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 敏
(中南林業科技大學 涉外學院,湖南 長沙410201)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查泰萊夫人的情人》被列為禁書,其作者戴維·赫伯特·勞倫斯(1885-1930)也是一個頗受爭議的作家。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人們越來越意識到《查泰萊夫人的情人》一書的價值,其文筆浪漫富有詩意,其主題嚴肅深刻。
《查泰萊夫人的情人》的大體情節為:克里福德·查泰萊男爵新婚不久便上了戰場,因受傷而癱瘓,失去性功能。當時他29歲,而他的妻子查泰萊夫人(康妮)芳齡23歲。他們一起回到克里福德的祖宅拉格比莊園。拉格比一帶遍布煤礦,煙霧彌漫,死氣沉沉。克里福德家族經營煤礦,而他主要從事寫作。起初,康妮甘當丈夫的賢內助,然而她越來越發現他所寫東西的空洞無物和他為人的狹隘自私,她變得躁動不安,肉體也日漸枯萎。她找了一個情人,他對她性行為的嘲諷使她對生活幾乎絕望。直到有一天她邂逅了守林人麥勒斯,他激情而又溫柔的肉體喚醒了她對性、對生活的感覺,兩人一次又一次在樹林的小木屋里享受靈肉結合的魚水之歡。最后事情敗露,但兩人還是勇敢地決定要爭取離婚,光明正大地生活在一起。對未來,他們充滿希望。
生態女性主義批評彰顯出對自然的熱愛和對正義的渴望。“它的倫理色彩體現在自然和社會兩個領域。生態女性主義者承認非人類存在物(如動植物、河流、山川等自然資源)擁有與人平等的道德地位,反對道德優越論。她們視自然為母親,把地球看成是有生命、有感覺的,對她實施毀滅性的破壞活動被視為對人類道德行為規范的一種違反;在社會領域內,生態女性主義發出的是正義倫理的呼聲,它反對各種社會統治形式(種族歧視主義、階級歧視主義、年齡歧視主義、帝國主義等),聲援處于邊緣的弱勢群體(女性、黑色人種等),代表底層的利益。”[1]186-187本文將從《查泰萊夫人的情人》主張尊重自然、反對階級歧視、聲援女性等方面來管窺其中所蘊含的生態女性主義倫理。
“大自然是人類獲得快樂的重要渠道”[2]212小說所褒揚的男女主人公——麥勒斯和康妮都堪稱“自然之子”,對自然有由衷的愛和自覺的尊重,與自然圓融共舞;而人性異化、自私自利的克里福德則是一個漠視、摧殘自然的人。
麥勒斯放棄軍銜而甘當守林人,就是為了置身大自然的懷抱。他不屑與金錢至上的現代文明為伍,認為工業化不但丑化了自然,也窒息了人的本性,未經現代文明污染的自然是他心中的理想世界,于是他返璞歸真,回歸自然。他“不是自然存在的主人,而是其呵護者”[3]67。他敬畏自然,同情生命,用敏感而尊重的心態關懷大自然的一切。
更值一提的是康妮,縱觀其心路歷程,其蘇醒、振奮、狂歡都與自然息息相關。起初,與克里福德過著枯井般的日子時,她唯一的安慰就是去樹林散步。“女性對自然的感應更敏銳,女人似乎天賦與自然溝通的能力。”[1]176她覺得樹林散發出一種凄涼感,且又具靜默之力,讓她倍感安慰;當春滿樹林,萬物復蘇,她比任何時候都更強烈地感覺到母性的召喚;和麥勒斯享受性愛、重燃生命之火之后,她覺得自己就像高大的樹木一樣元氣十足;與麥勒斯做愛之后,他們相互用花草點綴裸體,男人與女人水乳交融,人與自然水乳交融。
相反,克里福德家族開發的煤礦歸并、侵蝕、壓榨自然,使其千瘡百孔,而他本人也與自然格格不入。自然只是一個任他橫行任他破壞的場所,他駕著輪椅在花叢駛過,碾碎花朵;說云朵不過是白羊,新割的草的香味像上世紀的浪漫貴婦,用死的字詞扼殺活的生命;看見鼴鼠就說它該死,聽到斑尾林鴿叫即按喇叭來嚇它,使它沉寂。“人只有在進入敬畏萬物的境界時才能充分實現人性。”[3]68這個對自然膚淺麻木的人對周圍的人也一樣冷酷無情。
“對許多生態批評家而言,保護自然必不可少地與追求社會正義相關。”[4]193《查泰萊夫人的情人》對社會正義的追求主要體現在反對階級歧視和聲援女性兩方面。
1.反對階級歧視
從社會地位看,克里福德繼承父輩爵位,屬于統治階級,而他也傲慢驕橫,目空一切。可是,不但妻子離他而去,連其貼身女仆都打心底里鄙夷他。
對克里福德而言,麥勒斯幾乎不值一提。他只是一個礦工的兒子,一個可有可無的獵場看守,一個有個放蕩老婆的不光彩的男人。有一次,克里福德的輪椅不知何故在樹林舉步不前了。“憤怒是沿著社會等級和社會壓迫的界限向下而不是向上發泄到真正的憤怒對象身上。”[5]309面對出故障的輪椅,他惱羞成怒,而聞聲趕來幫忙的麥勒斯則成了他泄怒的對象,他對他態度粗暴,聲色俱厲。麥勒斯全身都伏在地上查看馬達,提出要推它一把,克里福德卻固執地喝住他;輪椅差點沖向溝里、是麥勒斯把其制住,克里福德卻指責他推車,對他大吼;輪椅不動,克里福德氣得臉色發白、瘋狂扒拉手柄、氣呼呼地僵坐,麥勒斯又一次趴在地上擺弄發動機,哄孩子般請他再試試。他發動馬達,麥勒斯在后推,輪椅終于動了。克里福德卻又馬上叫他松手,輪椅后滑,麥勒斯和康妮又趕緊將其止住。“‘看來誰都在控制我!'克里福德說。他氣得臉發黃。”[6]197最后,麥勒斯只好連人帶車抬起了輪椅,卻累得臉色蒼白,手腳顫抖,幾近昏厥。麥勒斯得過肺炎,并不強壯,克里福德對他卻沒有半點體諒。事實上,對他來說,底層的勞動者根本就不是人。所以,當后來康妮親口告訴他自己所懷的孩子是麥勒斯的時,他勃然大怒:“那個渣滓!那個傲慢的大老粗兒!那個低賤的下流坯子。你在這兒跟他鬼混,我的一個下人!我的上帝,我的上帝,女人下賤起來可真是下賤透頂了!”[6]301可是,他的怒罵不但不會讓康妮覺得羞愧,反而只會更加激起她的厭惡和鄙夷。
伯頓太太是康妮找來照顧克里福德的女護士,年近五十,其丈夫二十多年前死在礦井。初到拉格比府時,克里福德對她不屑一顧,頤指氣使,而她則羞澀、拘謹。但慢慢地她就把他控制住了。她俯首帖耳地為他刮臉、擦身、打字,晚上還陪他玩牌;她還善于迎合他的陰暗心理,把當地的各種蜚短流長對他繪聲繪色地細細道來。他不知不覺就依賴起她來,跟她一起,他熱情洋溢,聲音都變得柔和,甚至俗氣,“似乎她是他的半個情婦加半個養母。”[6]114當他收到康妮寫的信,告訴他她已另有所愛并不再回來時,他變得歇斯底里,在伯頓太太懷里尋求安慰。此后,在她面前就像小孩子一樣,倚到她懷里,讓她親他,還摸她的乳,吻她的乳房。伯頓太太本來內心深處就恨他和他所代表的一切,而現在更是極其蔑視他,覺得“哪怕一個流浪漢也比他強。”[6]306
2.聲援女性
克里福德冷酷無情,無視妻子作為女人的自然欲求和作為人的精神需求,“以克利[里]福德為代表的工業制度和陳腐觀念是摧殘人性、破壞兩性關系的邪惡勢力。”[7]241是麥勒斯用詩意的男性溫柔滋潤了康妮干涸的肉體和心田。康妮大膽地離開克里福德,選擇麥勒斯。
克里福德身體上殘疾,然而更可怕的是他心靈的殘疾。康妮作為女人的欲望得不到滿足,她心靈的節奏也被忽視;不但如此,他的冷酷還使她害怕。“縱觀大多數有記載的人類歷史,男性都一直渴望掌握對女性生育功能的控制權。”[5]22克里福德雖然失去性能力,然而其控制康妮生育功能的欲望并未因此而有絲毫減少。他指望康妮和別的男人生個孩子來傳宗接代,那男人得屬于上流社會,那孩子則只是“它”。“情感學研究發現,雖然標準化的性別二元論將情感劃給女人,將理智劃給男人,但有一種情感允許男人享有,拒絕女人擁有:這種情感就是憤怒。”[5]297克里福德沒有想到,憤怒的星星之火在康妮的心里開始燎原。她投入了麥勒斯的懷抱;林中推車一事之后她下決心離婚;度假回來之后她痛恨克里福德像痛恨惡魔。康妮變被動為主動,用身體、用她的反叛解構、顛覆了克里福德所代表的男性霸權主義。
與克里福德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麥勒斯,他不但具有與自然萬物交流融匯的心境,更具有對人生深沉有致的價值觀。當他在林中小屋前看到手捧雛雞的康妮流下眼淚,他把她抱到小屋,讓她淋漓盡致地作了一回女人。“地球會說話,人類身體會說話,人也會說話;大家都有自己的語言,而且具有理解彼此的潛質。”[5]303這兩個與自然對話的人用各自的身體溫暖了彼此,他們飽經風霜的靈魂也開始對話、融合,奏出了一曲和諧的生命之歌。“人的生命在于和諧,當人體的內在和諧與外在和諧相感應,出現契合現象時,便發生共鳴,使人從中獲得快感和美的享受。”[8]81麥勒斯健壯的身體和溫厚的男性氣概滋潤了康妮備受煎熬的心,讓她體驗到生命的美和激情,而她的反叛也由身體的反叛開始了。在與他的交流中,她對他的渴望與愛慕與日俱增,也越來越感覺到生命和生活的美好。共同的情感紐帶將他們聯系在一起,那就是“對大自然的敬畏,對生靈萬物的體貼,對人類社會前途的憂慮,對宇宙間生態平衡、秩序和諧的祈盼。”[2]288是麥勒斯讓康妮感受到男人對女人的尊重和溫情,而康妮也義無反顧地選擇了他。
通過以上分析可以發現,在自然領域,《查泰萊夫人的情人》反對人類凌駕于自然之上,而是主張人類尊重自然并與自然和諧共處;在社會領域,反對階級歧視,鄙夷妄尊自大、冷酷無情的統治者,同情任勞任怨的勞苦大眾,并聲援女性,歌頌男女之間平等互愛、靈肉結合的愛情。這些主張都與生態女性主義的觀點不謀而合,而勞倫斯的生態女性主義思想亦可窺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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