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蔚菁,羅迪江
自Brown和Levinson于1978年首次提出禮貌模式以來,被稱為是有關禮貌的最經典、最具有影響力、也最具可操作性的理論,大多數理論都以此模式為參照點,對禮貌進行不同層面、不同角度的考察與探究。目前,研究禮貌問題成為語言學領域尤其是語用學領域的主要課題之一。對于禮貌問題的論爭莫過于如何界定禮貌,禮貌是什么?禮貌的本質是什么?禮貌究竟是屬于社會文化問題,還是屬于語用問題?其實,語言學領域從來就沒有嚴格定義過禮貌,論者很難達成共識,對于禮貌的研究眾說紛紜,如禮貌面子說、禮貌真誠說(林大津、謝朝群,2004)、禮貌規范說(林大津、謝朝群,2005)、禮貌得體說、禮貌策略說(謝朝群、何自然,2005)等等。以上不同觀點都是從禮貌本身內部的某一層面進行闡述,都是源于論者在認知作用下對禮貌認識的偏差與爭論上的偏頗。筆者認為這些不同的禮貌觀都屬于語言范疇,禮貌本質上是表征性的,是在語境化基礎上人對禮貌問題的一種認知圖式。
長期以來,人們把禮貌問題分割成不同的角度進行探索,使得禮貌理論的研究出現了某種程度或潛在的混亂。誠然,無論我們從哪個角度、哪個層面對禮貌問題進行考察都無法對它進行全方位、窮盡性揭示,但我們謀求一種更合理性的、全息的解釋,使這種混亂現象得到抑制。Gumperz&Cook-Gumperz于1976提出,在語境研究過程中發現語境并不是由語言交際的參與者事先給定的,而是由交際雙方在交際過程中共同構建的,并把這種共同構建的過程叫作“語境化”。他們認為語境化的過程是由一套使各種語境化提示與參與者的背景知識相聯系的步驟構成的。Lyons則把語境化定義為一種 “使話語與語境相銜接、連貫的過程”。我們根據Gumperz&Cook-Gumperz、Lyons對語境化的闡釋,把語境化禮貌視為交際雙方在交際過程中共同構建的、使禮貌語言與語境相銜接與連貫的、帶有交際的主體意向的、信念的過程。實際上,禮貌語言始終在語境的調變之中進行著新陳代謝,也就是說,禮貌語言是一個變動不居的、不斷更新、不斷豐富的過程,這就是語境化禮貌。因此,我們需要撇開禮貌具體層面看似錯綜復雜的現象,把禮貌視為語境化的認知,視為交際雙方在交際過程中共同構建的、使禮貌語言與語境相銜接與連貫的、帶有交際主體的意向的、信念的過程。
一切語言使用都離不開語境。語言是體驗與認知世界的方式,語言使用則既要以語境的存在為根據,又內在于語境的存在過程,以此為視角,語言使用的內在生命在于語境,它的必然趨勢是語言使用的語境化。語境化是人類長期使用語言與生存環境互動與互存的結果,也是語言使用適應環境與環境適應語言的結果,這個過程滲入了規則對語言的規定。它規定了在此語境下使用這種語言形式,在彼語境下不能使用這種語言形式。因此,要對禮貌進行理解與把握,必須理解與把握語言。知言是知人的前提,作為人的實際交往方式,語言是表征性的。我們以語言為中介進行交往,使彼此走得更近,并形成與建立某種現實的社會聯系,因此,禮貌也是表征性的,它表征了人類對社會文化活動與交往的客觀認識,是人類社交構建所憑借的言語經沉淀、固化之后而形成的符號系統。在以語言為中介的交往過程中,交往的參與者既共同面對外部世界的對象,又借助能夠彼此理解的同一語言系統而對這些現象獲得共識。對于禮貌而言,是借助彼此理解的禮貌語言而對這些言語行為獲得共識。因此,禮貌語言具有規約性,即所謂的約定俗成,這是禮貌語言相對穩定性的一面。正如Escandell-Vidal(1998)認為,禮貌是一種社交條件下言語行為的恰當性,在語言使用中禮貌體現為和一定的文化規范相一致的言語行為,這應該是它的核心意義。孔子也說過:“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事不成則禮樂不興”(《論語·子路》)。作為人類把握社會交往活動的方式,禮貌既要以交往主體的存在與交往客體的存在為根據,又內在于人的交往過程。正因為如此,我們不難回答這樣的問題:禮貌是否因語境或情景的不同而不同呢?我們會認為,禮貌可能會因語境或情景而有所變化,但禮貌語言還是同一種語言,而且是同一種語言的表達形式,不同的只是人的感知或認知。這就說明禮貌語言具有二律背反的悖論屬性,這就是禮貌在具體層面的表現。也就是說,禮貌從來不在真空中產生,也從來不是在真空中接受的,而是在語境中產生與被我們所接受的。因此,禮貌是帶有交往主體意向目的的、認知經驗的、文化特色的、框定而成的社會產品。
從這個意義上說,語境中的禮貌語言是相對的,帶有交往主體意向目的性、認知經驗與文化特色的。換言之,“禮貌的本質特征是其相對性,它要求言語行為在特定的場合中具有切適性:凡是具有切適性的言語行為,一般說來就是禮貌的、得體的;反之則是不禮貌、不夠禮貌或甚至是很不禮貌的”(王建華,1998)。禮貌的相對性使具有相同語言之外的禮貌語言具有層級性,其層級性可分為:“肯定性禮貌—否定性禮貌。從肯定性禮貌到否定性禮貌又可分為:很有禮貌→有禮貌→基本禮貌→不禮貌→很不禮貌”(黃振定、李清嬌 2005)。禮貌的相對性與層級性使禮貌語言成為語境中一個處于不斷變異之中的連續性。例如:
a.把你的單車借給我!
b.我想借你的單車。
c.可以把你的單車借給我嗎?
d.你介不介意把單車借給我?
e.你可不可以把單車借給我?
在“借單車”的這個語境中,每一個禮貌語言形式都扮演不同的角色,承擔不同的功能,發揮不同的作用,以供在交際過程中順應不同交際語境的需求而產生最優的交際效果。交際者從不同的語境中選擇什么樣的話語,并不是任意的,而是根據交際的需求。如果說話者與聽話者是陌生人,他就不會使用a與b的語言來表達“借單車”的交際意圖,而更多地選擇c、d、或e來實現交際意圖,因為說話者與聽話者之間的“語用距離”遠或不親密;相反,如果說話者與聽話者是好朋友,更多地選擇a與b來表達說話者的交際意圖,雖然說話者是用a與b但語言卻是禮貌的,因為說話者與聽話者之間的“語用距離”是親密的。因此,是否禮貌不是語言本身決定的,而是由語境來決定的。
當我們將禮貌與其實際運用過程聯系起來時,它所蘊涵的語境化便表現得更為明顯。在語言使用過程中,人們對禮貌建構要求再現創造性,而且交際參與者所建構的禮貌闡釋會隨著語境的變化而變化。因此,語境化禮貌也體現了語言的變異性、商討性與順應性。例如,在自己缺錢、而希望對方借一百塊錢給你的場合,你既可以直截了當地提出“借一百塊錢給我”的要求,也可以用“我現在身上沒有帶錢”等陳述來含蓄地表達同一意思,無論哪一種情況,“借錢”這一言語行為都會隨著語境的變化而變化。對于這個人來說,直接了當地提出要求是恰當的,對于另一個人來說可能是不恰當的。但感覺禮貌或不禮貌不是說話者所決定的,而是由聽話者來感知的,此時語言何來禮貌或不禮貌呢?對此,冉永平也指出,從認知的角度來看,禮貌是與最佳關聯效果有關的一種期待,是理解的結果,而不是語言形式直接傳遞的,也即語言形式本身不存在禮貌問題(冉永平,2002)。或者說,禮貌現象是語言在人們使用語言的過程中積淀于人們頭腦之中的程式性模因,是程式性規約、程式性策略與程式性認知互動的結果(羅迪江、郭小鋒,2010)。
從另一方面來看,由于某種特殊原因比如權力、權勢、地位、身份等關系,聽話者在內心深處感覺是不禮貌的言語,但外表流露出來的卻是給說話者禮貌言語的印象,或者說對于同一句言語,聽話者此時心里覺得是有禮貌的,而彼時又覺得是不禮貌的。這種現象與下列事實相關。其一,人類大腦本身始終進行著游離不定的活動,如選擇與忽略、語境化與非語境化等等;其二,我們所處的生活世界是無限延續著的,始終處于流變之中,其結果我們只能為了交際意圖做出感覺上的禮貌或不禮貌的認定。從這一個角度來看,語言形式何來禮貌或不禮貌的說法呢?語境化過程離不開人的認知,它基于人們的認知能力,也與人的主觀性相關。語境與認知的融合,意味著語境內化于人的認知之中,并由此提升語境化的認知性。
綜上所述,語言形式本身不存在禮貌問題,禮貌問題存在于語境之中,存在于人的認知語境之中。因此,所謂的禮貌語言,是語境調變的結果,是說話者與聽話者雙方認知語境互動的結果。從這個角度來說,禮貌語言其實就是一個語境化的問題。也就是說,語境化禮貌是指禮貌從抽象層面的語言系統進入人的認知經驗視域后具有語境化傾向的現象,即具有交往主體意向目的的、意識形態的、認知經驗的、文化特色的、框定而成的語境現象。禮貌一旦附有人的認知經驗,就會成為語境化禮貌。可以說,“禮貌是通過說話者與聽話者會利用他們的已有的經驗結構與認知方式去構建有關禮貌話語的在心理表征上的相似性,這應該是它的核心意義”(羅迪江,2008)。因此,禮貌問題的相關觀點,如面子說、真誠說、得體說、規范說、策略說之間不再橫亙壁壘與界限,而是在語境化的過程中呈現互融互滲之勢。因此,語境化觀點下禮貌的真正意義就在于揚棄禮貌面子說、真誠說、得體說、規范說、策略說之間的分離,達到彼此之間的統一。
禮貌是人們日常生活中普遍存在的現象,禮貌問題也成為語言學領域尤其是語用學領域的主要研究課題之一,對禮貌問題的研究,其實是人類對自身生存問題的考慮。從這個角度來看,禮貌不僅僅是一個語言學的問題,更是一個哲學的問題。當禮貌回歸到作為主體存在的世界時而成為語境化禮貌,是一種是帶有交往主體意向目的的、意識形態的、認知經驗的、框定而成的社會產品。從語境化的角度來理解禮貌問題,才能從本質上理解禮貌問題本身具有內在的關聯性,從真正意義上把握禮貌問題的本質內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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