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陽光 四季詩情——讀李鎮東詩文集 《向南而立》

許定國

后生可畏，門生可畏，得意門生更可畏！我的許多愛詩又寫詩的學生里，同時具有詩心、詩情、詩才、詩魂者不多，鎮東是其一。當年我在衡陽師院中文系99級上課，第一次進課堂時，他正在向全班報告自己創辦 《山石》詩社的苦衷，說到情深處，淚眼無語凝噎！四座寂然，我心內亦一震：不意此間有如許寧馨兒！專情于斯！凝情如此！果然，有詩人氣質的他大器早成了！讀詩文集 《向南而立》這兩本書而論其人，嘆其志，大已有之，讀其書而論其藝，剖其短長者好似不多。他不乏詩情的洋溢、流淌，在氣質上屬于“一聲何滿子，雙淚落君前”類型。他更有飛燕翩翩的詩心，勃郁蓬松的詩魂。今得此兩書，欣喜之余，覺得他這樣有天生詩人氣質者，如加以更進一步的詩藝雕琢，日后的更大輝煌指日可待！

1.兩本書的總評價

兩本書共有詩91首，文51篇。題材涉及頗廣，有時政評說、小說敘事，也有生活小思、文化散文，有大氣磅礴的組詩，也有一枝獨秀的清供。在這一百多篇作品里，其主旋律則是跳脫激越、活力四射的青春之歌。詩人以少年的三月陽光直貫人生四季！總的看，詩強于文，抒情勝于敘事。意境描畫更勝哲理評說。對于作者這樣的敏感型詩人來說，這兩本書準確地揭示了他的三大成功和急待改進的兩點不足。

2.三大成功：詩情燃燒爆發、詩境細節形象、詩意雋永深長

作為詩人最可貴的是噴涌不絕的詩情，有此，就可揮灑藝術精靈，指點萬物而觸處生春！書中我們時刻可以感受到的，正是作者這種幾乎是瞬時即燃、活力四射、極其感人心魂的詩情：你看那 “春來”、“風來”、“雨來”、“晴來”，一組跳脫瀟灑的意向：“晴來，情來”；“熱情調好勁道，生機活力都被照亮”； “春天的雨，是有脾氣的”；“有暴躁的雷鳴，剛烈的閃電”；“給力季節，雨是春天最美的一杯茶”！作者滿溢的詩情總是讓人猝不及防，一開篇就被他熱烈地拉進詩情畫意之中！身不由己地欣賞起來：“當第一筆寫下春天，蔓草便懷春了，桃花也懷孕了”； “別找春天，給你滿心的欣喜，給你滿眼的欺騙”； “只一絲緬懷，天空便憂傷起來，只一顆眼淚，細雨便飄渺起來”。類似這樣富于心靈穿透力的詩句在書中比比皆是。讓人一讀就動情！一看就哭笑！這才是詩！其內蘊則是作者心靈和讀者的共鳴。

更可貴的，是作者在詩情四溢后沒有枯竭，他運用詩境細節的形象刻畫，不但承載鋪敘了詩情的深化，且能點染詩的意境，將詩題、詩眼寓于生動畫面里，使得詩味雋永深長：“一場細雨驚醒午夜，水泡從池塘里頂出春天。風，長滿天空，暖，溢滿大地。”（《春醒》）一個被人們忽視的小水泡！居然把偌大個春天給頂出了池塘！這就是細節傳神！池塘水泡，盈盈串串，塘下暖流所出也！春江水暖 “泡”先知！報春者，池塘水泡也！作者把一個鄉村少年對春意、春色、春景的細微觀察準確表達出來了。更把詩的意境形象化了。可貴可喜的是，這些詩境細節在書中不少： 《春醒》一首里還有 “長”滿天空的 “風”， “溢”滿大地的 “暖”。春夜如水，春風漸長，春暖盈溢，盡在對春的潛滋暗長細微刻畫中。其他如 “水之源在山，山之源在春，春之源在青山綠水”（《春之源》）。詩的開頭似回環往復的抒情句式，能在反復吟讀下自得其樂，而在深入這 “山水之源”，春色的青翠嫩綠中，讀者又像領悟了詩意般的哲理禪意，這可稱為意境的哲理細節寓意。在 “春天開滿桃花源”里，作者細心地描畫了：“石頭與泥土緊緊擁抱，把一個個夢想鎖入彼此懷中。”于是，山便 “長滿青苔和秘密”，河便 “流出魚躍和傳說”。詩意情趣盎然，更有人生 “不老的故事在年輪中漫過”這厚重哲理內涵。

第三點，也是書中最打動人心的精華，則是作者在抒發自己對人生的生死輪回，世代交替哲理的抒情詠唱。鎮東的大學畢業論文是論 “王船山生死觀與詩歌創作”。當時我就納悶且心內悸動，少年風華的他何以寫這滄桑厚重題目？讀完這兩本書，尤其是 “詩選”卷二 “母親的夏天”。讀至 “清明，回家，一沓紙錢無法填滿對母親的愧疚，一把香和幾個響頭，遠不及母親給兒子的整個春天”。這些句子滿溢兒子失母之痛！思母之情！令人潸然淚下！作者一直在自己最喜歡的春天里奔跑歌唱，此時也不得不哭泣：“這個清明是春天里最疼的一塊傷，嵌在母親的墳頭和兒子的心頭”。此句已有余光中 “鄉愁”里 “母親在里頭，我在外頭”之深沉哀傷了。詩人較常人更重情感，母愛，則是人類情感里最柔軟敏感的地方。作者在書中最可貴的是，從人的生命輪回拓展高度去詩化美化這最珍貴情感。從 “生命的啼哭，是這個宇宙最美的聲響”，到 “兔崽崽來報喜”，“兒子說，母親真偉大”，到 “放聲哭吧，寫給寶寶”，再回看 “老家”， “清明，回家”，直到 “這一年”，詩人的情感脈絡由深切憂傷發展為欣喜告慰：“這個春天給她帶來一個孫子”、“與兒子考大學一樣大的愿望”！最后定格為 “起跑生命的啼哭”， “而母親的心痛，永遠不在你童年的記憶中”！詩的意境完成了對新一代生命輪回贊美！這是深遠開創意義上的輪回！

在詩集中還有許多意境優美、寓意深刻、手法純熟的好詩 （包括詩化小說）。舉其要者有 “千古東洲”、 “廟前印象”為代表的文化訪古詩，以“下龍灣出海”、“德天瀑布”為代表的出國出境游覽詩，還有非常成功的別具一格的詩化小說，或是詩寓言體散文，如 “瘦水”、 “山溪”、 “銅綠”等，篇篇璣玉！耐讀好看！于是，詩情的火熱、詩境的形象、詩意的深遠三點合為一體，標志作者近年來的詩歌辛勤創作攀上了新的高度。

3.兩點不足

在少數詩篇里，較明顯地呈現出詩味不濃、詩情平庸、詩境蒼白的現象。如卷一里的 “祝福新春”。僅有15行，喜迎玉兔新春的新意不但沒立好站穩，就連語言也這樣乏味：“春的節日，讓耕耘奮進，讓陽光溫暖，讓最虔誠的祝福，抵達內心”。還有就是如 “一地暖陽”、“綠肥紅瘦”之類平庸句子。最后兩句是 “春暖花來，讓幸福飛”。全詩缺乏意的統領、境的細節描畫，連情感的起伏跌宕也少，在 “謀篇”上顯出 “硬傷”。這與我熟悉的作者印象大相徑庭！是否兔年開春應景之作？因為缺少熱情，缺少詩藝手法，更少意境。此類作品約有十來篇，是可以從書中去除的。第二點，詩藝手法相對局狹。就拿傳統的修辭手段看，還大有挖掘之處。何況現代詩還有許多新手法可借鑒？目前是佳句多于佳篇，即從一篇看，總有珠玉般的好句好詞，而從全書看，總有一些篇章或立意不高，或選材乏當，平了一些。要有雕琢精品的強烈意識！不必篇篇首首都是佳作，但每個作品要窮自己之力做到最好！當前要在作品的 “立意”、 “謀篇”上下大功夫。至于書中的其他體裁，就不在此贅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