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空間中的權利義務辨析

焦 焜

(中央黨校，北京 100000)

自1969年互聯網的雛形ARPnet誕生于美國以來，互聯網已經歷了44年的發展，它從發明之初的純粹技術性領域延伸到普通民眾的生活領域當中，不斷改變著人們的生活。中國于1994年開始接入國際互聯網，經過近20年的高速發展，互聯網已成為中國民眾生活當中不可或缺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以互聯網為基礎的虛擬社會已經成為大多數國人生活的另一個重要空間領域。據中國互聯網信息中心發布的第31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顯示，截至2012年12月底，我國網民規模達到5.64億，互聯網普及率為42.1%，保持低速增長。與之相比，手機網絡各項指標增長速度全面超越傳統網絡，手機在微博用戶及電子商務應用方面也出現較快增長，2012年我國手機網民數量為4.2億，年增長率達18.1%，遠超網民整體增幅。①根據以上數據我們可以看出，在中國，網絡空間已經成為國人進行社會活動的一個重要空間領域。我們應當清楚地看到，互聯網在改變人們傳統生活方式、為人們提供更加便捷的社交、商務等方面條件的同時，也存在著許多不和諧因素，如網絡謠言的廣泛散布，虛假網絡消息的傳播等。尤其是近年來，伴隨著自媒體的普及，微博、微信、臉譜等社交軟件的流行，網絡造謠、傳謠現象更是甚囂塵上，一些網絡大V一方面扮演著意見領袖的角色，另一方面卻又是遍布網絡空間的謠言的推手，近日被北京警方抓獲的網名為“秦火火”的秦志暉和網名為“立二拆四”的楊秀宇便是典型。我國對網絡空間的管制不可謂不嚴密，即便如此，重壓之下的網絡空間中依舊是亂象叢生。就在國家加大力度整治網絡空間亂象的時候，有人提出國家權力不應當過度介入虛擬的網絡空間，并對國家打擊網絡謠言的目的提出質疑，似乎這樣一個新興的虛擬空間是民眾活動的自留地，在這里公民可以肆意行使自己的權利，而不必負擔相應的義務，國家不應當進行規制，更具體地說是公民可以隨意發表各種言論，絲毫無需顧忌其言論所可能招致的后果。那么我們需要思考的是，在網絡空間中，公民是否享有與其在現實社會中同樣的權利，是否該負擔與其在現實社會中同樣的義務呢。

一、網絡空間的特性

網絡空間中之所以會呈現筆者開篇描述的那種局面，這與網絡空間的獨特性不無關系。正是網絡空間所具有的與現實社會所不同的特征，使得網絡空間中的活動與現實社會中的活動大相徑庭。

第一，網絡空間具有開放性和互動性。在互聯網這樣的一個虛擬空間中，不存在現實世界當中的可見的物理邊界，在這樣一個沒有明顯邊界范圍的空間中，信息的傳遞可以自由進行，凡是網絡覆蓋之所及，便是信息傳播之疆域。在這樣一個沒有物理邊界的完全開放的空間中，任何人都可以自由進出，由于鮮有準入資格的限制，凡是具備接入條件之人，大可暢通無阻地穿梭于網絡空間中。正是基于網絡空間的開放性，活躍于各網絡空間中的民眾可以自由地進行交流、溝通，從不同的網絡上獲取各自所需的信息。近年來隨著自媒體的興盛，民眾從WEB1.0時代的單純獲取信息的被動接收信息的一方開始轉換為WEB2.0時代集獲取和發布信息于一體的主動發布信息的一方，每一個公民都可以是信息的發布者和傳播者，人人都可以成為網絡空間中的名人或領袖，民眾在網絡空間中的互動范圍隨著網絡技術的發展不斷拓展向更廣闊的空間。

第二，網絡空間具有匿名性和高效性。由于網絡空間是一個開放、自由的空間，對于接入該空間的網民并不進行身份核查，活躍于網絡空間中的網民大多以匿名方式進行活動，對于在網絡空間中互動交流的每一個個體來說，他們大可免去因出于自己或是轉載于他人之處的不良言論而受到制裁的顧慮，可以隨心所欲地進行互動交流，因為他們是網絡空間中的隱形人。隨著科技的進步，各種網絡接入終端的性能更加優良，網絡訊號傳輸方式更加先進，這也使得網民在網絡空間中的互動交流更加便捷高效。同時，由于網絡空間中的個體大多以匿名方式進行活動，這在中國這樣一個注重人際關系的熟人社會中是一種全新的社會活動方式，在虛擬的網絡空間中，個體與個體之間的交流不需要具備現實世界中的熟人交情，不需要被差序格局的人際關系所累，虛擬的網絡空間為人們提供了一個毫無感情拖累的生活空間，在這個寬松的陌生人空間中，人們大可擺脫現實世界中的人際關系的顧慮而進行互動交流，這種抽去了感情拖累的互動交流不僅便利了人際交往，而且還加速了信息的傳遞。

二、網絡空間與現實社會中權利義務狀況的差異

基于以上對網絡空間特征的分析，我們可以看出，網絡空間完全不同于現實社會，這樣的一個虛擬空間在給人們提供全新的生活空間的同時，也給人們造成了不小的困惑——網絡空間是個可以自由行使權利而不必負擔太多義務的空間。筆者認為，這里的困惑主要產生于傳統上的現實社會與虛擬的網絡空間的巨大差異。

從歷史進程的角度審視現實社會，我們可以看出現實社會中，長期以來我們對于權利義務的看法是不正確的。②在農耕文明之下的熟人社會中，受制于自給自足的自然經濟下農業生產力的束縛，作為獨立個體的人是不被允許存在的，更進一步講是不被皇權政治下的統治者所允許的，每個個體按照血緣被劃歸到不同的宗族之中，以血緣紐帶維系的宗族基于地緣聯系組成一個個的村落，并且由于嚴格的土地以及戶籍政策的限制，每個人的活動范圍被嚴格局限在一村一地，社會主體也從作為個體存在的人轉化為作為集體存在的宗族或村落。這樣一來，傳統的熟人社會中，由于共同生活在一個相對較小的空間范圍內，人們的社會活動僅僅在人際關系十分緊密的人群中展開，由鄉規民約以及傳統文化中的道德規訓構成的規則體系，扮演著行為規范的角色。在這樣的時空背景下，權利只是少部分人所享有的特權，普通民眾處于普遍無權的地位，不僅如此，普通民眾還負擔著許多的義務。這樣的局面直至滿清王朝覆滅才告終止，直至此時，擺脫了等級制度和皇權政治壓制的民眾的權利意識方才開始覺醒，隨著五四運動的開展，自由、平等、博愛理念的引進，民眾才開始真正認識到權利不再是少數人才能享有的特權，普通民眾才是權利的主體，但是此時由于社會中舊有的制度藩籬依舊未被根除，普通民眾僅能享有較少的權利，但是仍舊需要負擔較重的義務。新中國成立之后，廣大人民群眾成為了國家的主人，普通民眾享有的權利與義務才基本達到了均衡，普通民眾享有的權利越來越多，所涉及的領域也越來越廣。但歷史的羈絆早已深深植根于國人的思想以及我們的制度之中，加之我們尚未實現由傳統的農耕文明向現代的商工文明的轉型③，農耕文明依舊是主導我們社會發展的文明形態，人們的思維方式和行為模式仍舊受著農耕文明的影響。在這樣的背景下，人們對于權利義務的認識不免呈現出非理性化，加之民眾對于負擔太多義務的不堪回首的歷史的忌憚，因而對權利的認識和界定往往不免有失偏頗，甚至出現了將凡是出于己方意志或需要的要求都定義為權利的現象。這從理論界對于權利的定義便可窺一斑，有關權利的主張說認為權利使權利人可以有效或強制地主張、要求或減持對某物的占有、或主張、要求返還某物，或主張、要求承認某行為(某種事實)的法律效果;有關權利的自由說認為權利使權利享有者具有意志的自由以及這一自由的外部表現——行為自由，主體在根據權利作或不作一定行為時，不受法律強迫、或他人強迫，但主體根據權利作一定行為時，受到法律保護④。從以上對于權利的兩種較為偏頗的定義中，我們可以看出，現實社會中人們對于權利的看法往往過于片面，對于權利的強調明顯超出了必要的限度，由于對于歷史上負擔了過重義務的慘痛回憶，因而只要一提及義務便心生抵觸，不由得將義務與負擔和壓迫聯系起來，并且以自己享有某某權利來對抗社會共同體或其他社會成員提出的義務要求，社會上呈現出濫用權利一詞的趨勢。但是我們必須清醒地認識到，盡管現實社會中存在著濫用權利一詞的趨勢，但總體上來看，我們的社會共同體對其成員提出了更多的義務要求，而且隨著社會的進步，社會共同體會對其成員提出越來越多的義務要求，比如:隨時社會的發展和生產力的進步，人類對自然資源的攫取會越來越多，那么造成的生態破壞也會越來越嚴重，為了人類的存續，社會共同體必定會要求其成員承擔越來越多的保護自然環境的義務?？梢?，在現實社會當中，我們可能會承擔起越來越多的義務。不過，這里的義務并不同于傳統上我們認識的義務，這里的義務非但不是一種壓迫，反而是為了人類的共同幸福和存續而提出的要求。

進入到以信息技術為主導的二十一世紀，網絡空間的擴張對于民眾有關權利的片面化發展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由于網絡空間的開放性、互動性、匿名性以及高效性等特征，民眾在網絡空間中的活動范圍更廣、活動的自由度也更大。而且，在網絡空間中沒有了在現實社會中活動的物理界限，長期局限在一定空間范圍內的民眾被突然感受到的廣闊空間所震撼，他們在虛擬的網絡空間中盡情享受著最大程度的活動自由，行使著他們自己認為的權利。由于在我國，網絡技術尚處于發展時期，網絡監管制度和網絡立法都不完善，民眾在網絡空間中很少感受到束縛，進而很少意識到自身所負擔的義務，甚至忽略了自己所應負擔的義務。在這種情形下，活躍于虛擬網絡空間中的民眾，在自由行使自己的權利、享受網絡帶來的便利的同時，卻可能忘卻了自己本應負擔的義務。不僅如此，大多數活躍在網絡空間中的民眾，在忘卻自己負擔的義務后，肆意行使他們所認為的權利——主要是發表言論方面，更有甚者以編造虛假消息來求得行使權利后的滿足感，嚴重擾亂了網絡空間的正常秩序。使得在網絡空間中，權利和義務又呈現出失衡狀態——在這個虛擬空間中，民眾享受到了更多的自由和權利，并且在虛擬空間中的行為一般很難直接對現實社會造成物質性的損害，即使有損害之虞，也不是一般民眾所能用肉眼觀察到的損害，因而大多數民眾會認為，在這個虛擬的空間中進行活動一般不會損及人類的存續和發展，所以不應當受到過多的限制，換言之不應當承擔義務，這樣一來，民眾很容易忽視了義務的存在。

三、民眾對權利和義務的錯誤認識是導致網絡空間失序的癥結所在

基于上述分析，我們可以看出，網絡空間中權利義務失衡狀況的發生，與網絡空間的獨特性不無關系，但根本的原因并不在于此，筆者認為，網絡空間中權利義務失衡的狀況主要由對于網絡空間中權利義務的錯誤認識所致。在現代社會，我們對于權利一詞已過度使用，往往涉及到自身需求或利益時便提出“這是我的權利”，然而對于權利究竟是什么，普通民眾一般很難給出具有說服力的解釋，法學理論界對于權利的定義也莫衷一是?！杜＝蚍纱笤~典》的“權利”這一詞條的撰寫怨氣十足地寫道:權利(right)“這是一個受到相當不友好對待和被使用過度的詞”。⑤20世紀世界最著名的法學家、任美國哈佛大學法學院院長職務長達20年之久的羅斯科·龐德說過:“法學之難者，莫過于權利也?！雹迯埼娘@教授在他的論著也列舉了關于權利的八種學說:資格說、主張說、自由說、利益說、法力說、可能說、規范說、選擇說。由此我們可以看出，學術界對于權利的解讀可謂仁者見仁，很難達成一致。學術界尚且如此，這也難怪普通民眾對于權利很難有一個準確、合理的認知了。筆者認為，民眾對于權利義務認識上的錯誤主要集中在下面兩個方面。

(一)民眾對于權利義務關系的認識不準確

肇始于20世紀80、90年代的法律本位之爭拉開了權利、義務關系不同界定的序幕，通行的權利本位說認為，總體上，古代法是以義務為本位，現代法則是或應當是以權利為本位。因此，在現代法哲學中，權利是更根本的概念，是法哲學的基石范疇，無論是現代法學，還是法律實踐，都應當以權利為本位。權利和義務相比較之所以被稱為更根本的概念、法哲學的基石范疇，乃是因為:權利更準確地反映了法的主體性，權利更真實地反映了法的價值屬性。⑦另一種關于法學研究核心范疇的研究是張恒山教授提出的義務先定論，該理論認為作為法學研究核心的權利與義務，二者在產生關系上是義務先定、權利后生，正是因為社會共同體成員之間相互作出了不損害他人非損他性利益的承諾或保證，而后才會產生權利。這里的不損他正是原生的或者說最初的義務，由于社會共同體的成員履行了此義務，對于不損害他人非損他性利益的行為，社會共同體才會對此種非損他性行為給出正當這一評價，也就是說，只有在行為人履行了不損害他人的義務的前提下，他所做的對他人利益不產生損害的行為才能得到社會共同體的贊同性評價——即此行為是正當的，只有這時他才享有了做或不作某種行為的權利。筆者認為，對于上述兩種理論的認識，必須拋開理論上對理想社會的假設，從歷史和現實的角度來檢視之，權利本位說從理論上來講可能更加具有吸引力，但是對于一種理論我們不能僅僅抱有理想化的期待，要檢驗一種理論是否能夠推定人類社會的進步，一方面必須審視此理論自身是否周嚴，另一方面還要審視此理論是否能夠解釋社會現實問題，以及是否符合歷史真相。以此方法來看待權利本位說，我們會發現這種理論很難解釋許多現實問題，比如:按照此一理論，一個人享有權利，他人便負但有一定的義務，義務是為了滿足權利而產生的，這在法律權利與法律義務的關系界定方面很可能是準確的，但是我們知道，法律不能涵蓋社會生活的全部，而且法律總是滯后于社會發展的，在沒有法律規制的領域，道德規制起著十分重要的作用，這樣一來，我們在討論權利與義務是便不能單純討論法律領域中的權利與義務，而忽視道德領域的權利與義務。所以當我們把認識權利與義務的視野拓寬到道德領域時，如上文已經分析過的，社會成員只有履行了不得損他這一義務，方才有享有權利的可能，這一事實恰恰與權利本位的理論相沖突。而義務先定、權利后生則更加符合道德領域中權利義務的關系之事實。

正如上文所指出的，關于權利義務的界定，理論界通行的權利本位學說存在著瑕疵，這一學說很難符合我們社會的發展現實，而且這一學說通行已久，凡是受過法學教育之人，大多持此種觀點。不僅如此，有關權利的解說中的主張說、利益說更是廣為流行。這造成的結果就是，社會中的大多數民眾認為，權利義務是相對應而存在的，權利先于義務存在，義務這種負累僅是為了保障權利而存在的。人們對于權利天生地就具有一種親切之情，認為權利就是對自身利益和欲求的滿足，是自由的體現。對于義務則天生滴具有抵觸之情，認為義務就是約束，是為了實現他人的利益和欲求。事實上，民眾的這種認識是將權利義務的先后關系顛倒混淆了，若按照義務先定論的解釋，為了求得與他人的共存和發展，人們組成了社會共同體，并且向共同體的成員承諾不作損害他人的行為，這樣以來在人們中間就存在了道德上的不得損他的義務，在履行這一義務的前提下，社會共同體對于共同體成員的非損他行為才給出贊同性評價——即認定這種行為是正當的，將共同體成員對于某種行為的作或不作界定為權利。將這種理論放到現實中檢驗，我們就會發現，它很好地解釋了社會現狀，并且若以此理論指導社會實踐，那么社會成員之間會避免很多沖突，并最終能夠維護社會的安定，促進社會的進步。

故而，我們可以看出，權利本位說并不能涵蓋現實社會中道德以及法律領域的權利義務關系，當然也不能涵蓋網絡空間中道德以及法律領域的權利義務關系。而義務先定論則可以用來概括道德領域以及法律領域的權利義務關系，所以筆者更傾向于以權利義務關系的義務先定、權利后生學說——即義務先定論來認識網絡空間中的權利義務關系。

(二)民眾對于權利義務內涵的認識不準確

通過上文的論述，我們認識到了，民眾對于權利義務關系的認識不夠準確，我們還需要指出的是，民眾對于權利義務內涵的認識亦是錯誤的。權利本位說的流行，權利的主張說、利益說的通行，加之輿論對于權利一次的過度使用。這兩個方面因素共同作用下，早已被過度使用的權利一詞更加流行于我們的社會中，而普通民眾對于權利、義務難有深入思考和研究，故而在我們的社會中，民眾對于權利義務的內容難有一個清晰的認識，民眾普遍認為凡是出于自己的需要的就是權利，只要符合自身需求時便提出“這是我的權利”。同時，由于受漢語習慣的影響，right一詞在引入中國時被翻譯為權利，這也為后來我們對于權利一詞的濫用埋下了伏筆，普通民眾單從字面上理解權利一詞，并堅持認為權利的行使一定會給自身帶來某種利益，故而民眾認為凡是出于自身利益的考慮，對自己有利益的事物便會被稱作權利，加劇了權利被過度使用的情形。所以，我們可以將目前民眾中間普遍認為的權利概括為:凡是我所欲求的和凡是對我有利的便是我的權利。無論是在現實社會中，還是在虛擬的網絡空間中，對于權利的這種認識若被用于指導社會生活實踐當中，難免產生很多問題。

首先，將凡是出于自身欲求的都稱為權利，難免會造成社會的混亂局面。因為，按照此種認識，社會共同體中的每一個成員都有自己的欲求，當社會資源足夠滿足所有人的需要時，每個人的欲求都能得到滿足，社會共同體中一般會達致某種和諧。但我們必須清醒地認識到，社會中資源是有限的，而人的欲求卻大多是無限的，每個人基于自身欲求所要求的權利，在資源有限的情況下，難免與他人的欲求發生沖突，既然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權利，并且這種權利僅僅是出于自身的欲求，那么如何協調發生沖突的權利便成為一個棘手問題，因為社會共同體中的每個人所享有的權利都是出于自身的欲求，每個人的權利都有其合法性，在資源有限的前提下，為了求得沖突的化解而限制一些權利去滿足另一些權利，便難以找到合理的依據。這樣一來，既然從社會共同體中難以求得權利的實現，即在權利受到侵犯時，無法尋求公力救濟，共同體成員便會憑借自身力量來維護自身權利，那么社會共同體便會陷入無盡的沖突中，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可能會陷入霍布斯描述的戰爭狀態之中，社會共同體的安定和發展便無從談起，權利也難有存在的社會基礎了。

其次，將凡是對我有利的都成為權利，則會給社會共同體造成巨大的負累，最終將不利于對共同體成員權利的保障。我們知道，自西方經濟學最早提出理性經濟人假設后，人的理性一面得到了越來越多的認同。我們必須承認的是，任何一個人，只要其精神發育良好，精神狀態處于正常狀態之下，都會考慮自己的利益，在權利僅僅是以自身利益為其內涵時，既然每個人享有的權利都是出于自身訴求和僅為自身利益考量的，那么損人利己甚至損人不利己的情形便會發生，社會共同體的安定和發展必定受到影響。不僅如此，若將對自身有利的定義為權利，則是給社會共同體設定了一個難以承受的義務，因為每個人行使其權利必定會給自身帶來一定的利益，而社會共同體為了實現其成員的權利或者說利益，必須承受更大的負擔，一旦無法給予行使權利的成員以權利所標示的利益，那么就構成對權利人的侵權。一個最典型的例證就是購買彩票，若將權利的內涵定位與利益，那么購買彩票的人只有中獎獲利才算是行使了權利，否則其權利便受到了侵犯，另一方面社會共同體必須保證每個購買彩票的人都能中獎，否則就是侵權，這等于給社會共同體附加了一個不能承受之重負，嚴重損害了社會共同體的正常機能，最終將損及每個共同體成員的權利。

四、結語

綜上所述，正是由于民眾對于權利義務認識的不準確，使得民眾在以這種有失偏頗的權利義務觀念去指導實踐時，難免會引發一系列問題。尤其是在虛擬的網絡空間中，民眾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感和自主感，在以不準確的權利義務觀指導自己的行為時，更加容易造成對網絡空間正常秩序的破壞，以及對他人合法權益的侵犯。面對此種局面，我們的當務之急是引導民眾厘清權利義務的關系，合理界定權利義務的內涵，就是要引導民眾轉變既有的權利即利益、義務即負擔的觀念，使的普通民眾能夠正確認識權利與義務的本質。更進一步來講，即網絡空間盡管是一個虛擬的社會空間，其獨特的屬性使得該空間具有了與現實社會完全不同的性狀，在這樣的一個空間中，由于沒有了現實社會中明顯的時空物理界限，民眾可以享受到較為自由的氛圍，擁有更加廣闊的活動范圍，每個人都能夠最大限度地發揮其自由意志，但是我們必須明白的是:盡管網絡空間是一個貌似全然脫離于現實社會的無疆界空間，公民似乎可以在這里盡情享受權利，但不可忽視的事實是網絡空間仍舊是人類生活空間的一個組成部分，這就決定了它不可能全然脫離于現實社會，既然現實社會是有界限的，在這個時空和資源都有限的社會中，所有成員都必須負擔一定的義務，那么同屬于人類生活空間組成部分的虛擬網絡空間同樣具有一定的時空和資源界限，在這個背景下，按照義務先定論的理論解釋，我們可以很容易得出這樣一個結論，即在時空有限、資源優先的空間里，為了能夠維持該空間的正常秩序和良性發展，每個人都應當負擔不作損害他人非損他性利益的行為，換言之每個人都應當首先遵守不損他這一義務規則，只有這樣，他的非損他性行為或不行為才能是他所享有的權利。簡單地說就是，每個人只有在遵守不損他這一義務規則的前提下才能享有一定的權利。具體到網絡空間這一時空范圍中，每個人所應當遵守的不損他這一義務規則的最基本內容就是——不應當違反國家的法律、法規，不應當發表有損他人非損他性權益的言論，不應當發表淫穢、侮辱性質的視頻、圖像及文字資料，不應當制造、傳播虛假消息等。只有履行了上述義務之后，民眾才能享受其在網絡空間上的其他權利，如監督政府及其工作人員的權利(由于這一問題涉及政治共同體的權力來源，政府組成的依據等一系列復雜問題，非本文主旨所涉及，故不再展開論述)。唯有幫助和引導民眾正確認識權利義務的關系、權利義務的內涵，才能使民眾能夠暢享網絡空間所帶來的便利之余不致造成對正常秩序的破壞，以及對他人權益的侵犯。

注釋:

①CNNIC發布第31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http://news.xinhuanet.com/tech/2013 －01/15/c_124233840.htm.

②本文此處所描述的僅限于我國的歷史狀況，不涉及世界上其他國家的歷史發展狀況。

③此處的農耕文明和商工文明由自張恒山教授提出，筆者在此僅借鑒這兩個詞語，不作進一步展開。

④張恒山:《法理要論》，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7月版，第342頁。

⑤張恒山:《法理要論》，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7月版，第342頁。

⑥張文顯:《法哲學范疇研究》，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1年10月版，第298頁。

⑦張文顯:《法哲學范疇研究》，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1年10月版，第34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