皺紋

金山

王伯卷著褲管，赤裸著雙腳，站在那滿是裂痕的水稻田里。他腿上突兀的青筋一直綿延到腳下，似乎他腳下田里數不清的裂紋都通向他的血脈。他熱愛這片土地，像呵護孩子一般呵護著它。他亦是這片土地的孩子，戀著這片土地。

那是個落火的夏天，烈日把一切都烤得軟軟的，熱浪在空氣中不住地翻騰，所有的綠色在這時都屈服了，靜靜地趴著一聲不吱，生怕一抬頭便被烈日奪去性命。對此，王伯的心里火急火燎的，因為這樣的天氣已經是第五天了。

記得去年這段時間也是這樣的鬼天氣，村里水泵撅起屁股拼命吮也吮不出一點水。結果水稻歉收，逼得大伙兒今年都改種了其他莊稼，只有王伯還倔著，依舊種水稻。今天，他焦急地來到了田里，眉宇間擰起的疙瘩、古銅色的臉上起伏的皺紋，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格外明顯。他叉著腰，靜靜地凝望著腳下這塊地。原先田里的水很足，現在卻只有道道像蛇一樣盤曲的裂紋，稻子無力地耷拉著腦袋。過幾天，稻子就該揚花了，再沒有水，今年又只能收秕稻了。

回到家，王伯悶悶不樂，坐在門檻上猛吸著卷煙，像是在琢磨著什么。第八天了，還是沒有下雨，還是一樣的灼熱。王伯實在是坐不住了，他又到了田里。這時，田里已經完全干了，連水痕都沒有。土地表層像是燙傷的皮膚，塊塊卷起；水稻的腰都已彎了，稻葉漸漸皺縮起來。王伯赤著腳站在田里，小拇趾都陷進了一道裂縫里。他的表情變得更凝重，面頰的皺紋似乎更多更深了，條條皺紋中都滲著汗。他把煙頭一扔，作了個決定：挑水澆地！

那道道干硬的裂紋如同一張張饑渴的嘴巴，一兩桶水倒下，很快滲進了縫隙里。鄰里和老伴都認為這是杯水車薪，但他卻絲毫沒有放棄。小河離王伯的稻田不太遠，可在這大熱天里挑水著實夠嗆，沉沉的水桶壓彎了扁擔也壓彎了他的腰。那是傍晚了，也不知道挑了多少桶，王伯的表情變得異常痛苦。終于，他放下扁擔，坐到了路邊，用手微掩著臉，那雙粗手也如同田里沒潤到水的土地般干枯。他太累了，可情況并沒好轉。

過了兩天，小河都干了，河底也開始出現了裂紋，就像是王伯臉上的皺紋，越來越多，越來越大。但王伯的眼里焦急，卻并不絕望，他彎下腰用他那蒼老的手撫摩著腳下的裂痕，像是有一肚子話要向土地傾訴。他最終決定從更遠的那條大河里挑水過來，可這路程是先前的好幾倍。但他還是行動了，沒人能攔住他。他的每一步都變得蹣跚，變得艱難，他咬著牙，心里想著那干裂的土地。

終于，王伯還是倒下了。他躺在床上，眼神變得暗淡，臉上的皺紋變得更多，似乎一下子蒼老了很多。

夜里，還是像往常一樣悶熱。忽然一聲悶雷滾過，“啪、啪、啪……”竟然下雨了，一傾如注，下得好暢快！

躺在床上的王伯，看著這滂沱大雨，又瞅瞅老伴，臉上的皺紋舒展了很多。他欣慰地說：“今年咱城里的兒子不用買米了。”

點評

行文緊緊圍繞“皺紋”這一明線，將王伯質樸、執著的個性描寫得淋漓盡致。文中除了對王伯的皺紋進行了細膩的刻畫外，還進行了極富創意的演繹：一是將王伯的皺紋同土地的裂紋聯系在一起，這種刻畫有著滄桑厚重感。這樣，王伯已不再是獨立的一個人，而是經濟欠發達的農村成千上萬的農人的真實寫照。二是文章的結尾處對皺紋的刻畫和語言描寫將人物的內心世界揭示出來，由此反觀他前面的執拗、苦惱、勞累，就可以明白他之所以如此的原因。

【李正浪/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