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培源,方新軍
(蘇州大學王健法學院,江蘇蘇州,215006)
英美法系國家以“雙重所有權”模式建構信托財產所有權歸屬機制。大陸法系國家不具有信托的原始理念和制度傳統,在移植信托制度時不可避免遭遇到一個問題:英美法的“雙重所有權”理念與大陸法系“一物一權”原則如何協調或融合。我國于2001年頒布《信托法》,信托理論與實務取得較快發展,但信托財產所有權歸屬模式給理論研究與實踐帶來諸多問題,影響信托制度功能的發揮、阻礙信托業發展。為了完善信托財產歸屬的理論基礎,以及信托法的相關規定,有必要探討我國信托財產權歸屬的問題。
雖然在古埃及就存在原始信托[1]1,羅馬法時代亦產生現代信托的萌芽狀態—遺產信托,但通說認為現代信托制度肇始于13世紀英國的土地用益制度。[2]30因用益制度規避了法律,損害了國王和諸侯的利益,不為普通法院所承認,后經過衡平法院的救濟和干預得以存在和發展。直到1925年,英國財產法頒布,現代信托制度自此確立。[3]1-6信托是從衡平法發展而來的,是衡平法院努力之結果,因此衡平法院被譽為“信托之母”[4]。
現代信托制度在英美法系國家得到廣泛運用。20世紀以后,大陸法系國家和地區開始廣泛地引入信托制度[3]8,并極大地推動經濟和社會的發展。我國于2001年頒布《信托法》,信托制度與信托業在我國發展較為迅速。在現代社會,信托成為金融業的四大支柱之一。
信托的核心與靈魂在于信托財產,而信托財產所有權的歸屬,關系到信托當事人各方的切身利益,關系到信托制度的核心功能能否得以充分發揮。
我國《信托法》第2條是認定信托財產所有權歸屬的主要依據之一。該條中的“委托”二字具體含義信托法未明確說明,又沒有相關的司法解釋。按學界通說,“委托”并不產生轉移所有權的效果,而只是交給受托人管理使用。[5]依該條款,實際上信托設立后信托財產所有權仍屬于委托人。又根據《信托法》第8條第3款之規定,明顯表明設立信托無需轉移財產所有權,實際上是將信托合同確認為諾成合同。[6]98,99更需要分析的是第15條中段的規定,①《信托法》第15條:“……設立信托后,委托人死亡或者依法解散、被依法撤銷、被宣告破產時,委托人是唯一受益人的,信托終止,信托財產作為其遺產或者清算財產……?!闭缬袑W者所言,信托財產成為委托人的遺產或者法人的清算財產,必意味著委托人生前或者法人終止前對信托財產享有所有權,所以從這個意義上說委托人對信托財產享有所有權。[6]34綜上所述,可以認為《信托法》第2條將信托作為一種委托合同進行設計,同時又授予受托人代理權,其可以就信托財產為法律行為與事實行為[7],如以符合信托目的處分信托財產。此外觀察該法第7條第1款、第18條第2款、第28條第1款以及第29條都說明了是“委托人”的信托財產,暗含信托財產所有權仍屬于委托人。
傳統信托意味著信托財產權必然發生轉移?!缎磐蟹ā返?條使用“委托”一詞,并未引起所有權轉移的法律效果,實際上已偏離了傳統信托的作法。深入縷析立法背景資料,不難發現信托立法對信托財產所有權的歸屬有一個轉變的過程。負責立法的機構先后制定了六稿信托法草案,其中第一至第三稿確認信托財產所有權由受托人享有;第四、五稿對此持回避態度,既未明確規定誰享有所有權,亦難以從條文中推斷出來;第六稿草案轉變立場持受托人所有權的態度。之后在第六稿草案的基礎上又產生三次審議稿,第一次審議稿與第六稿草案內容一致,第二次、第三次審議稿持委托人所有權的態度。第三次審議稿在2001年獲得通過并頒布。[6]41-43對信托財產所有權歸屬的態度可謂一波三折,這轉變背后的原因是什么?信托法生效已十余年,社會經濟狀況發生了巨大變化,對其進行探討或許顯得不是那么重要。我們可以從相關權威學者的話語中,得到一些啟示:據信托法起草委員會主席江平教授的解釋,“……將‘設立信托需要轉移所有權’改變為‘將信托財產委托給受托人’,一方面是考慮到中國公民畏懼自己所有權被依法取消而轉移給他人的心理因素;另一方面是為了避免雙重所有權所帶來的征稅麻煩”[8]。
我國信托業起步較晚,新中國第一家信托公司于1979年在北京成立。30余年過去了,信托業發展迅速,但也屢經波折,先后經歷政府六次整頓才走到今天,現在信托業成為我國最重要的四大金融行業之一?!缎磐蟹ā纷鳛檎{整信托當事人之間權利義務關系的基本法律,考察當時的立法狀況,不難發現是以政府對信托業的整頓為社會背景的。有學者通過對信托立法背景的剖析認為該法制定動機——旨在滿足規制信托業的需要因最終《信托法》未包含信托業方面的內容而落空了。[6]20-32筆者認為正是由于需要強化對信托業的規制而將信托財產權歸屬于委托人。雖然立法動機落空了,但它作為民事特別法,以調整當事人之間的法律關系為基本目的,而信托公司作為實務中重要的受托人,出于規制信托業的目的,必然要強化委托人的權利,限制受托人的權利,而將信托財產所有權歸屬于委托人對此目的的實現有重要的作用。以上分析可以較為充分的證明,在我國信托設立后,信托財產所有權歸屬于委托人。①然而,部分學者對《信托法》第2條提出了不同的看法。有學者認為,《信托法》第2條中的“委托給”一詞應理解為“委托+給”,“委托”是設立信托的意思表示行為,“給”是將信托財產所有權轉移給受托人的行為。即實際上信托財產所有權轉移給了受托人。(參見:鐘向春,周小明.信托活動中的主要法律問題與對策[J].中國金融,2001(11):31-32.)筆者認為,這更像是解釋論意義上的闡述,并未改變該法實際上對信托財產所有權歸屬的態度。有學者主要從立法意圖和分析相關條文表達了相同的觀點,認為第2條使用的“委托”一詞實際上和英美法系中的“轉讓”一詞具有相同的意義。(參見:譚振亭.信托法[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0:7-8.)也有學者認為,“委托人將財產‘委托’給受托人,意味著財產可能轉移,也可能并未轉移給受托人,并不意味著信托財產的所有權一定仍歸委托人所有”。(參見:何寶玉.信托法原理研究[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5.)
《信托法》把信托財產歸屬于委托人,這是對傳統信托的背離,頗具中國特色。這一立法設計給理論研究與實踐帶來諸多問題。
1.背離信托本源,導致與委托混淆
從上述分析可知,受托人并未取得信托財產所有權,而是取得了信托財產的管理權和處分權。傳統信托理論要求成立信托必須轉移所有權,而根據我國《信托法》,信托財產所有權并未發生轉移,信托就成為了一種債的關系,其作為物權制度的屬性就受到削弱,如此就背離了信托的本源。[9]因信托財產仍屬于委托人,受托人只是在“委托”權限之下管理和處分信托財產,其權利范圍不可避免地受到委托人意志的約束。而真正的信托應是受托人享有所有權,只受信托目的的約束去管理和處分信托財產,因而兩種權限的內涵迥然相異。信托定義中“委托”一詞易將信托與委托混同,產生不必要的誤解。[10]
2.受托人之處分權受限
根據傳統信托理論,受托人取得信托財產所有權,進而為信托目的以自己名義獨立處分信托財產,最大限度的實現信托財產的價值。該處分權應是所有權的一項權能,因此非所有權人不能享有。依我國信托法,受托人并未取得信托財產的所有權,而其事實上享有的處分權顯然就缺乏法律依據,實屬無權處分[10],從而受托人對信托財產之處分在法律上成為不可能,在許多情況下束縛其處理信托事務。[5]
3.受益人之受益權缺乏法律依據
前文提及我國將信托視為一種委托合同進而規制當事人之間的權利義務關系。根據民法理論,受托人從事委托事務產生的法律后果由委托人承擔。設立信托的主要目的是為了受益人能獲得信托收益,而在他益信托中,委托人在轉移信托財產之后便與其無直接關系,如此受益人直接取得信托收益便缺乏相應的法律依據[5],進而難以保障受益人的權利,有礙實現信托的目的。
4.委托人權利擴張,難以防范他益信托被不當終止的危險
有學者分析,在信托存續過程中委托人對信托財產享有所有權,擁有完整的占有權、使用權、受益權與處分權,而實際上受托人享有的信托財產處分權應是與信托財產管理相應的處分權,因此兩種處分權不同,且前一處分權的行使與信托的運作無關。雖然《信托法》并未提供委托人在他益信托中單方面的終止權,但《信托法》也恰恰沒有關于禁止在信托存續期間委托人之處分權行使的規定,為委托人基于“反悔”終止信托留下伏筆,如此不僅有悖誠實信用原則,亦在客觀上損害受益人利益與社會公共利益。[6]68-70從整個信托法的規定來看,它強化了委托人的地位,并且擴大了其權利、限制受托人的權利,與此同時委托人享有信托財產所有權確實難以防范他益信托被其不當終止的危險。但對于信托財產是否存在兩種處分權的看法,筆者持保留意見。
5.遺囑信托難以自圓其說
依《信托法》第8條第2款規定,信托可以通過遺囑方式設立。但遺囑信托要在委托人死亡或被宣告死亡時才能生效。依《民法通則》第9條之規定,已死亡的委托人之民事權利能力終止,主體資格喪失,不再對任何財產包括信托財產在內享有所有權。而此時信托財產所有權歸屬委托人,就造成了邏輯上的混亂[5],難以自圓其說。同時從整個《信托法》的規定來看,亦無法認定在遺囑信托存續期間信托財產所有權的歸屬。
英美法認為,信托的實質在于分割財產所有權—受托人對信托財產享有普通法上的所有權,而受益人對信托財產則享有衡平法上的所有權。受托人普通法上的所有權,從本質上考察實際上是以義務為內容:適當管理和處分信托財產的義務、交付信托利益的義務等。[11]受托人行使普通法上的所有權時,不能違背受益人衡平法上的所有權或與之沖突。[2]173同時,受托人不能從信托財產中獲取利益。受益人衡平法上的所有權,被稱為“真正意義的所有權”,其內容包括收益請求權、對信托事務的監督權以及信托財產的最終歸屬權等等。這種“雙重所有權”觀念,源于普通法與衡平法的分庭抗禮和信托法孕育于衡平法的特殊歷史環境。[1]136
1.日本和韓國
日本《信托法》第2條第1款規定:“本法所稱‘信托’,是指特定人按照一定目的(專為謀取該人之利益目的除外)……為實現財產管理與處分以及為實現該目的而實施的必要行為?!睋毡緦W者對修訂后的信托法研究,若在信托契約當中明確約定委托人負有轉移信托財產之義務,其效力應該能得到承認。①日本在2006年頒布了新的《信托法》。新《信托法》第2條第3款規定:“本法所稱‘信托財產’,是指屬于受托人的財產中的應當通過信托管理或處分的所有財產。”很顯然,信托成立后信托財產所有權歸受托人享有。[12]同時根據該法第2條第7款對受益權的表述②在該法第2條第7款,指出受益權是指“基于信托行為,受托人對受益人承擔債務,交付信托財產等的和信托財產給付相關之債權以及為了確保前述權利的實現,根據本法的規定要求受托人等為一定行為的權利”。,筆者認為,根據該款實際上受益權仍屬債權性質(見下文于海涌教授的觀點)。
依韓國《信托法》第1條第2款規定③韓國《信托法》第1條第2款規定:“本法所稱信托,是指委托人以和受托人間的特別信任關系為基礎,將特定的財產轉移給受托人或作其他處理,由受托人為受益人的利益或特定目的,管理和處分信托財產的法律關系”??芍?,在設立信托時,信托財產所有權從委托人轉移給受托人,受托人根據信托目的為受益人管理或處分信托財產,受益人對受托人享有債權。由此可見韓國是以“受托人所有權,受益人債權”模式建構本國信托制度。[13]
在日本學界,關于信托財產所有權的歸屬學者提出了物權債權并存說、法主體說和債權說,而韓國學者主張財產權機能區分說。
2.德國與法國
德國構建了解決信托關系的對應制度以及適應信托關系的特定規則,其是信托判例和法學研究的成果。在德國的信托關系中,受托人對信托財產享有完全的所有權,受益人僅享有合同上的普通債權。[14]1992年,法國起草了《信托法草案》,從其對信托的定義④“信托是一個合同,委托人將他的財產全部或一部分轉讓給受讓人,受讓人這些財產或權利并獨立于自己的財產,為合同中規定的一個或多個受益人的利益處理上述的財產和權利”。看信托好似一個純粹的合同關系[15]174,但其明確使用了“轉讓”一詞,意味著信托財產所有權轉移給了受托人。雖然德、法欲以合同制度來改造英美法的信托制度,但在信托財產權無法完全包涵于合同權利之中時,依然確認受托人對信托財產享有所有權。[16]
在學界,德法學者大都對信托財產所有權歸屬主張物權說,而少部分德國學者主張附解除條件法律行為說。
3.臺灣地區及香港特別行政區
臺灣地區《信托法》第1條規定:“稱信托者,謂委托人將財產權轉移或為其他處分,使受托人依信托本旨,為受益人之利益或為特定目的,管理或處分信托財產之關系?!睋?,臺灣地區亦以“受托人所有權,受益人債權”之立法模式來調整信托關系。[13]即成立信托,委托人必須將信托財產的所有權轉移給受托人,受益人僅享有債權。根據香港信托法,信托關系是在委托人將信托財產權轉移給受托人后才成立的,此時受托人可管理和處分信托財產,如受托人以信托財產的權利主體身份與第三人從事各種交易。[17]
盡管英美法系與大陸法系學者關于信托財產所有權歸屬的學說可謂百家爭鳴,但是通過對日本、韓國、德國、法國、臺灣地區及香港等⑤此外還有南非、巴拿馬、列支敦士、埃塞爾比亞、菲律賓等國家在其信托法中確認信托財產所有權由受托人所有。參見張淳.中國信托法特色論[M].北京:法律出版社,2013:36-39.國家或地區信托立法的考察⑥簡要提下《國際信托公約》,在其信托定義中使用“控制”一詞,并未明確信托財產所有權歸屬,其中所體現出的內涵顯示了極大的包容性,這種折中處理是兩大法系信托制度發展與交融的必然結果。參見譚振亭.信托法[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0:6.,我們發現它們大都是按照“受托人所有權”立法模式來設計和運行的,這對完善我國信托制度提供了有益借鑒。
關于我國信托財產之歸屬學界至今也沒有停止爭論,立法機關對此不表態,司法機關的沉默,使得信托財產所有權的歸屬處于懸而未決的狀態。這一情形不僅給理論研究和法律的實施帶來諸多難題,而且也是導致我國信托業發展緩慢的重要原因。因此,完善我國信托財產權相關制度尤為重要。
英美法系創設“雙重所有權”模式解決了信托財產所有權歸屬問題。大陸法系國家在移植信托制度時,基本上是按“受托人所有權”立法模式調整信托關系,這些國家巧妙地對英美信托中的“雙重所有權”進行了改造,一方面保留了它的精神和實質,另一方面符合了大陸法的法律體系及其歷史傳統。[18]從它們信托制度的發展狀況來看,這種模式發揮了信托的核心功能,促進了信托業的繁榮發展。
首先我國在信托財產權歸屬上的立法模式,導致了諸多理論與實踐問題。筆者認為,我國信托法應明確規定信托財產所有權歸屬于受托人。信托的本質在于所有權權能的分離,易言之是所有權與利益相分離,為使財產發揮更大的效用和價值,應當允許權能不同程度的分離—委托人轉移信托財產權給受托人,收益權則由受益人享有。[19]由受托人享有所有權,上述理論與實踐問題均可得到圓滿且“徹底”的解決。
其次,無需突破我國傳統的物權觀念,從而減少外來法律制度與本土資源融合過程的正面沖突,充分實現信托制度的功能。[13]
再次,受托人享有所有權,方便其能以權利人的名義與第三人進行交易,無需處處委托人之授權。[5]這樣既有利于維護交易安全,對第三人利益之保護亦處于適當狀態。同時受托人可充分地運用靈活專業的理財手段,更大程度地發揮信托財產的效能,促進信托業的繁榮與發展。[13]
最后,從本質上看受托人享有的信托財產所有權其實是對信托財產的管理權,即為受益人的利益或為實現委托人的特定目的享有的管理信托財產的權限,同時負有適當管理的義務、忠實義務以及交付信托利益義務。這個論斷可以為英美兩國信托法和有關大陸法系國家與地區的信托立法佐證,所以從這個意義上說我國將信托財產所有權歸屬于受托人,一方面將充分發揮英美信托制度的功能,另一方面這一受到限制的受托人所有權雖與大陸法系中的所有權觀念(所有權是完整的、絕對的)沖突,但不會影響信托的實際運作。[6]81-84
與信托財產權歸屬直接相關的另一個問題是受益權的屬性。在主要大陸法系國家,立法上是將受益人的權利以債權的模式進行保護。從《信托法》關于受益人享有的權利之規定(第20、21、22、23、46條等)來看,依然難以明晰受益權的性質,立法機關對此采取不作出明確規定的態度,實不利于受益人利益的保護。
對此,筆者贊同于海涌教授的觀點。他認為:
受益權大致可概括為三種類型的權利:(1)受益請求權;(2)對信托事務的監督權;(3)向第三人追奪信托財產的撤銷權。受益請求權是受益人向受托人主張信托利益的權利,屬于債權,自不待言。透過對信托事務的監督權的表象發現它其實是受益請求權而派生的從債權,是為維護受益請求權而存在的。受益人行使撤銷權,不是為了取得對物的支配,而是為了保全信托財產,不享有對物支配的權利。另外該撤銷權的行使不以物權為限,甚至可以和物權無關。所以,其是債權人的撤銷權。綜上分析,在大陸法系制度下,受益權屬于債權性質。[14]
有學者對此持相同觀點:受益權本質上是一種債權。認為完整的信托受益權不限于信托利益請求權即對受托人的債權,但其他非債權性質的權利都是債權這個“目的權利”的手段性權利,其并未改變受益權作為債權的法律本質。[3]208,209
信托財產所有權歸屬于受托人,而受益權為債權,這會不會導致受托人的權利過大,存在損害受益權的風險。實際上受托人不能隨心所欲地處分信托財產,必須遵守信托文件的規定,其行為受到信托目的的約束。此外,信托財產的獨立性、受托人之法定忠實義務與法定謹慎義務等亦可保障受益權的實現。因此,在信托法修改時,應明確受益人獲取利益的法律依據,宜以債權的形式來保障受益權。
信托財產獨立性是信托結構最重要和最根本的特點。它使信托財產如在堅固的城堡里,讓“周圍”的委托人、受托人、受益人的固有財產涇渭分明,使其安全有了切實保障??v觀整個《信托法》,關于信托財產獨立性,立法仍有較多紕漏,以期在修法時與信托財產所有權歸屬一并完善,這才能充分發揮信托制度在建設現代化國家過程中應有的功能。例如,限制混同是信托財產獨立性應有之義,但在《信托法》中沒有有關限制混同的規定。另外,信托財產強制執行禁止是信托財產獨立性之要求,但我國信托法未正面明確作出原則性規定。筆者贊同有關學者的看法:為了更有利于一般公眾認識其特殊性,以凸顯信托財產的獨立性地位,《信托法》應該明確規定信托財產的禁止強制執行原則。[19]
與信托財產權歸屬有關的另一個重要制度就是信托財產公示制度。受托人雖然可管理和處分信托財產,但不屬于其固有財產,因此須以一定的方式將信托財產向社會公示,否則就會影響第三人對受托人之責任財產范圍的判斷,影響交易安全。[20]
《信托法》第10條是我國信托財產公示的重要依據,規定以登記的方式進行。關于信托登記的法律效力,主要有兩種立法例:一是對抗要件主義,二是生效要件主義。[1]114,115大陸法系國家(地區)如日本、韓國、以色列以及我國臺灣地區的信托法采取對抗主義,而我國采取公示生效主義。對于我國這一做法,大多數學者持批評態度,認為應采登記對抗主義:第一,采取信托登記生效主義,無論是對第三方,還是受托人、受益人都缺乏法律保障(呂紅,2004)。第二,在信托設立后至信托公示完成前這段時間,因信托未生效,實乃不利于受益人利益的保護(文杰,2008)。還有學者認為之所以采信托登記生效要件是由于立法機關對信托登記制度存在一些理論誤區(孟強,2012)。而有學者對此持肯定態度,認為信托登記生效主義有助于督促當事人進行信托登記,如此政府對信托設立的監督才會落實。[6]133,134對此,筆者認為,仔細觀察信托法第10條之規定,實際上只有“有關法律、行政法規規定應當辦理登記手續的”信托財產之信托設立才需要登記,典型的如不動產。對于如動產、債權等,實則不需要辦理信托登記,只要符合生效要件,信托即生效力。不過此條不甚明確,可在修改時融入諸如對于不需要登記的信托,不登記則不具有對抗效力此類的內容,以與我國民法相關制度相協調。另須稍加注意的是,應加以區分信托與信托合同之成立與生效。
在應當盡快制定信托登記的具體規定這一問題上,我國學者對此保持高度一致。由于沒有相關信托登記配套制度,一方面導致信托法相關規定形同虛設,另一方面更造成信托實務界有法可依、難以操作的尷尬境地,阻礙了信托業良性、持續發展。[19]在實務中,信托公司采取的一些變通措施,看似“曲線”遵法,筆者認為實際上是在規避法律,其實也是由于沒有具體操作規定的無奈之舉,這樣一方面增大信托公司經營的法律風險,另一方面也對整個信托制度的發展產生明顯的制約作用。因此,建立健全科學合理、系統完善的信托登記制度(尤其是信托財產登記)顯得極其重要,這不僅是發展信托業的需要,也是完善信托理論的必經之路。
信托作為一個成熟的法律制度,受托人的行為應當納入法律規制的軌道。在信托關系中,委托人將信托財產權轉移給受托人,為了維護受益人的利益,理應加強受托人義務、責任立法和構建起系統周密的受托人法律義務體系,最大程度地實現受托人義務的法律化。[21]有學者指出,國家在現代信托制度建設過程中負有重大職責,在(信托財產)安全與(信托)效率兩價值之間,政府應著重考慮效率,此時國家應通過加重受托人義務、加大對信托責任的強制執行力度等來衡平權責之間的關系,重視通過司法加強對受益人、委托人利益的救濟。[22]我國現行信托法視信托義務為合同義務,同時由于相關法律規定較為粗糙,這不利于受益人利益之保護。將來在修改信托法時若將信托財產權轉移給受托人,更應完善受托人法律義務規制體系,以切實保障各類受益人的權益,實現信托的功能。
理論和制度的發展與完善離不開豐富的實踐,我國信托業相對發達國家來說依然發展緩慢。要使信托業真正成為金融的支柱產業,那么國家應當在信托業方面加強政策扶持和傾斜力度,為我國信托業的發展提供良好的外部環境。[23]
信托發展至今,它包含的信任和誠信的品質從未改變過。我國當前社會信用制度尚未健全,同時缺乏信托制度的傳統,因此要發揮信托的功能、發展信托產業,必須加強培育誠信的信托文化,創造良好的信托運行生態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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