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紅
(河海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南京 210098)
最近,一種文化民族主義的觀點聲稱:西方文化已經走入了一個死胡同,資本理性唯利是圖,人們精神空虛、道德敗壞;科技理性自我毀滅,自然開始瘋狂的報復人類,人類時刻生存于集體消亡的核陰影之下。總之,資本理性和科技理性,尤如古希臘神話中的埃舍爾蛇,它必將因貪吃而困死于迷宮之中。因此,中國不能再沿著資本理性和科技理性的方向走下去,而應該回到中國傳統文化中尤其是回到前孔子中去尋找未來的出路。
文化民族主義的觀點由來已久。20世紀80年代,美國著名漢學家費正清在談到中西方民族主義區別時,就明確指出:“當一個世紀前近代壓力促使中國廣泛的民族主義上升時,它可能是建立在一種強烈的認同感和文化優越感基礎之上的,我們應當把它稱之為文化民族主義,以把它與我們在其他地方所看到的通常的政治民族主義相區別。”[2]文化民族主義,它的核心主張是以本土文化為主體,保存本文化的精粹,并在此基礎上發展民族新文化。它內在的維系力量主要來自傳統、道德、習俗、宗教、哲學及相關的價值符號,這些文化制度中的同質性能夠有效地擴張民族價值的特殊性和個別性,從而可能擴大與其他民族文化的差異。[1](45)
文化民族主義形成于20世紀20—30年代新文化運動以后,思想家們面對強勢的西方文化,提出了挽救民族危亡的種種主張,根據其主張的側重點不同,出現了諸如保守主義的文化民族主義、自由主義的文化民族主義、激進主義的文化民族主義等。總體上講,保守主義的文化民族主義繼承了“中體西用”的傳統,認為東方文化優于西方文化,提倡返回到中國傳統文化中去。自由主義的文化民族主義以個人主義為基礎,崇尚西方自由主義,他們雖然有時候也致力于對中國傳統文化的挖掘,使其與西學對話,但只是異中求同;激進主義的文化民族主義則基本否定中國傳統價值觀念,要求對中國傳統文化進行全面改革,提倡全盤西化式的西方民主、自由、選舉權等。歷史證明,無論是保守的、還是自由的、激進的文化民族主義都難以長期引領中國文化價值觀念。
從20世紀八九十年代開始,文化民族主義出現新的波動。20世紀八十年代末,激進主義的文化民族主義遭到打擊,轉而進入文化保守主義。到了21世紀,文化民族主義在快速的全球化與現代化進程中,催生了新的文化形態。這種新型的文化形態作為一種主流形態,逐漸達成了一種共識。在此共識之下,文化民族主義不再是文化保守主義。它體現了一種對本民族文化的尊重與熱愛,為政治民族主義的發展提供了文化的土壤與意識形態支持,在爭取國家獨立、民族解放的斗爭過程中,主要表現為一種積極力量。它不是盲目排斥外來文化的文化守成主義甚或文化保守主義,它們二者有明顯區別。雖然文化民族主義與文化保守主義都注重民族文化和民族傳統文化的價值,但是文化保守主義者一般都是文化民族主義者,但文化民族主義者卻并不一定都是文化保守主義者。
全球化背景下,文化民族主義得到了新發展。首先,全球化時代,只要民族國家還存在,民族主義就會存在;其次,在全球化的競爭中,發達國家憑借各種優勢不可否認地占據主導地位,中國仍屬于發展中國家,會受到各種不平等的國際秩序的擠壓;再者,隨著改革開放的加速和崛起進程的推進,中國必然會加大與西方霸權主義的競爭,在西方發達國家的利益沖突中,必然會激發出中國民眾的民族主義意識。種種客觀現實決定了民族主義在中國的客觀存在。文化民族主義作為民族主義的次元要素也必然是當前中國的客觀存在。
當代,中國的文化民族主義首先表現為傳統的民族精神,主要是作為與西方文化相對立的意識形態架構,為了維持個別性和差異性,強調一定族群的文化同質性,排斥其他族群的文化異質性,以適應族際之間的關系。但是,隨著現代經濟模式的確立,文化交往越來越繁頻,文化結構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并且具有了一種超越本民族而信奉人類同一性的普世主義色彩。
文化自覺,是文化的自我覺醒、自我反省、自我創建。文化自覺是一個艱巨的過程,費孝通說:“文化自覺……只有在認識自己的文化,理解并接觸到多種文化的基礎上,才有條件在這個正在形成的多元文化的世界里確立自己的位置,然后經過自主的適應,和其他文化一起,取長補短,共同建立一個有共同認可的基本秩序和一套多種文化都能和平共處、各抒所長、連手發展的共處原則”。[3]
對于文化自覺的界定有三層意蘊:首先,在追求現代性的發展中,要充分認識本民族傳統文化中對現代生存有重要精神價值的內容,自覺對待民族文化中具有普適性意義的部分,并讓其在新的時空條件下得到光大;其次,注重理解和詮釋他者文化的經驗和長處,并能夠針對社會實踐需要,博采眾長,自覺吸收他者文化中的精華,運用到自身文化建設中來,在多元文化中自覺交流、吸收和整合,增強文化力量,形成一種人類和諧的文化理念;最后,在分析、比較、鑒別、吸取和整合傳統文化、外來文化中,自覺實現文化創新。[4]這三個層次既包含了本民族文化的發展,又包括了他者文化及二者的融合發展,也就是說,民族文化自覺既要考慮本民族文化,也要考慮他者文化還要顧及兩者的融合。
民族文化一般包括物質和精神兩個層面,是各民族在其歷史發展過程中創造和發展起來的;民族文化自覺是一定的民族文化在文化全球化背景下形成的。[5]在文化全球化的同質化和多樣化正反兩大效應的促動下,各民族國家對自身的民族文化進行了反思和挖掘,從而形成了民族文化自覺。民族文化自覺也就是人類自我實現所必需的全理性自覺,在這一自覺中,把握合理內核,返本開新地弘揚民族文化,同堅持以辯證法精神對待中西方先進文明建設和人類文化運動、人類命運思考匯于一個切入點上。但是,當前中國民族文化自覺面臨著國內外的多重困境,這種困境尤其表現為西方文化的強勢入侵和多元價值觀的相互并立。
在此,我們必須首先要提到的是,近現代的中國在歷史選擇的重大關頭,自覺選擇了馬克思主義。近百年的歷史證明,馬克思主義適合于中國的基本國情,使中國取得了革命和建設的一次又一次勝利。但是,當前,馬克思主義中國化進程受到了各種思潮的沖擊。我們并不排斥各種思潮的相互激蕩和自覺選擇,馬克思主義本身便是中國傳統文化對西方文化引進、消化、吸收的典范,但是,多元價值呈現,年輕一代普遍的信仰缺失,少有人生理想等等,這些現象使我們明白,完善、重塑馬克思主義信仰是當務之急,而完善和重塑的任務就是把馬克思主義本土化,和中國的優秀傳統相結合。至于那些把馬克思主義同中國傳統文化完全割裂開來的想法,是完全不切實際的。一個民族發展下去,除非受到顛覆性的打擊,就不可能用另外一種文化來完全取代屬于這個民族的本質的東西。馬克思主義和本土文化的融合必將是一個長期的過程,這種融合也是本民族文化的融合與自覺的過程。如何將這項工作在中西文化交流的大背景下合理推進,將是一個艱巨的任務。
然而當前,我們又面臨著另外一種局面:傳統文化斷層,“國學熱”不熱。1923年,梁啟超先生曾對清華即將赴美的學生們說:“對于中國文化有無貢獻,便是諸君功罪的標準。饒你學成一位天字第一號形神畢肖的美國學者,只怕于中國文化沒有多少影響。”[6]時至今日,中國的政治、經濟都處于近幾百年的一個相對鼎盛期,政治逐步走向民主法制,經濟正在蓬勃發展,傳統與現代,東方與西方的碰撞與再造,使人們有理由相信中華傳統文化的偉大復興已經成為我們當前所面臨的一個課題。然而,我們卻仿佛看到了梁啟超所述的局面已在發生,經濟的全球化和一體化在許多方面泯滅或消解了由不同文化、不同空間、不同領域所帶來的差別與隔閡。還有商業化、快節奏、視聽文化的沖擊使得文化的生存似乎都成了問題。所謂中華傳統文化的偉大復興,實際上還任重而道遠。
實現中華文化的偉大復興,離不開發展民族的文化;發展民族的文化,離不開準確的定位文化民族主義與民族文化自覺的關系。這兩者之間的關系既是相互交織,又是相互區別的。
就其相互交織的一面而言,文化民族主義是民族文化自覺的表現。文化民族主義認同本民族文化,主張弘揚本民族歷史文化傳統,抵御外來文化沖擊,它的主要功能在于增強人民的民族自豪感與團結力,這同樣是一個民族發展、進步所必不可少的動力和源泉。民族文化自覺是對本民族文化的自知與覺醒。二者都強調認同本民族文化,都強調對本土文化的自知和覺醒。
就其相互區別的一面來講,文化民族主義帶有民族情感,存在非理性因素,而民族文化自覺是文化的理性內化。當“民族”被理解為“民族國家”時,民族文化就是本土文化或具體某個國家的文化。根據文化自身的特質,許多不同的政治、經濟和社會現象都可以從文化那里得到解釋,不同領域的各種利益糾葛也可以通過文化去協調與平衡。不僅如此,文化與經濟的有機融合,使文化產業成為世界上許多國家的支柱產業,而且文化的產業功能附帶了復雜的意識形態功能。所以,通過弘揚本民族的文化精神和獨特的文化認同力量來抵制同化,是再正常不過的舉動。在此意義上,文化民族主義的產生有其深刻的國際國內環境,是一定時期內民族文化的強烈顯現。民族文化的精神氣質不同,文化民族主義的表現形式也各有所異。中華民族有著傳統的“家—國”同構的儒教倫理和宗法集體主義價值理念,因而能發展為各類形式的愛國主義情懷。
在文化不斷全球化同質化的今天,我們如何對待我們的文化已經是一個重大課題。尤其是,我們必須要弄清,實現民族文化自覺對文化民族主義有什么要求,什么樣的文化民族主義才合乎民族文化自覺,才能讓我們走出民族文化自覺困境?
就當前而言,我們決不能像科學虛無主義者所宣稱的那樣,回到中國傳統文化“前孔子”的故紙堆去尋找中國傳統文化的出路。[1](46)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發展證明,中西文化的交流融合是文化發展的一個根本方向。近代中國文化的自覺是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的,而文化民族主義要符合民族文化自覺必須跟馬克思主義保持一致。中西交流的大背景要求我們要繼承傳統的同時,還要合理吸收外來先進文化。自有的豐富文化資源是文化創新的基礎,文化創新是文化發展的前提,吸收外來先進文化是文化創新的因素之一。因此,要實現民族文化的自覺,就要求新時代文化必須堅持積極發揚傳統精髓,吸收外來先進文化。這是因為,首先,文化繼承是民族立足的基點。如果民族發展沒有本民族文化的一脈相承,顯然是斷絕民族的延續性,保持本民族的特點才能保持本民族立足于其他民族之間。其次,吸收外來文化是民族發展的需要。全球化趨同化是當今社會發展的趨勢,外來文化的融合不可避免,給予外來文化一個正確合理的態度顯然必要。只有自覺發現文化系統中新生的有價值的文化要素,從兩個方面推進文化建構,即:一方面以本民族文化為立足點,發展本民族文化;另一方面以世界發展為目標,在不同的層次上實現文化民族主義對于文化自覺的理性意義。
“中國的文化民族主義,是試圖使中國走出西方設定的現代化道路,擺脫現代化這個西方帝國主義強加給中國的夢魘,走中國自己的道路。”[7]對作為現代性激起的本能反應的文化民族主義作積極引導,是促進民族文化自覺的有效途徑之一。十八大報告指出,“我們一定要堅持社會主義先進文化前進方向,樹立高度的文化自覺和文化自信,向著建設社會主義文化強國宏偉目標闊步前進。”我們立足于文化自覺和文化自信,結合世界的先進文化,實現對民族傳統文化的繼承與超越,是當代中國傳統文化向前發展的必經之路。
[1]李善蘭.存在與民主——對科學虛無主義的反駁[J].江西社會科學,2014(1).
[2]費正清.The United States and Chin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48;4th rev.edit.,1979:74.
[3]費孝通.反思·對話·文化自覺[J].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7(3):22.
[4]李艷.文化自覺的三重釋義[J].東北師范大學學報,2012(4):231.
[5]費孝通.文化自覺的思想來源和現實意義[J].文史哲,2003(3):15.
[6]葛懋春,蔣俊選編.梁啟超哲學思想論文選.北京大學出版社,1984,48.
[7]陳曉明.回歸傳統與文化民族主義的興起[J].天津社會科學,1997(4):70.
[8]胡錦濤.在中國共產黨第十八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M].人民出版社,201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