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莉 張媛媛
(鄭州師范學院 外國語學院,河南 鄭州 450044)
19 世紀中葉,英國王室和中國皇宮中的執政者分別為維多利亞女王與慈禧太后,因為她們所處的政治環境迥然不同,所以兩個人的執政理念、執政過程乃至結果亦截然相反。本文擬就二人不同的政治軌跡進行比較研究。
維多利亞女王(Alexandrina Victoria,1819-1901)是英國歷史上在位時間最長的君主,在位時間長達64年。她也是第一個以“大不列顛和愛爾蘭聯合王國女王和印度女皇”[1]1-3名號稱呼的英國君主。她在位期間(1837-1901)是英國最強盛的所謂“日不落帝國”時期,在英國歷史上稱為“維多利亞時代”[1]6。當時,英國加大了侵略擴張力度,在世界范圍內占領了無數殖民地。她在位的60 余年正值英國自由資本主義由興起達到鼎盛,進而過渡到壟斷資本主義的轉變時期,經濟、文化空前繁榮,君主立憲制得到了充分發展,維多利亞女王也便成為了英國和平與繁榮的象征。
維多利亞女王給人以溫文爾雅的形象,也有一種氣定神閑的淡泊寧靜,但她鞏固擴大專制手段的欲望卻絲毫不亞于慈禧太后。特別是當她坐穩王位后,一有機會,就會毫不猶豫地去維護、鞏固甚至企圖擴大王權,加強王權專制。這時她便會把自由、民主、和諧拋到一邊,而暴露出固執、任性、自私的一面。在其丈夫阿爾伯特親王的鼎力輔佐下,她一度有機會走上慈禧那樣一言九鼎的專制之途,然而,體制的約束和內閣大臣的掣肘,使她只好退守于法治的框架之內。維多利亞與大臣帕麥斯頓和格萊斯頓的斗爭,最典型地體現出了她的思想軌跡[1]36。
帕麥斯頓是女王遇到的最強硬對手,其在英國政界掌權長達20年之久,有著非常高的聲望,被稱為“主宰英國政治的天才”[2]。他行事果斷,膽識過人,同時又野心勃勃,目中無人,是英格蘭第二帝國時期最著名的政治家,曾三度擔任外交大臣,一度擔任首相。他兩次發動侵略中國的鴉片戰爭并參與鎮壓太平天國革命,挑起克里米亞戰爭,鎮壓印度民族起義。美國南北戰爭時,他全力支持南方奴隸主集團。帕麥斯頓經常說的話就是:“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A country does not have permanent friends,only permanent interests)。”這句反映資本主義貪婪與自私本性,有著明顯時代局限性的話,竟成為了英國乃至西方國家外交的立國之本。維多利亞女王遇到這么一位剛愎自用的大臣,注定將有一番政治較量。
任職外交大臣的帕麥斯頓,對女王夫婦不屑一顧。他不理睬女王的意見,往往故意把外交部的重要公文拖延很久才交給女王,以使她根本就沒有時間審閱和修改,有時甚至不送給女王御覽。后來,他干脆把女王表示異議并親手修改后的公文仍照原樣發往國外。當事情被女王發覺時,他便油滑地向女王道歉,發誓要訓斥處理部下,并保證此類事情絕不重犯。但下一次,帕麥斯頓又假裝沒有時間而直接把文件發往國外。
為此,女王向時任首相的約翰·羅素抱怨過多次。羅素首相對帕麥斯頓自作主張的行徑也不贊同,要求他以后謹慎行事。帕麥斯頓卻傲慢地辯稱,每年經過外交部發出的公文有數萬件,如果都要經過女王批閱后方能生效,延誤的后果將是極其嚴重的。不但如此,對于一些最重要的文件,帕麥斯頓甚至連首相也不呈閱。外交大臣儼然成為一個獨立的權力中心。
女王對帕麥斯頓的做法十分生氣,她與羅素首相考慮給這個不聽話的外交大臣換個位置。但帕麥斯頓頂住壓力,依然我行我素,在一些重大外交問題上仍然擅自做主,獨斷專行。女王終于忍無可忍,她通過首相直接轉交給帕麥斯頓一封信,措詞嚴厲地聲明,今后一切經過她批準的方案,大臣不得擅自更改修正。否則,她將認為是無視君王,理所當然地行使她的憲法權利,罷免這位大臣。
帕麥斯頓從女王的信中感到一種威脅,但自負的個性使他依然故我。女王不能容忍這樣的漠視與愚弄。在丈夫阿爾伯特的協助下,她不斷向新任首相約翰勛爵施加壓力。終于,一項旨在反對帕麥斯頓的議案在上院以壓倒多數通過。然而,在下院的討論中,帕麥斯頓顯示出了他老辣的政治手腕,把下院當做了他個人表演的專場。在一篇長達四個多小時的演講中,他以滔滔不絕的雄辯和完美演講擊敗了政敵,再次脫離險境,使其外交大臣的位子穩如泰山。
對于下院的決議,女王夫婦感到非常失望,同時,也使女王夫婦終于下定決心要趕走帕麥斯頓。歷經多次艱難的較量后,帕麥斯頓最終遭到罷免。帕麥斯頓被黜后,王權得到了空前的鞏固。然而天不假年,她最得力的助手、丈夫阿爾伯特親王溘然去世。如果他再活些年,女王很有可能享受到專制統治的威儀。
維多利亞在位64年間,共經歷了20 屆內閣、1l位首相。她與其中大部分首相都發生過沖突,相處麻煩不斷,尤其是曾任四屆首相的自由黨人格萊斯頓,更是與維多利亞女王矛盾重重。
1861年,慈禧太后(葉赫那拉氏,1835-1908)聯合恭親王奕?等人發動宮廷政變,將咸豐帝欽定的以肅順為首的顧命八大臣非殺即貶,史稱“辛酉政變”。從此,慈禧羽翼漸豐,在半殖民地的中國進行了長達近半個世紀的專制統治。同治帝即位后,她首度垂簾聽政。在慈禧的政治生涯中,共三次垂簾聽政,創下罕見的世界紀錄[3]336-339。光緒年間,宮中及朝廷更以慈禧授意的“老佛爺”稱號尊稱她。這個不倫不類的名號,慈禧安然受之。光緒親政后,因慈禧的高壓干政,皇帝實際上被架空。1898年,光緒帝支持康梁發動戊戌變法,但很快失敗,“戊戌六君子”被殺害于菜市口,光緒帝被幽禁于瀛臺。慈禧不僅親自指揮鎮壓了變法,還杖斃了光緒身邊的兩位親信太監,把奕勖等親王大臣召集至大殿,令光緒跪于案旁,并置一竹杖于案前,氣氛威嚴,殺氣騰騰。慈禧對跪在面前的光緒帝厲聲斥罵,光緒帝戰栗惶恐,不知所措[3]352-355。
此即清王朝與英國法治傳統的區別。大清朝的法律只是侍奉王權的奴仆,是帝王絕對壟斷的統治工具,億萬子民只有恭順地領受法律裁決的義務,而絕對沒有了解法理依據的權利。對于那些敢于窺視和更改帝王法律和“祖制”的人,哪怕他僅僅觸動了一個字,也要受到最嚴厲的處罰。而在英國,憲政體制中的司法享有獨立崇高的地位,法庭判定之后英王一字不能易。這本質的區別正是慈禧太后和維多利亞女王執掌的政權所具備的截然不同的制度基石和法理基礎。
一個國家如何對待“法”的創制、執行以及對法律規則本身的認知,反映了其制度文化中的內核。如果說中國的皇權如脫韁野馬,而英國的王權則被套上了籠頭。在西方法律史上,法律合法性的最終根據來自于上帝和自然法則之正義。在這一法理基礎之上,像英國這樣的憲政國家堅決地依據法律的權威來約束國王的威權——“國王在萬人之上,但是卻在上帝和法律之下”[4]162,乃是西方文明的憲政要義。而中國的皇權掌握了一切可能的領域,“世界一切事物、尤其是一切制度建構的根源都必須是皇權的禁臠”[4]438。先刑后法、以刑代法、以權凌法,致使皇權下所謂的“法”,不過成為治國之器物,侍奉權力之律令工具而已。
對于權力的追求和渴望,是慈禧太后與維多利亞女王的共同夢想。但不同的制度路徑,卻衍生出了她們不同的政治理念,從而導致了中英兩國迥異的國運拐點。
1868-1874年被維多利亞女王稱為“騷亂不安”的五年。這正是自由黨首相格萊斯頓執政的五年。作為君主制的象征,女王成為自由主義運動攻擊的靶心。
普法戰爭后,法國廢除帝制,成立共和國,極大地推動了英國國內激進共和主義思想的發展,報刊上不斷出現攻擊王室和君主政體的言論。人們甚至提出了廢除女王,成立共和國的要求。
這是維多利亞女王一生最為惶恐的時刻。臣民們一起指責她的作為,王室威信掃地。繁重的工作和孤立無援的處境,幾乎將她壓垮。而自由黨首相格萊斯頓的上臺,更把已經心力交瘁的維多利亞女王逼向絕境。
格萊斯頓著力對陸軍進行改革,而女王認為,任何改革都將危及皇室利益,這是她所不能容忍的。自古陸軍就與王室保持著密切的關系,阿爾伯特生前對陸軍建設付出了巨大心血。而現在,根據格萊斯頓的命令,陸軍不再屬于女王麾下,而是隸屬于議會和陸軍大臣,這是最令女王反感的一項改革。她感到這是對她個人地位的極大威脅,也是對亡夫阿爾伯特榮譽的猛烈攻擊。當她聽說這個可怕的人還在醞釀另一項改革——企圖廢除買賣軍官職位的做法時,更覺難以容忍,因為鬻買軍銜是得到御準的一項制度。她努力地抗議、反對,但無力回天。
不久,女王與內閣之間發生了一場更為激烈的沖突。1881年初,她在出席議會致辭時驚訝地發現,未經自己許可,她的講稿竟被篡改,內容早已偏離了政府此前的既定外交策略,這是她決不能接受的。在樞密院會議的爭執中,有的大臣甚至以辭職相威脅,他們認為女王粗暴地干涉了政府的政策,聲言與其這樣就不會讓女王出席會議。雙方各持己見,會議不歡而散[1]67-69。
接下來,格萊斯頓觸及君主利益的改革浪潮接踵而至,使維多利亞女王陷入了進退維谷的困境。直到格萊斯頓在新一輪的大選中敗下陣來時,她才出了一口惡氣。
在與大臣們的權爭中,有一件事情深深地刺激了維多利亞。激進好事的帕麥斯頓被她一手趕下臺后,她本以為此人年事已高將不會再有多大作為,未料,幾年后他卻再度發跡,并一舉成為英國首相。帕麥斯頓的死灰復燃,逐漸使維多利亞明白,帕麥斯頓的最終勝利,與其說是個人能力和權術的勝利,不如說是他的主張與政策吻合了時代的節拍。女王深感單憑個人一己之力已無法與時代潮流相抗衡,廢除至尊、削弱王權、追求自由平等已成為時代主流,如果她不能順應這個潮流,就無法維持目前的地位。
正因為維多利亞女王清醒地審時度勢,她的政治態度在晚年發生了很大變化,開始一步步向一位成熟的立憲君主轉化,樂于只做帝國精神的象征。內閣只是在名義上尊奉女王,并不授予她干預政務的實權。而女王也樂于不再過多地去干涉內閣事務。但女王仍是國家機器中不可缺少的一環,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英國君主立憲制,經過維多利亞女王與內閣的反復較量、磨合,終于達到了一定程度的平衡[1]263。
《大憲章》簽訂后800年來,世界上一個個王朝覆滅,一頂頂皇冠落地,而英國的溫莎王朝卻能經久不衰,這不能不說它有杰出的適應社會變化的能力。然而,王權和民權之間的激烈斗爭仍是英國政治史發展的一個主線。正是由于這樣的角力,英國走出了中世紀暗影,進入了現代社會。
慈禧卻對維多利亞這種“無為而治”的方式嗤之以鼻,她蔑視維多利亞女王僅起到一個政治牌位的作用,而對自己操縱生殺予奪的大權獨攬津津樂道[5]42-43。
1861年咸豐皇帝去世后,慈禧很快成為各派政治勢力矛頭所向的焦點。在險象環生、危機四伏的紫禁城里,為保住自己至高無上的權力寶座,慈禧一生都在進行血腥斗爭。這是專制王朝政治的縮影,即使秦皇漢武、唐宗宋祖,其皇冠上也是血跡斑斑。在權力斗爭的漩渦中,沒有鐵腕根本不能自保,更遑論實現政治抱負。
可以看出,無論是在白金漢宮還是在紫禁城,爭權奪利的政治斗爭都一樣激烈殘酷。但維多利亞女王和政敵的斗爭,無論如何都是在憲政的軌道上進行的。而慈禧對政敵的打壓,則完全是血淋淋的殺戮和無情打擊,是千百年來宮廷陰謀的重演。
光緒十年,在慈禧操縱下,五日之內清王朝最高權力機構發生了最大的變動——“甲申易樞”,完成了軍機處大改組,奕?被徹底邊緣化,慈禧建立了完全聽命于自己的中樞機構。這次奕?慘遭罷黜,與同治四年那次彈劾風波引起的反響完全不同,反對罷免的呼聲甚微,僅寥寥數人上疏為其求情。前后19年,同樣是罷黜奕?,反差卻如此之大。功高蓋世如恭親王者,尚且被如此輕易驅逐出權力核心,可見慈禧的弄權此時已達極致[3]418。
由于慈禧弄權誤國,晚清社會的政治體系不但面臨著權威危機,而且還面臨著統治危機。從政治因素角度考量,清末的政治體制已失去了基本的政治功能。要在這樣的時代條件下推進一場社會變革,無異于天方夜譚。
慈禧雖然支持洋務運動,甚至對早期的戊戌維新也一度首肯,晚年還決意進行比戊戌變法還激進的改革,但她一切改革都是以不觸動自己的權力為前提。對嗜權如命的慈禧而言,她首先考慮的不是樞臣治國之才能,而是樞臣對自己絕對的忠心和服從。她的最大能力就是工于心計、個人至上、敢作敢為,而這正是專制帝王所具備的共性。
慈禧是宮廷內斗強人,但不是政治家。戊戌年間,改革家王照曾指責慈禧“但知權力,絕無政見”[6]。溥儀也認為“慈禧是個權勢欲非常強烈的女人,絕不愿意丟開手中的任何權力。對她說來,所謂三綱五常、祖宗法制只能用來適應自己,決不能讓它束縛自己。為了保持住自己的權威和尊嚴,什么至親骨肉、外戚內臣,一律順我者昌,逆我者亡”[7]128。
1900年,當新世紀的曙光升起之際,兒孫繞膝的維多利亞女王在英國倫敦白金漢宮安詳地消磨著她的晚年。而同年的八月十五日,在北京的德勝門,即往昔大清皇家軍隊凱旋入城的勝利之門,一身農婦打扮的慈禧太后正領著一幫蓬頭垢面的王公貴族,丟魂落魄地逃往西安。他們身后是火光沖天、血流成河的皇城北京。昔日君臨天下的紫禁城,此時已淪為八國聯軍燒殺搶掠的人間地獄[3]451。
維多利亞女王與慈禧太后,一位是“日不落帝國”的女王,一位是東方帝國的太后,這兩位當時世界上最有權勢的女人,卻在踏進20 世紀的門檻時遭逢兩種截然不同的命運。維多利亞女王政績斐然,而慈禧太后留下的卻是滿目瘡痍的破碎山河。她們的經歷表明,“把權力關進籠子”基本符合維多利亞女王的狀況,而慈禧卻濫施暴政,用籠子去關別人。統治者并非不懂建立現代文明法制的好處,而是不愿意自己手中的特權依法受到嚴格的監督和限制。
以史為鑒,可以知興衰。權力的無節制所導致的后果往往是災難性的,所以必須對權力進行有效的制約和監督,把權力關進制度的籠子里,形成不敢腐的懲戒機制、不能腐的防范機制、不易腐的保障機制。
[1][英]斯特雷奇.維多利亞女王傳[M].薛詩綺,譯.北京:東方出版社,1997.
[2]王穎.試論帕麥斯頓的外交政策[J].湖州師范學院學報,2000(5).
[3]蔡東藩.清史演義[M].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8.
[4]王毅.中國皇權制度研究[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
[5]德齡.清宮二年記[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2.
[6]袁丙澍.恭親王奕?主政局面的崩潰[J].蘭臺世界,2012(9).
[7]溥儀.我的前半生[M].北京:群眾出版社,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