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鳳仙
當今中國正處于快速轉型時期,伴隨著城市化的迅猛發展,城市人口比例不斷上升,農村人口比例相應下降。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統計局2012年的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數據顯示,我國當前城鎮人口為71182萬人,占總人口比重的52.6%;農村人口64222萬人,占總人口的47.4%[1]。1978年中國城市化率僅為17.9%,僅僅30年間,中國城市化率增長了近兩倍。在城市化大幅度提高的背景下則是農民失地的社會現實,我國當前失地農民數量已達4000~5000萬人。這些人在缺少相應的條件和心理準備下,被政府統一安排進了安置小區,安置小區已經變成了一個專有名詞,和農民工、外來妹等一樣成為一個歷史標簽。在這些安置小區,在面臨著由鄉村社會差序格局的生活方式向城市社區單元格局過渡的歷史背景中,如何對安置社區進行有效的管理,順利完成這種歷史過渡是當前安置社區管理中的一個重要問題。
筆者選取了NJ市D社區作為調查點,在NJ市D社區的城市規劃中,P新城區涉及2個農村社區,J村作為新城核心位置,全部被拆遷,J村原轄區面積4.8平方公里,其中3.7平方公里在新城規劃里。涉及總戶數700戶,總人口3068人,D村的土地全部被征收,居民被統一安置到D社區,被拆分并入到新成立的D社區。D村原有人口2320人,戶數為650戶。該社區共計安置1500多戶,居民6000余人,基本都是原先D村村民和J村村民,還有部分早期拆遷安置戶,是一個較為典型的農村安置小區。該社區較為集中、典型地反映了拆遷農民在土地換保障后的真實生活狀態。在從差序格局到單元格局的轉變過程中,該安置社區內部的生活主體以及管理主體進行了如何的轉變?失地農民又是如何應對這些轉變?這些變化對他們的生活產生了什么影響?帶著這些問題,筆者走進了D社區進行了深入的個案訪談和問卷調查。
1.困頓與封閉——居民生活場域的單元化
在生活方式上,差序格局是以血緣為核心高度耦合地緣和業緣的一種生活方式。其中的社會網絡是內斂和相對封閉的,人們的社會關系主要圍繞血緣、地緣和業緣關系建立并被局限在一個相當有限的地域空間里。人們生活方式相近,生產方式趨同,價值觀相似,鄰里關系親密,是一個高度同質性的社會。生于斯,長于斯,老于斯,常態的生活就是終老是鄉,人和人的關系是與生俱來的,是先天性的,而非后天選擇,是先我而存在的一個生活環境[2](P28~32)。被安置于城市社區里面生活的農民,其生活方式經歷了一個再置的過程,在這一過程中,原有差序格局的生活方式被打破,被安置的村民面臨著諸多關系和經驗的調整與切割。
其次在社會關系上,他們社交的空間被壓縮,在量上被消減,在質上被切割,呈現單元化傾向。他們大多只能固守在單元內部,出了單元,外面的世界是陌生的。在以前,他們有固定的社會網絡空間,門前屋后等都是他們交往的自在空間。在量的方面,現在如果串門,只有到各自所在單元的家庭內,這在無形中加大了交往的心理負擔,加之串門要給對方帶去相應的禮物,串門變成了負擔,鄰里之間自然減少了來往的次數。在質的方面,他們也面臨著與原有的社會關系的切割,離開以前農村社會中的屬地關系,他們的鄰里關系和親屬關系都面臨離散,血緣關系逐漸淡化,地緣關系也開始逐漸依附于業緣關系。初入城市的農民對于這些改變有著種種的不適。
2.公與私的混沌——單元內的秩序亂象
剛進入城市生活的農民不熟悉現有的社會秩序和規范。以前生活太多是隨意的,不需要去考慮別人的感受,因為他們的生活距離足夠保持相對的獨立性,不會因為噪音、行為等影響鄰居。但是在城市單元中,居住空間的集中性把單元內的所有住戶在空間上形塑成了一個相互影響的空間集合體。比如,在自己家里走路會影響到別人,樓上的半夜不睡覺,樓下的自然也別想睡著,這些原先不存在的矛盾這個時候開始出現了。故而,安置社區存在的問題絕大多數都是因為鄰里之間缺乏溝通,又不熟悉彼此的生活習慣而導致的。
另外,在原農村內部的生活空間里,每個家庭之間的空間界限分明。但是在安置社區,很多人不清楚公與私之間的界限,認為樓道門前就是自家的空間,以至于部分樓道變成了雜物堆放處。然而,雖然每個人都怨聲載道,但是每家都盡可能地多堆些東西在樓道里。
3.陌生與審視——對社區內部管理要素的陌生
很多居民對于社區內部的各個要素是陌生的,他們大多不知道如何與這些日常生活中起著重要作用的機構進行溝通和表達。以前的生活里沒有這些要素,或者這些要素對于他們的日常生活很遠。但是現在很多要素都與他們息息相關,如社區環境差了,他們就會有直觀的感受。社區領導都是開著車來來去去的,要找他們還要去辦公室,辦公室總是給他們以權威感和陌生感,缺少了主人心態的安置小區的成員對于城市生活原則和游戲的不適應造成了他們對于社區生活滿意度的低評價,具體情況見表1。

表1:居民對于D社區主要要素的滿意度調查表(Total=90)
1.管理與認同的脫域——權威系統的漸變
在傳統的村莊內部,總是存在著體制內權威和體制外權威,這兩個權威系統各司其責,共同在村落的生活中發揮著不同的作用[3](P43~50)。作為體制內權威的村干部,他們是國家政權的基層延伸和觸角,依靠法律賦予的權利進行村落治理,是外生于村落生活的,他們是村落權威的核心部分。另外一種權威則是體制外的權威,他們內生于村落內部,是在村落日常生活中逐漸成長起來,獲得村民的高度認同感。這些權威對于調解村莊的糾紛等起著主導作用,在某種程度上,他們是倫理治村的主體,依靠傳統、習俗、習慣、鄉規民約等一些非制度化的社會規范,非強制性地迫使村莊成員順從既定的社會秩序,進而實現村莊內部的相對平衡。這兩套權威系統并行不悖,在農村社區場域內部共生,具有較強的互補性,也是農村社會場域系統運作的權威保障。
混凝土防滲加固技術是當前應用較為廣泛的一種技術,利用混凝土進行加固,可以改善土壤的透水性能,起到防滲加固的效果,現在最常用到的幾種混凝土加固技術為帷幕灌漿法、自凝灰漿防滲墻法、高壓噴射防滲墻法。
伴隨著社區管理“村改居”的轉型,在管理方式上實行了以居委會作為治理主體的社區治理方式。村莊原先的權威系統發生了變化,外生的權威轉移到了社區居委會內,成為城市基層政權的延伸和觸角;而另一部分內生的權威在缺少了場域空間位置和差序格局的文化氛圍中,逐漸消融、淡化。在這樣的安置社區生活空間內,權威系統與居民的認同出現了脫域,權威系統成為法理公式化的外部鑲嵌,使得居民對其的認可在逐步淡化。
D社區由幾個不同的村莊合并組成,社區管理人員與社區居民之間是在陌生的世界中來建構彼此的關系職責。居民不熟悉社區管理者,不愿意去主動和社區管理者進行互動。社區管理者雖然在名稱上變為了社區居委會成員,但許多居委干部并沒有真正樹立起服務意識,還是停留在農村社區的管理思路上,這使得管理模式和安置社區的現狀出現了脫域現象。他們的權威性出現了衰退,而新的權威體系卻沒有建立起來。一方面,村民對于倫理場域的脫域和消融,使得他們無法找到自己在城市社區生活的依據,僅有的單元房無法重構出他們的倫理文化,從而成為無根的一族;另一方面,農耕文明與城市文明的二元對立,他們又缺少城市居民的生活習慣和法制慣習,而且他們對于城市居民的生活方式具有本能的排斥。
被訪者Q:“我們有事找他們,就知道說,好好,你們先回去,我們研究好就給回復,還不是一等再等啊,什么事情也不會辦,還讓人宣傳讓我們交錢做什么物業費,給收垃圾的,交這個錢那不是冤枉嗎,以前我們沒有交錢,垃圾不也照樣沒有了啊。”
被訪者M:“以前還能直接到他家里找人,現在到哪里去找人啊,弄個什么社區委員會,人也不在里面,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呢。”
2.生活與整齊的對立——無法控制的社區
安置社區在外觀上最為突出的就是私搭亂建的情況較多,社區環境臟亂差。很多安置居民依然按照農村生活習慣,把社區當做家庭來生活,在單元房旁邊種菜、養雞、私搭亂建等,這也是他們對于過去生活方式的一種延續。在他們的眼中,是沒有社區形象這一概念的,他們更加關注的是自家門前和生活的方便。
被訪者H:“這里面這么多地,他們用來種草也不許我們種菜,真是敗家,我們種菜不也是綠化嘛,也是綠油油的,也很好看啊,還不如把這些空地都分給我們,一家一點也行啊,種菜吃,多方便啊,這城市什么都要買,每天都要跑很遠去買菜,太麻煩了,買的菜還不好吃。自己種菜多方便啊,他們上面就知道要好看,不知道我們實際要什么呢。我們原來在家里不也是在院子里養雞,也沒有見什么傳染病,就他們城里人事多。”
社區居委會主任:“我們現在主要的任務是鏟菜打雞,呵呵,這些人呢,他們還習慣于自己種菜養雞什么的,沒有地方,他們就把小區里面的草皮都鏟掉了,種些小菜什么的,還不用化肥,說那個沒有營養,長出來的菜不好吃,就弄那些大小便澆菜,哎,小區里面整天臭烘烘的,還有很多人家養雞,晚上把雞弄在陽臺上,公雞半夜打鳴,白天把小雞弄下去放,到處都是雞屎,還有養狗的,大草狗,見著小雞就去追,真是雞飛狗跳啊,我們上去和他們做工作,讓他們把小雞處理掉,這些人就說,你們就許人家養狗,叫寵物狗,我這雞是寵物雞,不行啊。很多人家都在樓道里面把大柜子用釘子固定在墻上防止我們清理,不清理,那都是隱患啊,發生火災什么的怎么辦呢?你看下面這些塑料棚子,都是他們自己搭起來的,整天跟著他們跑,他們還振振有詞地說我家這些東西放哪里去?拖拉機、四輪機什么怎么能被風吹日曬呢?你們這些人不知道東西金貴啊,就知道要好看,好看能吃飯啊。我們還被嗆了一頓。”
筆者通過進一步的調查發現,在小區里面種菜養雞的基本都是老年人,年輕人長時間在外務工,他們沒有時間、也沒有心思在小區里面種菜。而這些失去了土地的老人們之所以熱衷于在小區內種菜養雞等,有著現實和情感的雙重因素。一方面這些老人失去了原先的土地后,無所事事的他們盡可能尋找自己熟悉的事情來打發自己平日的寂寞,一片小菜地無疑成為了他們日常生活的一個點綴。另一方面,他們基于對土地的天然情感,與土地打交道是他們最為熟悉的、最為自豪的事情,他們正是通過這小片的菜地和雞鴨等熟悉的生活場景來塑造自己日常生活的意義。
H老人:“在家里面呆著頭就疼,出去跑也沒什么意思,你別說,一到了自己弄的菜地里面,哎,就有勁了,也不累,不知道半天就過去了,心里也暢快了很多哦。”
3.繳費與服務的陌生——無法延續的物業
在城市社區,花錢買服務已然成為共識。但是對于農村居民,這是強盜邏輯了,他們以前住在鄉村是不交任何費用的。在安置社區,他們認為這個物業就是純粹騙錢,甚而很多居民直言,我們不需要物業,也沒有看見他們做過什么的。在這樣的情況下,社區的正常運作還是要做的,如果基本生活環境和生活設施癱瘓,社區居民還出來鬧事,事情就更加不可收拾,這部分費用目前還只能是當地基層政府來買單。
D社區主任:“小區里面的路燈以及樓道燈等電費和維修費用一年要50萬元左右,我們也沒有錢來墊付這部分費用支出,只好向街道那邊申請,由街道來進行調控解決。”
D街道辦副主任X:“我們現在主要還是進行先期墊付,要保障這個社區的基本運行啊,要讓這部分拆遷的農民進來能進行基本的正常生活啊,否則,下面的拆遷工作會更加困難,這個事情變為城里都不能住人啊,誰愿意來住進來呢。這個問題如何解決,我們還沒有具體的規劃,只能是目前的情況維持。”
D街道辦城市建設科科長:“就這個社區,我們街道第1年30萬支付,第2年要支付50萬,主要是衛生保潔綠化、電梯等等。因為隨著入住人口越來越多,各種公共設施的損耗也會越來越多,所以費用就會越來越高。”
安置社區由于先天不足,即建筑質量一般,樓間距偏小,區域結構不合理,處于城郊位置,地理位置偏僻,生活配套設施不全,故而在后天上的凌亂不堪和混亂狀態貌似也就有了其合理的邏輯思維和解釋。
單元格局下安置社區的實質性問題有兩個方面:其一是安置村民的后續生存問題,即他們如何在城市中安身立命,維持自己的生活并且不會下降到城市的最底層;其二是消弭城鄉二元文化沖突問題,即鄉村的差序格局體系中的農耕文明與以單元格局為代表的都市文明的相互適應性問題。應該說,消除安置社區的概念標簽才是使失地農民真正開始自己城市生活的起點。
1.重造社區權威系統——快速實現社區權威系統的合理化
權威得以實現的前提是權威的承受者認可和接受權威。當前社區管理中的重要問題是社區權威系統沒有獲得社區成員的認可和同意。因此,樹立社區居民對社區居委會的認同感應該是當前安置社區管理再置的首要任務。消除利益的對立,切實樹立服務意識,公平管理,逐漸實現管理方式與單元格局的居住方式相互適應和協調,獲得失地農民的認可,是實現安置社區有效管理的關鍵步驟,從而獲得居民的高度認同。
2.營造社區——消弭城鄉二元文化的對立與沖突
如前所述,安置社區的居民對于傳統鄉村農耕文明的留戀無疑會增加他們的生活成本。這種不適應也是諸多安置社區內部社會秩序混亂、成員個體失范行為和越軌行為較為凸顯的一個重要因素[4](P182~198)。因此,安置社區管理再置的另外一個重要任務是“營造社區”。安置社區的社區營造活動應緊緊圍繞社區居民,鏈接城鄉二元文明的優秀合理內核。在社區中,構建合理的社區文化,引導社區居民的單元化生活方式,在人際交往中注重傳統文化的規訓作用,同時運用現代的法治理念積極引導居民行為方式,逐步消弭城鄉二元文化在安置社區內部的對立,實現社區居民之間、以及社區居民與社區環境形成緊密的社會性聯系,在單元格局中的居住方式實現差序格局的倫理性[5](P95~100)。逐步消除安置社區和失地農民的社會標簽,真正實現居民在單元格局中的生活自在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