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陽內金生： “三包”開創者

趙曉東

【編輯留言】這是一個經營有道的老品牌鞋店，從名字、質量到銷售手段，都堪稱業界先驅。隨時光流逝，社會變遷，它無奈成為記憶中的佳話，我們還原它的輝煌，懷念它的創新誠信，卻禁不住反思為何我們未能堅守，讓它成為走向國際的“私人定制”。

“頭頂慶豐潤，腳踩內金生”是形容舊時沈陽人的打扮，一頭一腳都是精品名牌。

1934年溥儀“登基”的時候，這一頭一腳也全副裝扮在他以及身邊的文武大臣身上，不知不覺間他們都成了老沈陽名牌的活廣告。

鞋子跟著時代走

內金生鞋店始建于1914年，即民國3年，闖關東而來的河北人康豫州、王中和、何煥庭之母何氏以及梁品三等人合資?？翟ブ菔堑谝蝗卫习?，因生產的布鞋做工精致、貨真價實而馳名東北。

店名取意“店內生金”與“鞋內生金”，前者求自己生意興隆，后者是為買鞋的主顧討個吉利，同時滿足了買賣雙方的心理，當時的人不禁叫絕，用現代商業的視角看這也算“雙贏”的概念吧。

果然，這個名字一經推出，想被人忘記都難，加之股東康豫州，本就是個鞋業的行家里手，精明強干能言善辯，他力主經營鞋店必須樹立信譽，材料質量都要上乘，不久內金生就站穩了腳跟。

與衣帽等不同的是，鞋子除了追求樣式的審美功能外，更是一個易耗品，而且中國古代人一直看重對足的保養，所以鞋子的耐磨性與舒適度更是衡量鞋子的關鍵。內金生鞋店對他們所制作的鞋子，其要求苛刻到什么地步，先看一段當時老工人的回憶文字：“納鞋底規定……方寸49針，即每寸7針，每行7針；上鞋規定，每寸針碼三針半，一個套上一針，不許套甩；上完的鞋，必須前后周正，前沖與后跟必須高低一致，成品須達到里白外凈。”

流程規定細致，極大程度地避免了手工藝者在制作過程中的人為失誤，可想而知，這樣細細縫制出來的鞋子，只怕比縫紉機的針腳也是不輸的，成品出來連個線頭都不會被留下，可見制作者細心程度。

此外，對于制鞋原料的選擇，商家也是優中選優。比如，鞋面是當時英國的名牌“榮泰牌”的頭號、二號純毛禮服呢，俄國“青平呢”，日本“司馬相如牌”，鞋底料選用進口的三色牛皮、香港法藍皮等。其他所使用的國內材料，也都是精挑細選的軟緞、白氈，納鞋底選用大麻制繩，糨糊都是用“綠兵船”牌的上等面粉。

內金生鞋子很快迎來了第一個銷售高峰。老板康豫州則繼續開拓市場，豐富品種。增加花色、樣式只能算常規動作，鞋店特意生產了少數民族、戲劇、僧道和尼姑的用鞋。僅以女士鞋為例，他們就分別制作了未纏足女士所穿的分平足鞋、纏足女士們所穿的尖足鞋，以及特意給那些曾經纏足后來又放開的女士們所穿的放足鞋三種。

市場細劃如此，讓人不得不感慨商品緊跟時代的風云變幻，小小鞋子便是一個小型博物館，足以反映當時的時代風貌。

錢毛鞋不毛

內金生的品牌一炮打響，口碑出來了，傳說也跟著不脛而走。坊間最傳奇的是關于“內金生”三字的獲得，竟然一下子攀到了前朝康熙的頭上，說這位素愛私訪的皇帝，在第一次東巡來到沈陽祭祖過程中，乘興微服到中街，看到一家店鋪既沒匾額，也無楹聯，里邊老兩口正在做鞋?？滴跽{皮地問這老兩口：“我想買雙靴子，可沒帶錢咋辦？”兩位老人都是厚道人，異口同聲地說：“到這買靴子是看得起我們，你盡管拿去穿好了，什么錢不錢的。”

這下子康熙受了感動，便寫了一幅楹聯作為報酬，上聯是“大鞋楦小鞋楦打出窮鬼去”，下聯對“粗麻繩細麻繩引進財神來”，橫批“店內金生”。寫完之后，康熙皇帝還蓋上印章，此后，老兩口就將店名改叫“內金生”。

無論這傳說是因內金生成名而起，還是鞋店取名時用到了這傳說中的創意，都不得不承認，這是一種高明的營銷策略，不但樹立了品牌，而且利用康熙皇帝的權威固定了鞋店誠信的形象。

事實也真是這樣。據說如果在內金生買鞋時顧客錢不足，但凡說在明處，少給幾個零頭同樣可以把鞋拿走，以至于在貨幣貶值的時期，有了這樣的說法：“把錢存到銀行里，不如買內金生的鞋合適，錢毛鞋不毛?！?/p>

如此經營的內金生鞋店，在大部分的歷史時刻中，都是熙來攘往、顧客盈門的，甚至曾日產量達到200雙。

兩任老板家里嚴

然而，天有不測風云，1928年，康老板病故，原來的二老板、外號“三個大”的王中和接任成為第二任老板。

王中和其人，據說是因為“個兒大、腦袋大、眼睛大”，因此外號“三個大”。有關王中和其人其事，如今來看距離我們很遙遠。能夠為我們提供一些回憶的王桂珍老人，出生于1932年，已經82歲高齡，他是王中和的孫女。

在她的介紹中，王中和有四個兒子和一個女兒，王桂珍的父親是王中和的二兒子?！拔腋赣H一共有八個子女，她是長女，從小在家族的四合院里長大?！蓖豕鹫湔f。

在王桂珍的印象中，爺爺最大的特點就是嚴厲。“我們家是一個家教嚴格的大家族，爺爺是全家人的大家長。他特別傳統，只有一房媳婦。每天早晨，母親都要帶著我們幾個小孩到爺爺奶奶的窗外請安，我母親請安時會喊‘爸爸起來啦！每天晚上，爺爺從外邊回來，幾房兒媳婦和孩子們都要起立。我們那時候都特別怕爺爺?！?/p>

100年前的創意

雖然在孩子們的眼中，王中和是嚴厲的大家長，但在外邊，王中和卻被認為是個“善于言談，有魄力，人緣好”的生意人。王中和上任后干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拆房子。

原來的內金生店面是個平房。在王中和的力主下，內金生拆了原來的平房蓋起了三層小樓，并跟房主約定好，產權仍歸房主所有，內金生擁有承租權，建房費從租金中扣除。在那個時代，房主可以任意決定是否租房以及是否增加租金，承租方只能被動接受，而這個約定，對于房主可以不出錢得到新樓房，對于內金生可以免除十來年內“被搬家”的困擾，不得不說又是個一舉兩得的決定。

當時的王中和二十七八歲，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在經營方面，他膽子大，主意也多。

就在新樓建成開業前，王中和想出了一個買鞋“掛彩”的新辦法，顧客買鞋時會在鞋內找到一個隨機的紙條，上邊寫著什么彩號顧客就可以到柜臺去領取什么贈品，張張都有，不過分大小獎而已，也算中獎率百分之百。這個辦法不需要印刷，也不用專門發行，成本很低，又合乎經濟原則，據說有一回一個農民只花了七角五分買雙鞋，中彩卻得到了價值十多元的掛鐘，一下子全城轟動，顧客蜂擁而至，買鞋之意全為了中獎。

這樣的促銷方式，直到今天，還在被后人一次次地重復使用，花樣翻新不一而足，也算是個經久不衰常用常新的營銷手段了。不過，畢竟這只是一時之計，王中和這個營銷高手，此后又提出了“三包”概念，即“包退、包換、包修”，“只要鞋底斷折、開幫綻線，無論何時買的都按三包處理”。

看到這一段的歷史時，不由得暗自贊嘆，這個老板果然有王者的經營之道，好大的氣魄。難怪當年張作霖的五姨太、張學良以及東北軍的官紳名流紛紛來此光顧，最后甚至闖進了溥儀的長春“皇宮”，也就不足為怪了。

漸漸沉默

上世紀三四十年代，社會紛繁混亂，王中和因為經營得當，家里積攢下不少錢，于是，便在小北門附近建了一個三進院落的大房子。如此一來，難免被土匪盯上。王桂珍的三妹王穎老人回憶說：“具體是哪一年也記不得了，反正是胡子進了家。我只記得平時家里的大門都是關著的，那一天忽然就打開了，來了好些人。他們把我們小孩子都趕進屋子里，讓蹲在地上，還把眼睛都給蒙上了。據說，后來爺爺讓各房兒媳婦都拿出了首飾細軟，這樣胡子才走了。”

1947年國共爭奪東北，在戰亂中，王中和全家坐著飛機去了北京，直到戰事平息才回來。在那個時代能帶著一家人飛往北京，按今天的邏輯，王中和怎么也算“土豪”了吧。

新中國成立以后，內金生跟大多數民國時期的老字號一樣，響應政府的號召參與公私合營。1957年，內金生與潤記帽店合并，新組建“內金生鞋帽店”。

那個時代的王中和，在孩子們的印象中變得更加沉默，他捐出了幾乎全部的家資，一家人也搬離了原來的四合院大房子，分散在各地居住，并且慢慢遠離從前的家族企業。直到王中和去世以后，家族與鞋的關系畫上了終止符。

王桂珍老人的父親曾經營過一個小鞋店，但后來終于沒有延續下去。“到了我們這一代人，家族里再沒有從事制鞋這個行業的了?！蓖豕鹫鋰@息著說，“我們也曾經去申請要回我們家的老宅，但是因為沒有房契始終沒有成功?！?/p>

內金生的故事經歷了時代的變遷，慢慢成為了一段記憶。而直到如今，還是有本地的老人會懷念內金生，懷念的當然不只是鞋子，還有誠信商家的經營之道。

責編/王歡

wh@lnddgr.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