響韻母的條件的注釋,以及燕山平仄編與聲調的練習)、“詞類”——提及名詞與冠詞、漢話的量詞、數(單數與復數)、格、性、形容詞(及其比較級)、代詞、動詞(情態、時態和語態)、副詞(表時間、處所、數量、程度)、介詞、連詞、嘆詞。附錄部分有北京話音節表和字音表。從以上內容安排可知,它既是西人學習語音、漢字、語匯、閱讀的課本,又因為有1500多條為學習者提供有關中國的語言-社會-文化背景知識的注釋,以及對“北京音600年來一直是中國官話正音”這一“定論”的質疑和探討而堪稱一部漢語語法著述。
這一時期的英人漢語語法著作在編排上大都采用分章劃節、由簡入繁的方式,在具體內容上多涉及聲調、詞類、句子以及變位、變格、句式,喜歡從拉丁語法理論的角度來解讀漢語語法。
就研究目的而言,此類語法書目的編撰都是為了方便日后來華的西人(特別是英人)學習漢語,進而幫助其順利實現在中國布道,與中國政府、仕紳、百姓進行至少是語言方面的交流的目標,正因如此,這些著作不僅有完善的語言理論架構,還以鮮活的語料兼顧了存在較大差異的官話與方言、口語與文言,具備了極強的系統性和實用性,它也表明西人漢語語法專著的編撰已努力朝語法研究為語言教學服務的方向邁進。
從研究方法來看,此類著作大都采用了將共時比較與歷時比較相結合的研究手段,關注漢語不同于世界其他語言的民族性和與世界其他語言共有的普遍性,比如說馬士曼的作品即通過將漢語同梵語、英語等語言進行比較,發現了漢語語法依靠的都是“位置”,而非其他語言的“屈折”,而艾約瑟的《口語語法》也進行過將多語種、多方言進行對比分析的嘗試。
從研究內容來看,此類著作既重視對理論的提煉,也注意將漢字教學、文化教學與語言教學相結合,其描述方言與官話、口語與書面語之間差異的做法也表明它們并不僅限于對純語法,特別是文言語法的研究;其探討的范圍涵蓋包括語音、詞匯、文字、修辭等幾乎所有的漢語漢字內容,在很大程度上也完善了分別在16世紀及18世紀初由瓦羅、馬若瑟等人建立的實用漢語語法教學體系漢語和口語語法體系。
需要指出的是,盡管上述著述已基本勾勒出漢語文言或口語語法的面貌,但刻意尋找漢語的性、數、格等形態,重點探討詞形變化和從句、并列句的做法仍表明它落入了西方傳統語法體系的窠臼,而對部分詞類劃分有誤(如對代詞、副詞等詞類的再分類不夠科學,將名詞性短語當作復合詞),對語素、詞、短語、句子等語法單位的劃分不明確,對句法的論述仍然以詞類為綱、對句子成分的分析不夠、沒有劃分句子的類型等做法,均暴露了那些未親身到中國現實社會里面來學習和研究漢語的學者(如馬士曼),以及那些在骨子里就有“拉丁遠勝漢語,字母優于象形”這一文化沙文主義的漢學家們的不足。
[1]游汝杰.西洋傳教士漢語方言學著作書目考述[M].黑龍江教育出版社,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