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西班牙語景況補語的句法功能和特征

陳 媛

(四川外國語大學 西班牙語系，重慶 400031)

1.引言

“景況補語”是西班牙語傳統語法里的一個概念，現代不少語法流派中也借鑒了這個術語。但國內很多人卻對這個概念感到陌生。一是因為我們熟悉的母語即漢語和外語(如英語)里面不存在這個術語。二是國內較早出版的語法書中雖有提及這個術語，但并未對其進行詳細論述。三是為了和國際接軌，現在國內的教材和語法書多采用“狀語”的提法。上述原因導致眾多西語學習者、乃至教學者對景況補語都摸不清、看不明，認為景況補語就是漢語中的狀語。本文通過分析景況補語的句法功能和論述其語義類型、構成材料及在句中的位置等特征，意在指出景況補語的確具有狀語的功能，但二者并不能完全等同。

2.景況補語的句法功能和特征

2.1 景況補語的句法功能

西語的句子成分分為三個層次:第一層次為主語和謂語;第二層次為主語和謂語的補足語;第三層次為補足語的補足語。細說下來有主語、謂語、名詞的補足語、動詞的補足語(包括直接補語、間接補語、景況補語)、形容詞的補足語、副詞的補足語等。景況補語是動詞補語的一種，是修飾動詞甚至全句的句子成分。根據西班牙皇家語言學院出版的《西班牙語字典》(Diccionario de la Lengua Espaola)的定義，景況補語是“complemento que expresa circunstancias de la acción verbal”(漢譯:表示動作行為景況的補語)。那什么又是“景況”呢?上述字典給出的解釋是:Accidente de tiempo，lugar，modo，etc.，que está unido a la sustancia de algún hecho o dicho.(漢譯:與所發生事件相關聯的時間、地點、方式等等)。顯然，這個定義是從語義角度出發的。從句法角度看，景況補語的存在與否對句子結構和意義沒有實質性的影響。請看以下兩個例句:

(1)Afortunadamente，los refuerzos llegaron a tiempo.幸好援軍及時趕到。

上述例句中，有兩個景況補語afortunadamente(幸好)和a tiempo(及時)。Afortunadamente是對全句進行修飾和判斷，a tiempo詳細說明了謂語動詞短語llegaron(趕到)的細節，但二者對句子主干los refuerzos llegaron(援軍趕到)的結構和意義沒有任何實質性的影響。

可以看出，景況補語在句中確實可以起到狀語的作用，它們都可以修飾動詞或整個句子。但我們看以下例句:

(2)Mi familia vive en Beijing.我的家人住在北京。

上述例子中的西班牙語斜體部分為景況補語，但漢語譯文卻并不對應狀語，而是對應補語。

我們再看從漢語翻成西語的情況:

(3)北京的冬天很冷。El invierno de Beijing es muy frío.

上述例子中的漢語斜體部分為狀語，但西語譯文也并沒有對應景況補語，而是對應形容詞補足語。

可見，景況補語和狀語并不是完全對應的成分。實際上，在漢語中，只有當狀語修飾動詞時，才和景況補語具有同樣的句法功能。修飾形容詞和副詞的成分，在西語中并不是景況補語，而是形容詞補足語和副詞補足語。

2.2 景況補語的語義類型

認知語言學認為語言是對客觀世界認知的結果，是對現實進行概念化后的符號表達。而符號包括了形式和意義兩個方面的要素，語言也不例外。不管分析哪門語言，都可以從形式或語義的角度出發。西語中也是根據語義關系來對景況補語進行分類的，但無法做到準確。不可能根據一個“唯一標準”對所有景況補語進行分類，有些景況補語不符合傳統分類的任何一種類型。盡管如此，根據語義關系分類卻是我們唯一能夠操作的方法。(Porto Dapena，1993)正是由于根據語義分類的做法有缺陷，至今語法學界對景況補語的類型也沒有取得一致意見。實際上景況補語的邏輯—語義涵蓋面極為廣闊，似乎是一個“袋子”，什么都能裝。本文綜合各家觀點，認為景況補語有時間、地點、方式、原因、目的、數量、條件、比較、否定、關涉、伴隨、排除、加合、依據、頻率、施事、肯定、估計、工具、材料、讓步、替代、領域、分配、支持、反對等類型。前面16種類型在漢語中也有其對應的狀語類型，筆者在這里就不贅述，僅舉幾個不對應漢語狀語的景況補語類型作為例子:

(4)Pese al mal tiempo，salimos de paseo.盡管天氣不好，我們也出去散步了。(讓步)

(5)Comió paella en lugar de carne.他沒吃肉，而是吃了海鮮飯。(替代)

(6)Se doctoró en Filosofía.他獲得了哲學博士學位。(領域)

(7)Tocamos a 15 euros por barba.我們每人出15歐。(分配)

(8)Votaré a favor vuestro.我會投你們的票。(支持)

(9)El dictador se colocó frente al pueblo.獨裁者與人民為敵。(反對)

上述例子中的景況補語都無法對應漢語的狀語，而是被處理成了其他成分，如復句、定語、主語、謂語等。

2.3 景況補語的構成材料

西語中充當景況補語的詞類和結構有很多，主要是副詞和副詞短語。其他起副詞作用的詞如形容詞和名詞(主要是時間名詞)、前置詞結構(類似于漢語的介賓短語)、副動詞、過去分詞、副句等也可以充當景況補語。例如:

(10)Ahí te espero.我就在那里等你。(副詞)

(11)De ningún modo iré.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去的。(副詞短語)

(12)No hables alto.你別大聲說話。(形容詞)

(13)El lunes tenemos un programa interesante.周一我們有個有意思的節目。(名詞)

(14)Viajaré a Londres con María.我要跟瑪利亞去倫敦出差。(前置詞+名詞)

(15)Se lo preguntó sonriendo.他笑著問。(副動詞)

(16)Terminada la reunión，el público se retiró.會議結束后，大家都退場了。(過去分詞)

(17)El dormía cuando los demás estudiaban.別人學習的時候，他在睡覺。(副句)

我們看到，景況補語可以由多種詞類和詞組充當。漢語中也是由副詞、形容詞、時間名詞、動詞、各種短語(如介賓短語)等來充當狀語的，這些都和西語有共通之處。不過漢語中謂詞性代詞可以充當狀語，這是西語中沒有的情況。例如:

(18)你怎么去?Cómo vas?

在這個例子中，狀語“怎么”是謂詞性代詞，修飾中心語“去”。而西語譯文中的cómo(怎么樣)是副詞。

由此可見，漢語、西語中詞類和句子成分的對應關系都呈現出錯綜復雜的局面。朱德熙先生(1985)認為漢語和印歐語的兩大重要區別之一就在于“漢語詞類跟句法成分(就是通常說的句子成分)之間不存在簡單的一一對應關系”。依筆者拙見，西班牙語在這一點上和漢語并無區別。作為印歐語系成員之一的西語，就景況補語而言，能夠充當景況補語的詞類就多達四種，并不符合“印歐語的詞類和句子成分之間存在一一對應關系”的特點。

2.4 景況補語在句中的位置

文煉和胡附(1984)提出:“語言是符號所組成的系統，語言符號的特點之一是具有線條性(lineality)，就是說，語言單位的出現是有一定順序的?！闭Z言單位前后排列順序要根據一定的規則組成，這就是語序。

西班牙語屬印歐語系，是一種屈折語。屈折語是靠詞的外部、內部屈折變化來表示語法意義，而不依靠詞序。按照線性結構的理論，西語的語序應該為主語→動詞→直接補語→間接補語→景況補語。但這只是最一般、最正常、最直接、最符合邏輯的排列。實際上因語義、語用、語音、語法等原因，西語語序是有很大的靈活性的。尤其是景況補語，作為謂語的外圍成分，與其他句子構件相比，具有相當大的移位自由。它可以放在動詞的前面或后面，可能出現在句首、句中、句末等位置。但是，各類景況補語的位移靈活程度是不一樣的。

首先，表示地點和時間的景況補語在句中的位置較靈活，并且它們的移位不會改變句子的意義。例如:

(19)Estudio de dos a cuatro en la biblioteca.我2點至4點在圖書館學習。

(20)En la biblioteca，estudio de dos a cuatro.

(21)De dos a cuatro，estudio en la biblioteca.

以上三個例句中，時間景況補語de dos a cuatro(2點至4點)和地點景況補語 en la biblioteca(在圖書館)與其所修飾的動詞estudio(學習)的相對位置非常靈活。雖然它們處在句中不同的位置，但對句子的意思沒有絲毫影響。但是語序往往體現了說話人的某種語義意圖，表達特定的主題意義。放在句首的成分，通常是說話者強調的重點。當然，這條規則不是萬能的，西語中也有例外的情況，例如:

(22)Hoy me ha prometido hacerlo.今天他答應我辦理此事。

(23)Me ha prometido hacerlo hoy.他答應我今天辦理此事。

時間景況補語hoy(今天)在句中的位置不同，導致了句意的變化。

其次，表示方式、數量的景況補語一般都是緊緊置于其修飾的動詞之后。例如:

(24)No se sabía exactamente cuántos muertos había cobrado el incendio.無法確切地知道大火造成了多少傷亡。

但某些方式景況補語如果從動詞后面移到動詞前面，常帶有譏諷、感嘆語氣，例如:

(25)Has hecho bien tu trabajo.你工作干得好。

(26)?Bien has hecho tu trabajo!好，你干的好工作!

再次，對全句進行修飾、判斷的景況補語一般要放在句首，后面要用逗號與句子的其他成分隔開。例如:

(27)Por suerte，Juan aprobó las oposiciones.幸好胡安通過了公務員考試。

這種位于句首的、對全句進行修飾和判斷的景況補語也可以移到句中、句末，但前后要用逗號與句子其他成分隔開，語氣上要有所停頓。只有這樣，才能保持句子原來的意思不變。例如:

(28)Juan，por suerte，aprobó las oposiciones.

(29)Juan aprobó，por suerte，las oposiciones.

(30)Juan aprobó las oposiciones，por suerte.

一旦把它們置于中心語之后，句子的意思不僅被改變，連景況補語的類型也改變了(從對全句的修飾判斷變為了方式)。例如:

(31)Juan aprobó las oposiciones por suerte.胡安幸運地通過了公務員考試。

最后，少數景況補語只能置于動詞之前，例如:

(32)No iré.我不會去。

可以看出，大多數景況補語可放在動詞的前面或后面，有少數景況補語(如方式、數量景況補語)一般情況下位置是固定的，要置于動詞之后。通常置于句首的景況補語都是被強調的成分，或是對全句的修飾和判斷。

景況補語和動詞的遠近距離關系是符合語義接近原則的。所謂語義接近原則，即在功能上、概念上或認知上接近的實體在語碼的層面也放得更近，這就是距離象似性。因此，根據這一原則，語義上有關聯的詞項要盡可能的挨在一起，這也是符合人們的認知習慣的。為了大腦加工方便，意義聯系緊密的成分盡可能挨得近一點兒，以便人們通過詞語的局部組合很快地得出局部的意義解釋，從而使聽者和讀者能從容地邊聽讀，邊理解(袁毓林，1999)。景況補語是修飾謂語動詞的，越是表現謂語動詞的方式和狀態的，和謂語動詞的關系越密切，在語序上就越靠近謂語動詞。因此，在西語中表示方式的成分都是緊挨著動詞的。而表時間、地點這些成分和表現動詞狀態、方式的核心意義關系不大，與動詞的關系相對松弛，離動詞就要遠一些。

除與動詞的遠近距離關系外，景況補語和動詞的前后位置關系也值得我們關注。前文已經提到，西語表方式、數量的景況補語通常是位于動詞之后的，這一點和漢語狀語的情況恰好相反。從認知角度看，語言的基本結構順序受到認知模式的制約。人們感知事物之間的基本關系時，往往會把目標物看做“圖形”，把另一事物當做目標物的“背景”。認知順序是從圖形到背景，還是從背景到圖形，西班牙人顯然選擇了前者。這直接影響到語言里中心語和修飾語的分布順序。中心語為圖形、修飾語為背景。西班牙人的圖形—背景認知順序在西語中即反映為中心語在前、修飾語在后。從思維方式的角度來看，由于語言和思維的關系十分密切，西班牙人的語言表達順序實際上反映了西班牙民族的思維方式。Robert Kaplan(1966)認為西方人的思維是直線式的。說話寫文章時，西方人喜歡開門見山，先交代主題，給出核心詞，再敘述詳細背景，引出句子的次要成分。這便是西語中表方式、數量的景況補語要置于動詞之后的深層次原因。

3.結語

筆者分析了景況補語的句法功能，論述了其語義類型、構成材料和在句中的位置等特征。景況補語修飾動詞或全句的確具有狀語的功能。但在漢語、英語等語言里，狀語還能修飾形容詞、副詞，而西語中的景況補語是不能修飾形容詞和副詞的。景況補語的類型大部分在名稱、語義上和漢語保持一致，然而也有少部分類型在漢語中被處理為別的成分。西語里有多種詞類都可以充當景況補語，詞類和句子成分之間并非是一一對應關系，這一點不符合印歐語的特點。景況補語在句中的位置相對靈活，除少數外，大部分是可以選擇前置于動詞或后置于動詞的，當然不同的位置可以體現說話人不同的語義意圖。景況補語和動詞的遠近關系體現了距離象似性原則，而與動詞的前后位置關系則體現了西班牙民族的認知順序和思維方式，與我們漢民族有所不同。鑒于景況補語的句法功能和特征，筆者認為不宜把西語景況補語直接等同于狀語，還是有所區別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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