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美博士弒父傷母后自殺的心理剖析

開廣

留美博士弒父傷母后自殺

2014年1月29日，也就是農歷蛇年臘月二十九，除夕前一天。這天早上8點左右，江蘇省揚州市邗江區某鎮居民老齊準備出門買菜，突然聽到鄰居阿成家有人呼救。

老齊喊來父親，一起進了阿成家后院，只見阿成的母親癱坐在地，頭上全是鮮血，離她不遠處有把沾血的菜刀。見有人進來，阿成的母親慌忙說：“快，阿成在豬圈里！”老齊和他父親趕緊跑到豬圈，發現阿成全身是血躺在里面。老齊把阿成往外抱，路過廚房時，發現阿成的父親躺在地上一動不動。見狀，老齊趕緊撥打110和120，將一家三口送至醫院搶救。

阿成的父母都是當地老實本分的農民，而阿成是留美博士，長期生活在美國，這次是回來探親的。誰會對這一家三口痛下殺手呢？

2月3日，兇手主動向警方交代了犯罪事實。行兇者不是別人，竟是這個家庭的驕傲——阿成。他殺父母，并非因為仇恨，而是想“帶他們一起走”。

阿成從小到大都是親人和老師眼中的好孩子和拔尖兒人才。2007年，阿成考取了公費留學，赴美碩博連讀，畢業后在美國一家知名公司做工程師。

今年1月19日晚，阿成回到闊別4年的故鄉揚州探親。其間，他先后到上海、昆山等地參加同學聚會。目睹昔日同學開寶馬、住豪宅，出雙入對，就連家鄉的堂哥堂姐也住上了別墅，阿成內心的優越感蕩然無存。想到自己獨自一人在國外打拼，感情沒有著落不說，本以為在國外年薪折合人民幣40萬元是高薪，沒想到，和國內的同學相比也未見有多大優勢。眼看昔日的光環一下子不存在了，阿成非常失落。

幾天后，阿成在親戚的介紹下，認識了一個揚州姑娘。阿成對這個女孩很滿意，但想到以后自己要回美國發展，兩人天各一方，希望不大，便拒絕和女孩進一步交往。

1月28日晚上，阿成心里放不下這個女孩，左思右想還是發信息給她，表達了想重新開始交往的愿望。然而，等了一夜，對方也沒有回復。次日早上7點多，阿成起床后想到這天晚上親戚會來家中，擔心親戚問及和揚州姑娘的進展，心里焦躁不安。這時，他又想到自己努力奮斗多年，如今和國內同學相比卻沒什么優勢，心中壓抑已久的孤獨、失落和挫敗感越發強烈，于是有了輕生的念頭。

“我要是死了，那我的父母怎么辦？”阿成歸案后交代，他害怕父母無法承受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苦，便打算“帶父母一起走”。

當天早上8點左右，阿成采用磚塊拍頭、菜刀割頸的手段先后在廚房、后院加害父母親，然后又用菜刀割頸企圖自殺，幸虧被鄰居及時發現，送往醫院。

2月3日，阿成的父親經搶救無效死亡。幾天后，阿成及其母親先后出院。經醫學司法鑒定，阿成患有無精神病性癥狀的抑郁癥，為限制刑事責任能力人。

比較心理背后扭曲的價值觀

阿成2004年以優異成績考入中國科技大學，2007年到美國留學，開始5年的碩博連讀，所以他的優越感一直非常強。然而，這一切都在2014年1月的同學聚會中戛然而止。經醫生鑒定，阿成患有抑郁癥。那么是什么造成了阿成的抑郁癥？患了抑郁癥的阿成為何如此兇殘？下面是筆者與心理咨詢師林老師的交談。

筆者（以下簡稱筆）：阿成被醫生診斷患有抑郁癥。請問，這是一種什么病？

林老師（以下簡稱林）：抑郁癥在心理學上被定義為一種情緒病，但人的情緒為何會變得這樣極端、負面，甚至絕望，背后有他思想偏激的原因。

思想分為三個層面：當事人對自己的看法，當事人對周圍人的看法，當事人對人生、對世界的看法。阿成這三個層面的看法都非常負面，且與現實脫節。這些負面的看法使他的情緒不受控制，覺得自己沒有價值，活在世上看不到任何希望，所以才會有輕生的念頭。

據媒體報道，阿成在美國一家知名企業工作，年收入折合人民幣40萬元。其實，這已經相當不錯了，但他回國后跟同學聚會，發現大家開寶馬、住別墅，且愛情、事業雙豐收，昔日那么優秀的自己一下子被比下去了，引發了他極端的反應。事情發生后，很多人覺得突然，其實這事不是突然發生的。

通常，某些人受挫，反應會比一般人強烈，可能阿成先天就具有這種趨向。再加上他從小聰明，成績一直在班里名列前茅，從小到大都自視很高。在中國大多數家庭中，看一個孩子好不好，就看他的學習成績好不好，看他考上了什么學校，而不是他的人際關系如何、社交能力如何。阿成自視很高，也很在乎別人對他的看法。多年來，父母親朋、老師同學，乃至全村人都以他為驕傲。其實，除了阿成，我發現現在很多年輕人都有這種傾向，以周圍人怎么看待自己來衡量自己的價值。擁有這種價值觀的人，往往把人生的成功建立在大家都看得見的物質上，比如我賺了多少錢，住多大的房子，開什么牌子的車，配偶是否漂亮……

阿成從小到大，因為學業優異，一直以優越者自居，直到他回國。回國后，他發現自己不過是拿了一張用途不大的美國學位證書而已，薪水跟國內同學比不見得多，而昔日不如自己的同學個個開好車、住豪宅，且出雙入對，婚姻美滿。比較之后，他發現自己原來并不成功，頓感失落。

筆：有這樣的思想怪誰？

林：很難說怪誰，只能說有很多因素影響他。造成抑郁癥的因素很多，也非常復雜，我比較傾向的說法是，抑郁癥是由生理、心理和社交三個因素疊加造成的。

在生理上，有些人天生細膩、感性。這跟基因有關，感性的人更容易被感覺所牽引。這種個性的人不能說不好，因為世上沒有完美的人，我們每個人在心理、生理上都有短板。但是，我們可以盡早認識自己的個性，越早認識，我們就可以越早地加以預防。這種個性的人通常比較完美，功課都非常好，像工程師、醫生等幾種職業中，有此性格的人比較多。而一個人的家族中有人患上抑郁癥，那么他得抑郁癥的概率也會比普通人高。

有些人個性開朗，遭遇挫折后能夠自我排解，能很快從惡劣情緒中走出來。有些人情緒惡化后，自己不能開解自己，但是身邊有人能夠及時發現，及時開導他，讓他從消極情緒中走出來。可怕的是另外一種情況，自己不能排解不良情緒，而身邊也無人開導他。

阿成就屬于第三種情況。他從小就不是開朗的孩子，社交活動也不多，而他優秀的功課蒙蔽了很多人，大家只看到他的好，忽視了他不足的方面，他從小就有抑郁傾向也無從發現。

也許有人會問，生活中，我們常常會跟別人比較，父母也會拿我們跟別人比較，這種情況相當普遍，大家都沒出事，怎么就阿成這么極端呢？這就不能不提到另外一種因素——社交。

社交，就是你所處的社會和社會文化怎么看人的價值。人都有羞恥感，父母可以用簡單而偷懶的方法讓孩子乖乖念書，比如，父母對孩子說：“看，隔壁的小明比你考得好。”孩子由此知道“我要考好，爸爸媽媽才會接納我，喜歡我，我才是個好孩子，我才會被愛”。父母簡單地利用孩子的羞恥感，讓孩子明白我若不好，父母就不喜歡我，就拒絕我。我們誰都不喜歡被拒絕，而極端的憂郁是一種自我拒絕，是從被別人拒絕而內化成了自我拒絕。孩子被隔壁的小明比下去時，他會覺得自己真的不如小明好，從而內化成自己拒絕自己。

阿成的悲劇在于，可能他天生是個完美主義者，加上他把自己的價值感完全建立在是否擁有大家看得見的物質上，而不是建立在自己獨特的價值上。不幸的是，中國的文化也有不健康的一面，如果你從小沒人愛，是個孤兒，那么周圍的人就認為你的價值比較低；如果你窮，你掙錢少，他人就會認為你的價值低。對不成功的人，我們比較不尊敬，我們都覺得成功的人才有價值。

按理說，人生的價值是：你生下來就有自己的價值，無論高矮胖瘦，IQ高EQ低或EQ高IQ低，你是媽媽的孩子，就是你的價值。這就是為什么說“孩子總是自己的好”，因為他是我生的，他是我的孩子，他就有價值。但是很多父母做不到。

人最重要的價值建立在關系上

筆：我們應該怎樣科學地進行自我認識呢？

林：在自我認識上，有種不健康的看法，如認為短暫的失敗就是永遠的失敗。像阿成，回國后跟同學比，感到自己失敗了，他就認為自己永遠失敗了，他沒有想過10年后怎么樣。他也沒有想到同學們的成功很可能是表面現象，說不定他們的事業正危機四伏呢；他看到同學們出雙入對，不知道婚姻也有婚姻的難處，說不定兩人剛才還在家吵架呢。

那么，我們應該怎樣科學地認識自己，人生的價值到底在哪里呢？其實，是在關系上。對阿成來說，揚州女孩拒絕了他，可能是他這么多被拒絕中最重的一筆，因為那是屬于關系上的。他喜歡那個女孩，喜歡的女孩拒絕了他，他也就馬上拒絕了自己，認為“我的確是個很差的人”，而沒有想到也許這個女孩跟他不適合。

人生終極的價值到底在哪里？我們知道有些人結婚又離婚，再結婚再離婚，似乎一直都在失敗中，其實他是在拼命平衡自己，想找一個更大的價值感建立在關系上。車子、房子、妻子，這些都像代號，背后是接納，我有沒有被別人、被自己所接納？

阿成有性格上的缺陷，但是他有一個完整的家，他的爸爸媽媽愛他，所以他知道如果他死了，爸爸媽媽會傷心。所以，他想帶爸爸媽媽一起走。這也說明他最在乎的還是關系。

筆：他知道父母愛他，還做出極端殘忍的事情，這怎么解釋呢？

林：他處于病態時，思想是極端扭曲，情緒是極端低落的，他認為殺掉父母非常合理，理由是：父母就我一個孩子，他們一生的心血和愿望都放在我身上，而我從小那么優秀，現在又留美，父母肯定以為下半輩子有好日子過了。現在，我很差勁，我不想活了，我死了父母會很傷心，為了不讓他們傷心，就把他們也殺了吧！

在這里，我不得不說說有些父母。有些父母日子比較窮苦，一直處于社會的底層，他們比一般的父母更希望在孩子身上找補，一方面實現自己沒有實現的愿望，一方面想讓孩子帶他們脫離困境。這些父母可能本身就有心理、思想或情緒上的問題，他們無力改變生活，便把全部期望放在孩子身上。一方面，他們寄予孩子極高的期望，其實也是巨大的壓力，另外一方面，他們給予孩子的愛是物質上的，很少有精神上的，因而這種愛的土壤也很貧瘠。

這對孩子的健康成長是非常不利的。孩子因為從小沒有兄弟姐妹，必須獨自擔負起父母全部的希望，而他并沒得到健康的父愛和母愛，結果就造成一種不平衡：他在學業、專業方面很強，但在人際關系上很差。成人后，他的年齡增長了，但是心靈還是孩子，是脆弱的“草莓族”，經不起考驗，更經不起失敗。

有些家長可能會問，我也知道我的孩子有其他長處，但不讓他努力學習，他將來怎么辦？

當然，阿成的例子有點極端，我并不是鼓勵孩子不努力學習，而是想提醒家長，比成績更重要的是接納孩子，幫助孩子知道他是誰，一個人如果心理、生理都健康，那么他更容易成功。

如何從自我唾棄中走出來

筆：那么，抑郁癥患者如何從自我唾棄中走出來呢？

林：我做心理輔導的時間長了，知道像阿成這樣的人，我們不要輕易地批評他，因為他的內心受過怎樣的傷害，我們并不知道；他內心有多苦，我們無從體會。有些人越受傷越有羞恥感，越要拿好學業來掩蓋。

究竟是什么導致阿成走到了極端的地步？你我都不知道，只有神知道。我們不是神，無法完全知曉他的內心，甚至他的父母也不知道。他受到的傷害，可能來自他的同學、老師，也可能來自小時候別人說的一句輕蔑的話，讓他覺得羞恥，暗暗告訴自己，將來我再也不讓別人看輕我！如果這樣，他反而會在學業上更加努力，也會比一般人更急于證明自己的強大，也比一般人更無法忍受自己的平凡。

我輔導過生活困苦的人，他沒有這么多薪水，也沒有這么大學問，他從小被虐待，遍體鱗傷，受盡折磨，但是接受輔導后慢慢走了出來。因為他知道世人拋棄他，但我相信他，他知道他是有用的，是被愛的！當思想越來越正面，他的生活態度就會越來越積極，最終，正面的力量會帶他慢慢走出自我唾棄的泥潭。

【編輯：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