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隱喻視角解讀《蒂凡尼早餐》中霍莉的形象塑造

龍曉梅

(廣西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廣西 桂林541004)

《蒂凡尼早餐》是1961 年上映的由著名演員奧黛麗·赫本與喬治·派帕德聯袂主演的美國愛情喜劇片。這部影片一經上映，即刻成為當年最賣座的影片，被譽為20 世紀60 年代美國最佳喜劇片，并獲得了1962 年第三十四屆奧斯卡最佳音樂(歌曲)，最佳音樂(劇情片與喜劇片配樂)兩項奧斯卡獎，赫本本人也因飾演片中霍莉的角色而再次獲得奧斯卡最佳女主角的提名。

影片講述了一個外貌俏麗的鄉下姑娘霍莉·戈萊特麗為了實現其躋身于上流社會的夢想，周旋于不同的名流富豪之間的故事。有一天，霍莉樓上搬來新鄰居保羅·瓦約克，一個依靠有錢老女人“饋贈”維生的作家。兩個同樣拜金的年輕人因相似的生活處境產生了同命相憐的感覺，由相知相惜進而互相心生愛意，墜入愛河的保羅不愿繼續做被有錢女人包養的情人，決定自食其力，依靠寫作謀生，給霍莉安定的生活。而霍莉雖然感動于保羅的付出，但仍抱有嫁給有錢人的幻想，直到有一天她因涉嫌參與販毒被警察逮捕，在保羅的多方努力下，被保釋的霍莉心灰意冷，幡然悔悟，最后與保羅相擁在滂沱大雨中。

除了赫本帶來的時尚視覺感受外，該影片最深入人心的莫過于對霍莉這個形象的成功塑造。霍莉是個矛盾的結合體，她世俗拜金卻又天真冷靜，帶著純真的理想卻又不得不屈從于現實隨波逐流，渴望安定卻又永遠是個流浪者，影片中多處運用了隱喻手法來刻畫這一形象，從而深化了主題。

萊考夫和約翰遜在其代表作《我們賴以生存的隱喻》(Metaphors We Live by)中提出，“隱喻不僅體現于語言，而且貫穿于我們的思維和行為;隱喻無處不在，體現在我們的日常生活里，同時又影響我們的認知”(Lakoff ＆ Johnson，1980:3)。電影作為一種獨特的藝術作品，是依托于視覺和聽覺效果與觀眾進行交流和傳播思想的媒介。隱喻作為一種修辭性的電影語言，以“動態直觀的影像符號(如聲音、圖像等)作為敘事和表意的載體，在刻畫人物形象、傳達深刻的主題思想和傳播文化內涵等方面起著不可忽視的重要作用”(杜慧娟，2010:156)。影片中被多次提及的蒂凡尼，被霍莉撿回家的無名流浪貓，以及因這部影片而流傳為經典的主題曲“Moon River”都是運用了隱喻手段來刻畫了霍莉這個拜金又不失純真，有點媚俗卻又敢愛敢恨，叛逆不羈卻又無奈掙扎在大都市里的鄉下女子形象。

一、蒂凡尼的隱喻

蒂凡尼是電影中一個重要的喻體，熟知蒂凡尼的人都知道這家開設于1837 年的珠寶公司是全球知名的奢侈品公司，它在全球享有盛譽一定程度上也得益于赫本主演的這部《蒂凡尼早餐》。蒂凡尼珠寶是時尚經典的代名詞，從十九世紀開始便成為名流淑女追捧的對象，擁有蒂凡尼珠寶被視為高貴身份和奢華氣質的象征。

“在L＆J 的隱喻認知理論中強調喻體的部分特征向本體轉移映射，而喻體是人們較為熟悉的概念域，以此來認識生疏的、無形的或抽象的概念域”(王寅，2007:463)。在隱喻性思維中，本體和喻體之間具有互動性，但一般說來，隱喻意義的產生主要源自喻體向本體的映射。蒂凡尼珠寶的奢華特征被拿來映射上流社會人士過的美好富足的生活，進而讓人們聯想到主人公孜孜以求的美好夢想。

影片中的蒂凡尼本身已經超越了珠寶這一始源域的范疇而升華成為上流社會和美好生活的象征。在影片開頭，伴隨著悠揚音樂出場的霍莉身著低檔黑色晚禮服，佩戴廉價珠寶，在黎明時分下了出租車，走到蒂凡尼大樓下，一邊欣賞著櫥窗里的各色珠寶，一邊拿出牛角包開始優雅地用著早餐。對霍莉而言，世界上沒有比蒂凡尼更美好的地方了，當她沮喪的時候，她就會去蒂凡尼，在那里她可以心情平靜，因為“壞事不可能在那發生”。即使在那里看著櫥窗用著最廉價的早餐，她也會覺得心滿意足，就像賣火柴的小女孩一樣，劃亮一根火柴，似乎在火光中看得到滿桌子的饕餮盛宴，在微弱的火光里感受那如春風一般和煦的溫暖。在蒂凡尼外面站著，哪怕身無分文，哪怕只買得起最便宜的不到十美元的純銀電話撥號器，她也甘之如飴。

蒂凡尼跟早餐原本并無任何關系，光看電影名字和開頭部分會無法理解為什么女主角專門繞道去蒂凡尼一邊看著櫥窗里的珠寶一邊吃著廉價早餐，隨著電影情節的推進以及霍莉對蒂凡尼的滿懷向往的描述，人們漸漸明白了蒂凡尼的象征意義。也許在霍莉的心中，向往的是有一天在一個溫馨奢華的居所，和心愛的人一起優雅地吃著早餐吧。因此她努力地到處結識名流公子們，期望能遇到一個真心對待她，助她改變命運的有錢男人。

影片的結局是霍莉在面對殘酷的現實和保羅的指責后，正視了自己的內心，毅然選擇了雖然無法提供香車寶馬但卻讓她安心踏實的愛情，這時喻示了上流社會生活的蒂凡尼卻恰好起到了反襯作用——沒有什么珠寶首飾比一個真心相愛又努力上進的愛人更重要，從而深化了影片想要表達的愛情主題。

二、貓的隱喻

影片中有一段臺詞讓人印象深刻。霍莉對剛認識的保羅傾訴，又像是喃喃自語道:“可憐的老貓，可憐的無名貓，我沒權利替她起名。我們不屬于對方，我們只是某天在河邊相遇。我并不想擁有任何東西，直至找到屬于我的那個地方，我不知道那個地方在哪，但我知道那種感覺，就像蒂凡尼，我為之瘋狂的蒂凡尼。”那是一個“寧靜而高貴的地方”，“壞事不可能在那發生，當我沮喪的時候我會去那。如果我能找到一個像蒂凡尼一樣的地方，我就會買些家具，替貓咪起名。”看到這一段的時候，人們總會錯覺霍莉是在說她自己而不是在感嘆那只無名貓，因為她們有著許多高度相似的地方。

很多學者認為隱喻是基于相似性的，Searle(1979:86 -87)就曾論述到相似概念在闡釋任何字面表述的過程中都起到關鍵的作用和基本的作用;Davidson(1998:846)指出:一個隱喻使我們注意到在兩個或更多個事物之間的某種相似性(常常是新奇的或令人驚奇的相似性)。“隱喻與相似性之間存在辯證關系，因此語言中既有基于相似性的隱喻，同時隱喻也可以創造相似性”(王寅2007:415)。

貓在這里是一個實體又是一個象征符號，沒有名字和沒有歸屬正是對女主人公心理處境的真實寫照。被人拋棄的貓被同樣漂泊無依的霍莉撿了回去，作為一個無名小人物，霍莉在沒有找到令她安心的歸宿時不愿意與任何人甚至是一只貓建立親密的關系，這從她不愿意幫貓起名字可以看出來。霍莉在自己的門鈴邊貼著的“旅行中”幾個字，以及她的房間里沒有什么家具，衣服在旅行箱里，甚至于電話都被她收進了藤條箱中，這些細節表明了霍莉沒有歸屬感，她認為自己隨時處于一種旅行者般的漂泊狀態。

貓是喻女人的最完美喻體，貓的靈性，嫵媚，溫順，不羈，別扭，高傲，以及骨子里的現實，都與女人完美契合。貓可以嬌癡粘人，溫順乖巧，例如保羅剛一進門時黃色的貓兒輕巧一跳，非要在保羅的頭上踩上一腳才躍上柜子呆著，還有霍莉在家開party 時保羅的肩膀又成了貓咪光顧的地方，似乎貓咪的這種行為是故意招惹別人的注意，然而高傲的它又總是愿意待在柜子頂上最高處，冷眼睥睨下方的一切。就像霍莉，有著貓一般慵懶的性感特質，作為一個高級交際花，她無時無刻不在努力保持著自己對男人的吸引力。例如房東對霍莉行為不滿而大吼時，霍莉從樓下拋了個媚眼，還隨口許諾某天可以當房東繪畫的模特兒;又例如在party 上霍莉可以一邊享受某個愛慕者遞過來的紅酒一邊對另一人說“我一直在找你”，而在看到來的客人里有她經常關注的排名美國前50名的富翁之一時，馬上兩眼放光地主動上去搭訕。然而霍莉可以為了錢放低身段去哄騙男人，卻又用異常冷漠精辟的眼光去審視他們，對他們的評價游移在“小人”“騙子”或者“真正的小人”之間。

有時候，貓兒是孤獨又別扭的，骨子里透著現實的勁兒。在結尾部分霍莉想要發泄自己的極度沮喪感，擺脫保羅跟她描述的愛情的困擾，一時氣憤把貓兒丟下了車，貓兒淋著雨，凄厲的叫著，控訴主人的無情，然后就閃不見了蹤影。霍莉本人外表看來美麗自信，但卻無法掩飾骨子里的自卑、孤獨和不安全感。她可以為了躲避纏著她不放的追求者而偷偷爬防火梯上樓找保羅擁抱尋求安慰，訴說心中的寒冷無助，卻又在保羅關愛地看著她時落荒而逃。她可以挽著保羅去逛蒂凡尼，為了保羅想給她的十塊錢的愛情而感動，也可以帶著他去逛商店，為了省錢也為了刺激帶著他一起偷東西，但是一轉身她就去學復雜晦澀的葡萄牙語，泡在圖書館里研究南美風情，只為嫁給她只見過一面的巴西富翁。她心中感激保羅在她被警察拘留的時候沒有放棄救她，但卻不愿打開心扉接受保羅說的他們可以相愛相屬于對方的說法，在保羅最后忍無可忍指責她懦弱，不敢面對現實，心中總害怕受到束縛可實際上自己卻早已給自己造了一個籠子的時候，她又失聲痛哭，沖進雨中挽回被她丟棄的一切。霍莉的矜持與善變，正是她心里自卑又現實，缺乏安全感的表現。

三、Moon River 中月亮河的隱喻

有人說，要是沒有那首經典的主題曲Moon River，《蒂凡尼早餐》絕不可能那樣的深入人心。Moon River 在1961 年獲得奧斯卡最佳電影歌曲獎之后，有無數人翻唱過這首歌，但是沒有人能夠超越赫本在劇中的演唱。也許演唱者本身的嗓子并不特別完美，但是當觀眾們看到霍莉坐在防火梯彈著吉他，眼神憂郁地望著遠方，低聲吟唱這首歌的時候，無一不被深深地打動。

月亮河，寬不過一英里。

總有一天我會優雅地遇見你。

織夢的人啊，那傷心的人。

無論你將去何方，我都會追隨著你。

兩個流浪的人想去看看這世界。

有如此廣闊的世界讓我們欣賞。

我們跟隨同一道彩虹的末端。

在那弧線上彼此等候。

我那可愛的老朋友。

月亮河和我。

這首歌之所以能夠打動人心，不僅是因為它的憂郁綿長的曲調，更因為它的歌詞中擬人化的隱喻寓意讓我們能夠無限接近霍莉的內心深處。擬人手法是萊考夫所提到的實體隱喻的一種(Lakoff ＆ Johnson，1980:33)，將無生命的物體擬人化，借以感知、理解和體驗人的動機、目標、行為、性格特征和心理過程等。在Moon River 里，霍莉將寬不過一英里的月亮河擬人化，向她傾訴衷腸，想象著她是自己的老朋友，和自己一樣是個漂泊者，盡管無數次面對挫折，仍繼續編織著夢想，追逐著彩虹，期待終有一天能在成功的彼岸相聚。

月亮在希臘神話中有純潔美好之意，但是在西方文化里它同樣也被賦予神秘多變、虛幻的意象，月亮河象征著美麗卻難以實現的虛幻的夢想。霍莉渴望有一天能夠優雅地趟過這條月亮之河，過上令人羨慕的名流生活，可是現實是殘酷的，她努力地存錢，可是從來也不怎么成功，她渴望找個有錢的上流人士嫁了，可那些人不過是想占她便宜，是“小人”或“十足的騙子”，因此她在追夢的路上肝腸寸斷。對霍莉而言，這條美麗又虛幻的月亮之河是令她向往而同時令她心碎的。所幸的是，倔強的追夢少女并沒有輕易放棄自己要追逐的東西，身處艱難的她愿意追隨這條河流前往任何她流經的地方，堅持不懈，知難而進，直到彩虹的盡頭，直到她找到自己的幸福生活為止。

被擬人化了的月亮河在這里不僅僅是與霍莉互訴衷腸的朋友，也是跟霍莉一樣有著坎坷經歷的共同奮斗的伙伴。盡管追夢之路如此曲折坎坷，霍莉也依然不放棄，這也是20 世紀60 年代美國社會中女性主體意識覺醒的女性形象的代表。女性主體意識具體來說是指“女性對于自己在客觀世界中的地位、作用和價值的自覺意識。它是激發婦女追求獨立、自主，發揮主動性、創造性的內在動機”(宋敏，劉小杏，2011)。強調女性的主體意識，實際上是將“人權”和“女權”相結合，女人在意識到自己和男人一樣可以承擔一定的社會責任和人生義務的時候，結合女性自身的特點，用女人自己的方式去履行責任和義務，而不是將一切希望寄托在男人身上。

因生活窘迫、家庭地位低下而渴望自由和經濟獨立、給自己和弟弟創造更好生活的霍莉，為了解決她和弟弟的溫飽問題，可以去偷牛奶和雞蛋，可以和一些痞子混在一起，甚至可以出賣她的婚姻，嫁給一個鰥夫。但是，她那樣思想不羈的與眾不同的女子，怎么會甘心一輩子活在一個跟她之間沒有愛情的男人的陰影之下呢?因此，她鼓起勇氣離開了前夫戈萊特利醫生來到紐約，心心念念想要變成有錢人，過上層人士的生活。盡管她賺錢的方式讓人不敢茍同，例如謊稱自己去女廁而從那些對她打主意的男人手里騙取50 元零錢，或為了賺取100 元的周薪而不惜每周到星星監獄與黑社會老大“社交”，但作為一個沒有背景沒有經濟來源的弱女子，她想要通過自己的努力去實現買下一個牧場，和弟弟一起過上高歌牧馬的生活的理想，本身就代表霍莉在現實社會中對自身的地位、作用和價值的自覺意識的蘇醒。

四、結語

通過對隱喻含義的運用，電影《蒂凡尼早餐》將主人公霍莉的形象塑造得豐滿而成功。蒂凡尼象征著追求上層社會生活的美好愿望，也反襯了愛情的重要性，升華了影片的愛情主題;流浪貓喻示著霍莉性格中高傲而現實，孤獨又冷靜的一面;對月亮河的傾訴則表現了霍莉內心中柔弱又堅強的一面，強調了霍莉身上的女性主體意識。通過隱喻的形象，人們透過她光鮮亮麗的外表和豐富多彩的私生活，深入接觸到她的內心，憐憫其不幸的身世，感慨其堅強而不愿被世俗束縛的性格。成功的形象塑造使得電影主題思想得以深化，藝術效果也得以升華。

［1］Davidson，D. 牟博等譯.語言哲學［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8.

［2］George Lakoff，Mark Johnson. Metaphors We Live by［M］. 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0.

［3］Searle，J. R. 1979. Metaphor. In Andrew Ortony，Metapgor and Thought［M］. London: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3.

［4］杜慧娟.略論電影語言之象征和隱喻的辨別［J］.大眾文藝，2010，(20).

［5］李越.隱喻的認知研究:解讀《我們賴以生存的隱喻》［J］.長春理工大學學報(高教版)，2010，(01).

［6］滿志慧.淺析中西方文學中月亮的意象——以張愛玲作品為例［J］.芒種，2012，(18).

［7］宋敏，劉小杏.論《亂世佳人》中郝思嘉的女性主體意識［J］.電影文學，2011，(16).

［8］王恩銘.20 世紀美國婦女研究［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2.

［9］王寅.認知語言學［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