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素榮
淺談《呼蘭河傳》的散文化傾向
郭素榮
自問世起,小說的敘事性就成為其一個非常重要的特征。隨著小說創作的豐富,一些帶有濃厚散文化特征的小說開始出現在讀者面前,蕭紅的《呼蘭河傳》便是較有代表性的一篇。這篇作品的散文化傾向主要表現在其結構的散文化、語言的散文化、意境的散文化三個方面,通過類似散文的創作,蕭紅真切地展現了自己孤獨而寂寞的心態。
《呼蘭河傳》;散文化;結構;語言;意境
郭素榮/河南省輕工業學校高級講師(河南鄭州450006)。
小說始于魏晉南北朝;發展至唐代傳奇,已有了基本的雛形,到了宋元兩代,話本小說的創作手法和創作情節有了更大的發展;而發展至明清,已達到了古代小說的頂峰;到了民國時期,小說的創作題材和創作手法又極大豐富,白話小說漸成主流;而建國之后,小說的發展又達到一個鼎盛的階段。縱觀小說的發展史,其敘事功能占小說功能的主要方面,但一些優秀小說卻以濃厚的散文化傾向引起了人們的關注,同時也極大地豐富了小說的創作手法。在這些散文化傾向的小說中,蕭紅的《呼蘭河傳》便是富有代表性的一篇。
《呼蘭河傳》寫于1940年,抗日戰爭正處于艱苦卓絕的時期。蕭紅孤身一人,遠走他鄉。身在香港的蕭紅便格外懷念家鄉,懷念自己的童年。處于這樣的環境中,蕭紅創作出了人生特別重要的作品——《呼蘭河傳》。這篇作品一發表就受到了讀者的喜愛和大家的關注,茅盾先生這樣評價《呼蘭河傳》:“我們不也可以說:要點不在《呼蘭河傳》不像是一部嚴格意義的小說,而在它于這‘不像’之外,還有些別的東西——一些比像一部小說更為‘誘人’些的東西:它是一篇敘事詩,一幅多彩的風土畫,一串凄婉的歌謠。”這段評論真實地道出了《呼蘭河傳》不同于其它小說作品的特點,其中濃厚的散文化傾向一開始就受到了大家的注意。具體來說,這種傾向是通過下面幾個方面體現出來的。
傳統小說一般以單線型結構為主,在小說情節中,主要線索貫穿其中,情節清楚,脈絡分明,從開頭到結尾,一直圍繞主要人物展開故事情節。這種寫作方法故事情節完整,人物刻畫鮮明,適合讀者閱讀。早期的古典小說都習慣采用這種線型結構,像三言二拍、《聊齋志異》里的作品,都采用了這種寫作方法,隨著小說的發展,小說結構又出現了復線型結構、蛛網型結構,但故事情節的連貫性和人物形象的鮮明性始終是小說結構非常重要的特征。
蕭紅的《呼蘭河傳》始終沒有連貫的故事情節和鮮明的人物形象。在整部作品中,蕭紅看似漫不經心、隨處落筆,結構呈現出類似散文創作散漫無章的結構,頗有散文“神散形不散”的特點。《呼蘭河傳》共有七章,第一章和第二章描述小城風土人情,第三章和第四章描述家中的各個人物,第五章、第六章、第七章描述的是身邊旁支人物。通過這七章的描述,作者為“生于斯、長于斯的呼蘭河畔的鄉鎮作傳,為這個鄉鎮的風土人情,為各種各樣人的生與死、歡樂與悲哀作傳”。
我們不難發現,這七章沒有任何因果關系,沒有故事來龍去脈的交代,整個作品中彌漫的是作者寂寞而悲涼的情緒,這種情緒濃厚到使我們忽視了對小說情節的關注,而只是深深被作者的這種情緒所吸引,從而產生深深的共鳴。另外,作品的三大部分呈現出同時并列的特點,同等重要,完全看不到線性結構的痕跡。通過散文化的結構,蕭紅讓我們看到了一個她心目中的呼蘭城,我們看到了這座小城的地理環境和風俗民情;我們看到了二伯、小團圓媳婦、磨倌馮歪嘴子這些下層人的悲劇命運;我們看到了蕭紅童年的孤獨和寂寞,以及在這孤獨和寂寞中出現的些許溫暖的光和淡淡的親情。在這些描述中,沒有尖銳的矛盾沖突,沒有大開大合的故事情節,我們的思路隨著作者感情變化而變化,如天馬行空,無跡可尋。
從郁達夫開始,小說創作就開始出現了結構散文化的特點,到了汪曾祺,這種特色更加鮮明,而作為一位女性,蕭紅的小說創作更加細膩,情緒更加強烈,散文化結構也更明顯:故事情節類似散文片斷,隨著作者情緒變化而起伏,通過這些片段的連接,最終呈現出“形散神不散”的特點。在小說中,自然景物和社會風情的描述比重加大。通過散文化結構的塑造,又創作出一個虛構而生動的意境。
小說語言的敘事功能一直被人們所重視,因此,從小說出現開始,敘述和描寫一直是為敘事服務的。譬如《紅樓夢》,語言的敘事功能非常明顯。但《呼蘭河傳》語言的抒情性卻非常顯著。蕭紅別具一格,用自然流暢的陌生語言描述自己熟悉的童年生活,融直率自然和天真質樸于一體,給人們強烈的情感性和深刻的印象。
一般小說的語言重在再現,作品通過語言再現作者要描述的場景和情節,即使是描寫,也有強烈的再現作用。如老舍在《駱駝祥子》中對祥子的描寫:“他沒有什么模樣,使他可愛的是臉上的精神。頭不很大,圓眼,肉鼻子,兩條眉很短很粗,頭上永遠剃得發亮。腮上沒有多余的肉,脖子可是幾乎與頭一邊兒粗;臉上永遠紅撲撲的,特別亮的是顴骨與右耳之間一塊不小的疤——小時候在樹下睡覺,被驢啃了一口。”
在這段描寫中,作者重在介紹祥子的外貌,目的是通過外貌塑造祥子的性格:忠厚老實、踏實能干。而蕭紅在《呼蘭河傳》中對人物的外貌描寫,卻不在表現人物,主要傳達的是我的感受和感情,如對團圓媳婦的描寫:“她的頭發又黑又長,梳著很大的辮子,普通姑娘們的辮子都是到腰間那么長,而她的辮子竟快到膝間了。她臉長得黑乎乎的,笑呵呵的。”
用“大”來形容辮子,用“黑乎乎、笑呵呵”來形容臉,獨具一格的外貌描寫讓我們感受到作者自己獨特的視角,完全是從作者傳情達意這一角度出發的描寫。
除此之外,在自然景物的描寫上,《呼蘭河傳》也重在抒情,如作品中對黃瓜絲蔓的描寫:“太陽一出來了,那些在夜里冷清清的絲蔓,一變而為溫暖了。于是它們向前發展的速率更快了,好像眼看著那絲蔓就長了,就向前跑去了。因為種在磨坊窗根下的黃瓜秧,一天爬上了窗臺,兩天爬上了窗欞,等到第三天就在窗欞上開花了。”
這段描寫從兒童的角度出發,簡短而又樸素,傳遞出來的是作者孤獨悲涼而又期待溫暖的心態。用散文化的語言寫小說,使人們忽視了小說的故事性,更牢牢被作品中傳遞的感情所吸引。
一般在小說中作者想要表達某種情感都是通過故事的敘述來進行表達的,但是在《呼蘭河傳》中,沒有情節,更加沒有時間線索,僅僅是淡淡的回憶式的敘述,讓其所有的情感體現得不露痕跡,但讓人印象深刻。
在長期的對《呼蘭河傳》的研究中,有的人說這是一部自傳,有的人說這是一部回憶,而得到這樣的評價就是因為本部小說寫的是作者自身所經歷的事情,但是在《呼蘭河傳》小說的前兩章中卻用了一個獨特的方式進行了情感的表達,就是運用了第三人稱的寫作手法實現了著敘分離,讓讀者認為作者是以一個旁觀者的角色去敘述和看待事情的發生,將自己置身于所描述的世界的外部,這樣顯得更加的冷靜、客觀。在以往的第三人稱小說描述中,很多作者因為無法親身的經歷,因此在情感的表達上面畏手畏腳,而《呼蘭河傳》卻克服了這個缺點,在小說中看似無我,卻能感受到“我”的存在,讓讀者能真正的能感受到作者的真誠。
小說的第二個情感表達的特點就是運用了隱性評論的手法。在小說前兩章的描寫中,作者用的是第三人稱的手法進行敘述,這樣就出現了一個敘述者和很多個小說人物。第三人稱的小說可以多角度的轉變,只要是符合事情發展的基本規律,可以不斷地轉換人物的描寫,以其視角去看待這個世界,從而進行觀點的闡述。小說都有自己的主題思想,在文中以多角度去看待事態的發展,可以讓讀者與敘述者站在一個平臺上面進行交流,敘述者通過設立不同的人物的眼中、心中的狀態去對事情、世界進行評論,從而借由他們表達自己的觀點與認知,而讀者就是通過這些人物的刻畫去了解敘述者沒有在字面上面說的觀點,從而達到交流的目的。就如第一章中關于大泥坑的敘述中運用了“勇敢者”“冒險”“懦怯者”“勇敢”“奮斗”“迎戰”等等字句,一般一個大泥坑沒有多大,也不會說有很大的困難,屬于生活中很小的構成,而此處在描寫瑣碎的時候竟然用到這樣大的描述,很突兀,使人感覺到一些不合理性。讀者站在敘述者的角度去品析這些詞語的用意,應該不難發現其所包含的情感,這樣的隱性情感表達其實是通過對第三人稱的“我”的刻畫來完成的,也是對社會的一種隱性評論。這樣的隱性評論不會使得文章太突兀,也不會引起觀眾的反感,這就是散文化在情感表達上面的柔性的一面。
在文章后來的描述中都回歸了第一人稱進行描述,但還是隱藏了一個“我”作為敘述者。文中的作者是作為回憶了正在經歷過去進行時態的“我”,而文外的作者是作為回憶者存在的,兩者不斷分離與重合,使得作者更加容易去進行感情的表達。
就如小說的第三章中有關于祖母和大針的描述,文中的第一句就用了“在我三歲的時候,我記得……”這樣的語言進行鋪墊,文中的第一個“我”就是指會議中正在發生的那個的“我”,而第二個“我”其實是隱藏著的敘述者,文中不仔細體會會認為是以第一人稱在進行敘述,其實還是將兩個“我”進行了分離,使得讀者在閱讀的時候能隱隱地感覺到其實還是敘述者在推動事態的發展。后面用兒童的眼光來看待世界,非常的真實。通過對兒童的“我”進行描述,讓敘述者從兒童的“我”的視角來看待社會,揭露社會的真實面,從而突出社會上成人的觀點。
小說就是利用將作者與敘述者分離的手法使得文章的情感被隱藏起來,非常含蓄的表達,使得本部長篇小說也能擁有散文式的情感描述。
一般來說,小說給人最深刻的感受是故事情節及人物形象,但在《呼蘭河傳》中,讀者感受更多的是作品傳達出來的意境,而這種散文化的意境才是最吸引讀者、給人印象最深刻的。
在《呼蘭河傳》這部作品中,我們看到了蕭紅對家鄉和童年深深的眷戀和懷念,這是作者刻骨銘心、念念不忘的。在許多作品中,童年和家鄉都是溫暖的,都是作者的精神家園,給作者以溫暖和動力,但在《呼蘭河傳》中,即便是在回憶童年和家鄉,蕭紅傳遞出來的卻是深深的悲哀和孤獨。這是一座怎么樣的城?不幸而又麻木的人們,單純而又愚昧的生活,小團圓媳婦因其大方愛笑被人們認為“不規范”,當其被折磨致死后,人們卻覺得婆婆也挺可憐。在這里,沒有人心險惡,沒有矛盾沖突,只是習慣,長久以來的約定俗成。這樣的生活和環境本應該是被摒棄、被批判的,但即使這樣,在蕭紅的筆下,卻有著深深的懷念。因此,我們看到了蕭紅的寂寞和悲哀。這種復雜的心態給我們塑造出一個立體的意境,真實而又殘酷,唯其如此,才更容易打動讀者,引起共鳴。
在離開蕭軍后,在抗日最艱苦的階段,在生命的最后階段,孤身一人在香港這座陌生的城市,蕭紅無比思念故鄉和童年。感情的落寞和時事的艱辛使蕭紅抓住生命中僅有的一點亮光,即便微弱,也難以忘懷。這種狀況決定了蕭紅在寫作《呼蘭河傳》時心情的復雜性,所以也折射到了作品的意境創作上,給我們一個立體的抒情的意境。
無論從作品結構、作品語言還是作品意境,《呼蘭河傳》都表現出極大的散文化傾向,這種傾向又豐富了小說作品的創作,標志著小說作品多元化的發展,同時這種創作個性,又給后來的一些作家帶來啟發和影響,極大地豐富了文學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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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6531(2014)05-0024-02
郭一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