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蒙古族詩人和瑛與《易簡齋詩鈔》

摘 要：和瑛是清朝官吏、學者、詩人，其著作頗豐，種類繁多。《易簡齋詩鈔》是其僅存的詩歌選集，其詩歌以描摹景、物的詠物詩和描繪邊疆的西域詩為主，生動形象而又富含史料價值。

關鍵詞：和瑛 《易簡齋詩鈔》 詠物詩 西域詩

一

和瑛，清代官吏、學者、詩人，原名和寧，因避道光帝旻寧諱而改名和瑛，字太葊，號太庵（又作泰庵），乾隆六年（公元1741年）生人，道光元年（公元1821）歿，享年八十。和瑛為蒙古鑲黃旗人，額勒德特氏，乾隆三十六年（公元1771年）進士，入仕為官五十年，歷任三朝，隨官職升謫遷移大江南北。《國朝耆獻類征初編》與《清史稿》中均詳細記錄其官履諸職，足跡遍及安徽、四川、陜西、山東、西藏、烏魯木齊、甘肅、遼寧、河北等地，其中以駐藏八年、駐疆七年成就其仕宦生涯之頂峰，《清史稿》贊譽他“久任邊職，有惠政”[1]卷353。和瑛去世后，道光帝賜太子太保，謚號簡勤，詔曰：“刑部尚書和瑛服官五十余年，撫綏封圻，內擢正卿，總理部勤，老成勤慎，宣力三朝。驟聞溘逝，深為軫惜。加恩晉贈太子太保，其任內降罰處分悉予開復，所有應得卹典該衙門查例具奏，尋賜祭葬，予謚簡勤。”[2]卷100

和瑛平生喜好詩文，著作等身，且種類繁多，據清末民初蒙古族作家恩華編纂的《八旗藝文編目》[3]所記錄，編著有《讀易擬言內外篇》《讀易匯參》《易貫近思錄》《經史匯參》《孔子年譜》《杜律》《鐵圍筆錄》《風雅正音》《易簡齋詩鈔》《回疆通志》《三州輯要》（也作《三州輯要》）《藩疆攬要》《西藏賦》《續水經》《易注》《火龍攻戰略》《金石賞》《山莊秘課》《喀什噶爾》《古鏡約編》《太庵詩鈔》和《和瑛叢殘》等著作。和瑛的著作不僅對中國傳統經史文化多有闡釋，還為研究西藏、新疆等西部地區的歷史、地理、政治、宗教、風物提供了珍貴的史料，同時也致力于詩詞歌賦創作，筆耕不輟。《清史稿》評價其“嫻習掌故，優于文學”，“器識淵雅，述作斐然”，然“著作多不傳”[1]卷353，目前僅有《三州輯略》《回疆通志》《易貫近思錄》《讀易匯參》《回疆通志》《西藏賦》《易簡齋詩鈔》《續水經》等傳世。

和瑛是蒙古族鑲黃旗人，精通滿漢蒙藏多種文字，自幼受到嚴格的儒家文化教育，對詩文的熱愛貫穿其終生，甚至還曾因此受到皇帝的責難。嘉慶七年（公元1802年），金鄉張敬禮科舉冒考案事發，和瑛審案不明，嘉慶帝“以和瑛日事文墨，廢弛政務”[1]卷353解其職，可見和瑛對文字的熱情在皇帝那里都有所耳聞。和瑛的詩歌主要收錄于《太庵詩鈔》和《易簡齋詩鈔》中，前者為詩人自己編錄，收詩1060首，共九卷，可惜早已失傳；后者流傳至今，是研究和瑛詩歌的重要資料。

二

《易簡齋詩鈔》是在和瑛去世后，由其子壁昌、奎昌整理、其內侄吳慈鶴編纂的。吳慈鶴在序言中提及：“公暮年嘗以暇日置酒相酌，從容曰：‘予詩數卷，他日子為我輯之?！盵4]（P454），可見《易簡齋詩鈔》可謂和瑛畢生詩文的終了之作。《詩鈔》共四卷，收詩338題五百七十六首，均按年代順序依次編排。其開篇之作為作于乾隆五十一年（公元1786年）的《太平府廨八詠》，當時詩人正于安徽太平府任職知府，最后一首詩則是作于道光元年（公元1821）的《春分前一日雪》，同年和瑛去世。詩集所收詩作跨度35年，正是詩人由壯年步入暮年并輾轉流徙西藏、新疆的時間，其中不乏對邊疆風物的描摹和對自己情感變化的描述。

《易簡齋詩鈔》的編纂者吳慈鶴（1778-1826）也是清朝的官吏、學者、詩人，他在序言中如此評價和瑛：“書破萬卷，學窮百家，強識博聞，敦行不怠，抑亦文正之流亞與。公挺河岳之英，應璣衡之曜；有模楷之范，為杗棟之資，孜孜窮年，娓娓好學?！盵4]（P453）他高度贊譽和瑛學富五車，淵博勤奮，有棟梁之資質，成?？侗荆梢耘c黃河五岳的英靈相比較，比之北斗七星還要閃耀。而對于《易簡齋詩鈔》，吳慈鶴又說：“乃歐梅之替人，奪蘇黃之右席，即能思精體大，亦復趣遠旨超，自成一家?！盵4]（P454）意謂其詩歌能與歐陽修、梅堯臣、蘇軾、黃庭堅的作品相媲美，既思慮精密、規模宏大，又意旨超遠，可自成一家。

（一）隨物賦形的“詠物詩”

“隨物賦形”本是指即順應周遭環境變化，遵循事物發展的客觀規律，以達到自身的發展。此名詞由蘇軾提出，包含了他一生對于自身遭遇的反思以及對儒釋道三家哲學的吸收和融合，成就了他的人生哲學。和瑛受漢文化影響頗深，對陶淵明、韓愈、蘇軾、袁枚等詩人極為熟悉，嘗在《易簡齋詩鈔》卷一的《黃湓浦渡江遇風》一詩中自比蘇軾：“乾坤一噫本偶然，戲我何如戲坡老”[4]（P457）。其詩歌對于“景”“物”的描摹，可以套用“隨物賦形”的含義，即根據景物的不同形態給予其形象生動的描繪。

和瑛酷愛詩歌，常常詩歌隨行，所到之處、所見之物都詠入詩?！兑缀嘄S詩鈔》卷一有《太平府廨八詠》和《鐘山靈谷寺八詠》，這十六首詩題目極其工整，相當有趣。如《太平府廨八詠》分別題為：門對青山、堂開翠柏、桂苑秋香、桐林月影、明樓遠眺、射圃閑情、古樹晨煙、石臺夕照；而《鐘山靈谷寺八詠》則題為：蒼池松影、鼓殿鐘聲、銀杏棲霞、空階應掌、浮屠秋月、鐘阜晴云、曲水流觴、清泉咽竹。僅就題目來看，讀者便可跟隨詩人游覽的腳步，勾畫出其游歷的路線。其中《堂開翠柏》[4]（P455）如下：

太平府廨八詠·堂開翠柏

堂毀于明季，國朝重葺，翠柏數百株，相傳為漢晉間所植。

笑問堂前柏子禪，霜皮黛葉幾多年。

人間似鶴衙同放，州冷如村石可鐫。

鐵干直留千古月，綠云深鎖四時天。

定知燕雀難巢此，應著蓬萊最后仙。

詩人對于翠柏的描繪令人耳目一新，用“霜皮黛葉”形容其樹齡古老，“鐵干直留”描摹其高大筆直，“綠云深鎖”刻畫其枝葉繁茂，一時間這棵有數百年樹齡的翠柏便躍出紙上，直立在讀者的眼前。endprint

又有《清泉咽竹》[4]（P458）如下：

鐘山靈谷寺八詠·清泉咽竹

泉水自竹廓中流出。

卓錫飛泉古，蜿蜒竹廓收?？招臒o礙物，直節出清流。

底是洗塵念，兼之醫俗儔。茗禪風味別，濁劫不須留。

靈谷寺內有竹林，林間有泉水汩汩流出，竹子“空心無礙物”，“清流”“洗塵念”。詩歌既有對竹子和泉水的形象描寫，又暗合禪寺中竹林清泉的意境，富含禪味，是為“茗禪風味別”，非常貼切地展示出詠物詩“體物為妙”的特點。

和瑛的詠物詩根據景物的不同形態給予其形象生動的描繪，又能從文化層面予以深度闡釋，上述《清泉咽竹》就是絕佳的例證。

（二）描摹邊疆風物的“西域詩”

和瑛于乾隆五十八年（公元1793年）充任西藏辦事大臣，此后八年駐藏；又嘉慶七年“遣戍烏魯木齊”[1]卷353，先后在疆七年。在西藏與新疆的十五年，在詩人的人生中留下了極其濃重的色彩。如前所述，《易簡齋詩鈔》收錄詩歌凡338題576首，其中與西藏有關的詩歌有215題239首，與新疆有關的詩歌則為77題89首，在整部《詩鈔》中占據了約百分之六十的篇幅。這些“西域詩”不僅真實生動地描繪了西藏和新疆地區的民情風光、物產風俗，也詳細描述了該地的古跡沿革。因此，《易簡齋詩鈔》雖然是一部詩歌集，卻在另外的層面上成為研究西藏和新疆地區社會文化、山川地理等方面的重要參考資料。

《易簡齋詩鈔》卷一中有詩《布達拉》[4]（P472）云：“佛閣上層霄，橫枝法嗣遙。南浮炎海日，東下浙江潮。自在除煩惱，真空鎖寂寥。干戈無限意，那復問銀橋?！辈歼_拉宮是西藏的標志性建筑，也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大型古代宮殿，“佛閣上層霄”極其形象地將布達拉宮的外在形貌特點展現出來，“那復問銀橋”又結合文成公主的典故，將這一宏偉宮殿用短短的幾句詩歌形象地描畫出來。

又有《風戈壁吟》[4]（P512）描寫了西北獨特的風沙情景：

大塊有噫氣，一息千里通。巽五撓萬物，折丹神居東。風穴地軸裂，風門天關沖。奇哉風戈壁，勃發乾兌沖。當夫初起時，黑靄蟠虬龍。焚輪瞬息至，萬騎奔長空。石飛輕于絮，輜重飄若篷。靈駝識猛烈，一吹無停從。我度瀚海來，屈指輪臺中。忽傳伊吾廬，朵云下郵筒。恩命撫娑軍，兼馭于闐戎。泥首天山陽，圣慈感帡幪。改轍土番道，行李戎仆僮。鹻燒絕滴水，漱我醴泉豐。雪瘴凌氣海，鼓我泰夰充。天罡不可敵，默禱馮夷公。叵料驅車日，太清無纖蒙。野寮星月朗，白鳳棲梧桐。支炷不暇炊，忍饑駃驖驄。坐生巳度想，闢展變春融。乃知廣莫候，太乙叫蜇宮。履道獲坦坦，無乃憐吾窮。原筮西南利，努力往有功。蜚廉不我戲，此意感蒼穹。

詩人圍繞“風”字落筆，描寫了狂風呼嘯下“石飛輕于絮”，石頭如同柳絮一樣被狂風吹得飄走，又寫詩人的情感，雖遭貶謫，遷徙至如此惡劣氣候的西部，并沒有因此而懷有怨懟，反而“圣慈感帡幪”，決心忠誠報國。

《易簡齋詩鈔》里還有對少數民族節日的描繪。如《觀回俗賀節》[4]（P514）：“怪道花門節，刲羊血濺腥。羯雞充里，婁鼓震羌庭。酋拜摩尼寺，僧喧穆護經?；痨烊玎⒚?，石槨信通靈?！贝嗽姙榧螒c八年十月詩人調任喀什噶爾參贊大臣后所作，詩中節日為“古爾邦節”，是維吾爾族最盛大的節日。詩歌表現了詩人對新奇事物的好奇之心，同時也忠實記錄了維吾爾族的節日盛況。

和瑛的西域詩在他現存的詩歌中占據了相當大的篇幅，是研究其詩歌藝術的重要內容。

結語

現如今對和瑛的研究多集中在他的《三州輯略》和《回疆通志》這類地方志上，其詩歌成就尚未得到足夠重視?！兑缀嘄S詩鈔》作為和瑛僅存的詩集，對于了解詩人的行跡、思想和情感有非常重要的意義。和瑛身為蒙古族，受的是正統的儒家文化教育，卻又足跡遍及國土東南西北各地，這種文化和地域的雜糅使他的詩歌內容豐富，不再是文人用以娛樂的方式，因此值得研究者關注。

注釋：

[1]趙爾巽等：《清史稿》，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版。

[2]李恒輯：《國朝耆獻類征初編》，周駿富輯：《清代傳記叢刊》，臺北：明文書局，1985年版。

[3]恩華篡輯，關紀新點校：《八旗藝文編目》，沈陽：遼寧民族出版社，2006年版。

[4]和瑛：《易簡齋詩鈔》，《續修四庫全書》，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版。

（王敏 北京 中央民族大學少數民族語言文學系 100081）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