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建軍 陳潔
(南京航空航天大學 外國語學院,江蘇 南京 210012;南京大學 國際關系研究院,江蘇 南京 210093)
19 世紀末20 世紀初,美國歷史學家和海軍戰略理論家阿爾弗雷德·塞耶·馬漢(Alfred T.Mahan:1840-1914)提出了著名的海權思想。馬漢傾其一生致力于海軍戰略理論的研究和寫作,留下了大量專著和論文,其代表作有《海權對歷史的影響,1660-1783》(The Influence of Sea Power Upon History,1660–1783,1890年版)、《海權對法蘭西革命與帝國的影響,1793-1812》(The Influence of Sea Power upon the French Revolution and Empire,1793-1812,1892年版)、《海權與1812年戰爭的關系》(Sea Power in Its Relation to the War of 1812,1905年版)以及《海軍戰略》(Naval Strategy,1911年版)等[1]譯者的話,第1頁。馬漢對17、18 世紀重商主義和帝國主義時期的海上強國如英、日的歷史進行了大量研究,并得出結論:海權對于歷史產生了積極影響。馬漢在對歷史的評述中提出了關于美國海軍政策、海軍戰略、海軍戰術等一系列基本原則[2]。
馬漢的海權思想深深地影響了20 世紀早期的海軍政策和海軍歷史的寫作,對于美國大海軍的籌建和當時處于由資本主義時期向帝國主義時期轉變的美國躋身于世界強國之列起到了重要作用[3]。馬漢的海權學說不僅在其有生之年獲得了廣泛贊譽,而且在其后時代的世界沖突中更是影響深遠[4]。美國總統西奧多·羅斯福對馬漢的海軍研究大為贊賞,早在馬漢的第一部海權著作《海權對歷史的影響:1660-1783》還沒有被放在書商的書架上時,西奧多·羅斯福就在給馬漢的信中寫道:“這是一本非常好的著作,令人欽佩。假如這本著作不能夠成為一部海軍經典的話,我將會感到非常的遺憾?!彼€在為《大西洋月刊》(the Atlantic Monthly)所寫的該書書評中稱贊馬漢開創了一種海軍歷史寫作的新學派[5]。
馬漢的思想初源于他閱讀特奧多爾·蒙森(Theodor Mommsen)①的著作及古典歷史,他認為羅馬之所以能夠最終在布匿戰爭(Punic Wars)中大勝迦太基是由于羅馬控制了地中海[6]430。馬漢的海權思想還受到了歐美著名軍事理論家的軍事思想啟發,特別是德國的克勞塞維茨、法國的拿破侖、瑞士的若米尼等。馬漢曾反復閱讀若米尼的《戰爭藝術概論》一書,并將若米尼的陸戰理論成功地移植到了海戰中[7]前言第7頁,因此,他被西方軍事理論界稱為“海軍戰略的若米尼”。
馬漢的海權思想主要體現在其著作《海權對歷史的影響》和《海軍戰略》中。馬漢的海權論學說由海上力量理論和海軍戰略理論兩個層次不同的分體系組成。馬漢特別強調海權中隱含的地理和經濟因素,在此意義上可被視為現代海軍歷史之父。
《海權對歷史的影響》一書的影響力來自于其表面上的科學客觀性和精確性。在書中,馬漢首先提出了海權(Sea power)概念,認為海權是一個相對現代的術語,馬漢提出該詞,試圖向美國政府表明強大現代海軍的價值。他認為,一個能夠利用大規模裝備精良且指揮高明的軍艦控制世界海洋的國家才能夠真正獲取世界市場和資源的利益[8]。馬漢聲稱,對海洋的利用和控制一直都是世界歷史的一個重要的因素[9]iv。馬漢的海權論闡述了如何憑借海上力量及其控制海洋的能力以達到控制世界的目的。馬漢指出,在那些渴望獲得財富與權力的國家之間,海洋成為了他們競爭、沖突的主要競技場。主要海洋國家正是依靠自身強大的海上力量控制海洋及海上交通,從而獲得了海上自由活動的能力,進而獲得可觀的財富、地位和權力。羅伯特·西格(Robert Seager II)曾經指出,通過回顧腓尼基(Phoenicia)、迦太基(Carthage)、那不勒斯(Naples)、羅馬、維尼斯、西班牙、葡萄牙、法國以及英國等國的歷史就可以發現,這些國家通過擁有強大的海軍和海上商隊從而獲得了巨大的財富和文明的繁榮[10]。
馬漢通過研究英國、荷蘭和西班牙等幾個海上強國數百年的海上戰爭史,認為海權對于國家繁榮強盛具有極其重要的作用。馬漢總結了海權的產生與發展所依賴的三大環節,即生產和交換產品、擁有實現商品交換的手段——海上航運、占有廣大的用以推進和擴大航運的殖民地。馬漢認為,海上力量是一國的海軍、商船隊、基地和海外殖民地等的總和,是一國征服和使用海洋的整體力量[7]8,“殖民地無論是如何建立起來的,一旦其被認為具有重要意義,就變成了母國擠奶的奶?!保?]49。
馬漢十分重視制海權對一國力量的重要性,他認為,海洋的主要航線能帶來大量商業利益,因而必須有強大的艦隊確保制海權。在馬漢看來,海洋具有無與倫比的軍事安全價值,可以保護國家免于在本土交戰。馬漢總結并結合史實闡述了直接影響和制約國家建立和發展的一支強大海上力量的六個條件:一是地理位置(Geographical position)。馬漢指出,如果一個國家所處的位置既不靠陸路去保衛自己,也不靠陸路去擴張領土,而完全把目標指向海洋,那么這個國家就比一個以大陸為界的國家具有更有利的地理位置。二是自然結構(Physical conformation)。一個國家的海岸線是其邊境的一部分,如果這部分邊境為其提供了通向較遠地區(指海洋)的便利通道,那么這個國家的人民也會愿意通過這部分邊境與世界其他各地進行友好往來。三是領土范圍(Extent of territory)。影響一個國家能否發展成為海上強國的自然條件中的最后一條是領土范圍。影響海權發展的領土范圍不只是指一個國家的總面積,而且還包括它的海岸線長度和將要被考慮的港口的特點。四是人口(Population)。影響海權發展的人口特征首先是指生活在領土上的人口數量,因為人口與領土范圍有著密切的聯系。這里的人口,不僅僅指人口總數,而且還要計算當水手或是可以雇傭在艦艇上和可以生產海軍物質的人數。五是民族特點(National character)。發展海權所必需的最重要的民族特點就是喜歡貿易,包括必須生產某些用來交換的產品。馬漢還特別強調了民族特點影響海權的另外一種方式,那就是一個民族是否有能力建立相當多的殖民地。他認為,由全體人民迫切需要和本能欲望創建的殖民地,其基礎是最堅實的。六是政府的特點(Character of the government)。特殊形式的政府和制度以及不同時期各個統治者的特點,對海權的發展起到了非常明顯的作用。馬漢特別強調,政府在兩個方面影響它的人民發展海洋事業:一是和平時期,政府可以利用其政策支持民族工業的正常發展,決不能束縛人民在各項事業中的能力;二是戰爭時期,政府要以其最合理的方式保持一支武裝齊備的海軍[1]38-106。
馬漢的海權思想還集中體現在《海軍戰略》一書中。馬漢全面總結了17 世紀以來歷次海上作戰的經驗,從中概括出了海上作戰的若干原則,即其海軍戰略理論。馬漢指出,海軍戰略的最終目的是無論和平時期還是戰爭時期,都要奠定、維護和增強國家的海權[7]119。馬漢總結的海上作戰原則主要有四條。一是“交通線”原則。馬漢指出,為保障海軍的作戰勝利,從而保障海權的控制和海上貿易的利益,必須建立和保護海上交通線和海外基地[7]8-9。馬漢認為,海上運輸問題實際上同戰艦具有同樣的機動能力,因為開闊的海面能比陸地上的道路提供更為廣闊的方便。艦隊要保證在其背后既有可靠的位置可依托,又有防護嚴密的交通線可同本土緊密相連,如此,則貿易、運輸和補給等各種活動才可自由進行[7]121-123。二是“艦隊決戰”原則。馬漢認為,只有在決定性的地點上集中艦隊主力,與敵艦進行戰略性決戰,才能徹底打垮敵方艦隊。三是“集中兵力”原則。馬漢主張在同一時期或階段只能有一個作戰方向,且要集中兵力作戰;反對同時有兩個作戰方向和分散兵力作戰。集中海上力量以確保海權是戰爭和作戰指導的中心,只要集中優勢兵力,就能贏得海上戰役戰斗的勝利,就能達到控制海權的目的[7]8-9。四是“中央位置”原則。為了便于隨時集中兵力作戰,艦隊應該配置在“中央位置”,以保證能夠迅速向主要作戰方向機動。
馬漢的著作之所以立即受到歡迎,其重要原因就是馬漢篤信社會達爾文主義(Social Darwinism),這是那個時代非常盛行的一種思想潮流[11]188。在其科學客觀性的表面之下,馬漢其實是一個狂熱宣揚把資本主義和軍事擴張聯合在一起為國家力量服務的鼓吹者。他把國際關系基本上看做是直接地利用戰爭或者間接地利用經濟競爭追求利益和生存的達爾文式的斗爭,其關鍵因素就是力量。馬漢認為,海權是海洋國家能夠最好地利用其力量的機制,戰爭中成功的一方往往是那些能夠有效利用海權的侵略性國家,即利用其艦隊摧毀敵國的艦隊從而剝奪敵人發動戰爭的手段[12]。
馬漢的海權思想曾經轟動歐美,受到了當時執著于狂熱的資本主義殖民擴張的歐美各國的追捧,對美國外交史甚至世界歷史都產生了重大影響,但是他的學說也有其局限性。
首先,馬漢的海軍戰略理論有著明顯的局限性。馬漢的海權論實質上僅是一種小軍種論,有其特定的應用和實效范圍,不應過分夸大海軍的作戰作用。現代海洋技術的發展已經證明,馬漢的那些基于對帆船時代海戰經驗總結出的海上作戰原則有很多已落伍于時代。馬漢的海軍戰略理論很大一部分是移植于陸戰的原理和作戰原則,鑒于海戰的復雜性,其理論具有明顯不足。
其次,馬漢認為,國家應該大力發展和保持海上貿易,從而增強自身的力量[3]。馬漢生活的年代,海洋對于人類的價值主要體現在它的商業與軍事交通作用上。而今天,隨著海洋對人類價值的增大,我們不僅要控制海洋交通,更重要的是控制和爭奪海洋資源[13]。
第三,馬漢是美國著名的海軍戰略家和海軍史學家,也是著名的社會達爾文主義(Social Darwinism)者[14]324。馬漢生活在一個帝國主義與國際競爭的年代,瓜分殖民地和統治落后民族是那個時代的重要特征,社會達爾文主義是當時的主要文化語境。馬漢曾公開宣稱:“古老的弱肉強食法則仍存在于人類本性之中,有權力的國家才能在工商業競爭中、在戰爭中生存,道義力量不足以決定問題?!保?5]143馬漢的著作主要從歷史和政治兩個層面展開。馬漢的歷史視角主要集中于大英帝國的崛起以及皇家海軍在創建和維持英帝國過程中的作用。馬漢的政治關注則主要是美國海權的增長以及隨之而來的帝國[16]。馬漢像一位先知一樣為美國為何以及如何可以超越自己的大陸邊界進行擴張精心編制了一個歷史性的辯護[17],其海權思想到處充斥著生存競爭、種族優越與天定命運論②等社會達爾文主義思想。
馬漢的海權說對美國20 世紀初的崛起有著重要影響,他的理論對美國資本主義海外擴張和帝國主義在全世界范圍內勢力的延伸具有不可忽視的影響。盡管由于時代的局限性,馬漢的海權思想有其自身的不足,但他的基本觀點仍將具有極高的認識價值與學術價值[18]。馬漢的時代,海洋觀念主要是視海洋為資本主義商品輸出和掠奪海外殖民地的海上通道,其涵義較為狹窄。在當代的海洋觀念中,海洋不僅是國際貿易和交往的通道,而且是人類日益賴以生存和發展的資源寶庫。在今天海洋資源日益得到重視的時代,國與國之間海上貿易頻繁,馬漢的海權說中關于對海洋的重視、海軍建設以及海軍戰略思想的制定,仍然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
注釋:
①特奧多爾·蒙森(1817.11.30-1903.11.1),德國古典學者、歷史學家、考古學家,1902年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
②在19 世紀的美國,“天定命運”被廣泛認為是美國殖民者注定要向整個大陸擴張。這種信念被歷史學家描述為三個主題:一是美國人民以及他們的制度的特別優越性;二是美國具有以自己形象為模板來救贖和重新改造世界的神圣使命;三是神圣的命運注定美國人要在上帝的指令下來完成這個偉大的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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