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東
郁達夫生于山水綺麗的浙江富陽,對于家鄉,曾賦詩贊曰:“碧桃三月花如錦,來往春江有釣船。”一句詩,道盡郁達夫此生所愛:既愛美景、美人,又愛美酒、美食。遍觀民國文人,郁達夫是為數不多真正可稱“風流才子”的人物之一。
郁達夫從不掩飾對美饌佳肴之愛。在福州掛職時,他不僅盡覽了奇秀的武夷山水,更吃遍了肥嫩的福州海味。三年過后,留下的是一篇名為《飲食男女在福州》的傳世美文,其中著意提到閩地名吃肉燕、蚌肉、蠣黃等。時隔數十載讀之,依然可以令人垂涎三尺。
郁達夫有名士之風,凡事務求暢快淋漓,兼之食量奇大,夫人王映霞說他“一餐可以吃一斤重的甲魚或一只童子雞”。有回赴福州之時,恰值蚌肉上市之節,食指大動的他紅燒白煮,吃盡了幾百個蚌,自覺“總算也是此生的壯舉”,回家還不忘寫到文章中,“特筆記此,聊志口福”,洋洋自得之意躍然紙上。1936年春日,郁達夫邀浙江同鄉去吃福州著名的西禪寺荔枝,寺院規矩,每人只交銀角六枚,便可隨意大吃。寺院住持聽聞才子蒞臨,喜出望外,命小和尚捧出文房四寶,邀他題詩。郁達夫正吃得興起,推辭說:“面對這么好的荔枝,盡量吃還來不及,哪有心情吟詩寫字?”無奈對方再三懇請,郁達夫只得提筆揮毫:“鵷雛腐鼠漫相猜,世事困人百念灰。陳紫方紅供大嚼,此行真為荔枝來。”最后一句的直白,讓人禁不住莞爾。食多了荔枝的郁達夫,回家后肚痛難忍,腹瀉不止,估計免不了暗自在心頭斥責蘇軾的“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真乃無稽之談。
比起美食,郁達夫更偏愛美酒。他的《自述詩》中有一首,“兒時曾作杭州夢,初到杭州似夢中。笑把金樽邀落日,綠楊城郭正春風。”講的是他十六歲時去杭州求學,一到杭州便與同伴數人在酒樓聚飲,直至日落,直至大醉。成年之后的郁達夫更是嗜酒如命,不僅留有“大醉三千日,微醺又十年”的名句,日記中更是隔三差五便可見“喝酒三壇大醉”這般的描寫。善飲的他在《飲食男女在福州》一文中除了憶及當地的佳肴,也捎帶著表達了對當地酒的不滿,說“福州的那一種土黃酒,也還勉強可以喝得”,只是“味道略苦,喝多了覺得頭痛”,而“福州一般宴客,喝的總還是紹興花雕,價錢極貴,斤量又不足,而酒味也淡似滬杭各地,我覺得建莊終究不及京莊”。談及武夷山名茶“鐵羅漢”“鐵觀音”,評價也是“酒醉之后,喝光三杯兩盞,頭腦倒真能清醒一下”,不愧是名副其實的酒鬼。
常飲常醉之人,難免夫妻失和。有一次,郁達夫肺病初愈時,被朋友喊去喝酒,席間有他最愛吃的一道菜熗青蛤。美酒、佳肴、良友,郁達夫興高采烈忘了歸途,凌晨時分醉臥于大雪紛飛的街頭,幸被一早出門尋夫的妻子王映霞發現,從此受到了妻子的酒禁。酒禁再開之時,卻是妻子要與他分手之日——王映霞說郁達夫“浪漫腐化,能力薄弱,不堪同居”,揮劍斬了情絲。這一夜,郁達夫與朋友曾夢筆一人提一壇紹興花雕,在飛蛾圍繞的昏黃電燈下,直喝到天光泛白,晨曦微露。酒醉的郁達夫揮筆作詩一首:“不合攜家事遠征,漫天風雨聽雞鳴。南行幾斷杯中酒,此夕何妨盡醉傾。”憶及往事,多情的郁達夫泣不成聲。
抗戰時期,曾發布大量抗日言論的郁達夫流亡蘇門答臘,隱姓埋名的他自己釀造販賣白酒,據說他故意將白酒的度數釀得很高,要以此來毒害當地日本駐軍的身體。抗戰勝利前夜,他被當地日本憲兵秘密處決,尸骨無存。也不知道臨終前的一刻,他有沒有想起那個漫天飛雪的清晨,醉臥街頭的他被人喊醒,朦朧望去,是自己妻子焦急的面龐,那張臉孔,足以融化遍身堅硬的冰凌。
責任編輯/劉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