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格，血紅的夕陽

柳袁照

你是一個高度

荒原的高度

雪域的高度

人性與佛陀的光輝都曾把你照耀

你已不再巍峨

不再人流如織

你早就開始風化

風化是你惟有的容貌

跋涉萬里

然后，在只有寂寞

寂寞得連荒蕪也沒有的高原之山巔

沒有樹

沒有草

沒有一絲絲念想與依靠

只有悚立

只有原始

只有近乎殘暴的

血紅的太陽之光照

你通紅

你充滿活力與血性

頹杞的墻

頹杞的門窗

頹杞的洞穴與洞穴之間的廊道

從頹圮的早晨

到頹圮的傍晚

從東方開始走到西方

同樣以血腥

太陽對你觀照

在最炎熱的午后

我走向你

走向你不如說爬向你

我氣喘吁吁

我渾身散架

我頭崩欲裂

我必須在烈火中抵達一個高度

這個高度在札達

一個久遠的王朝

不可思議的痕跡暴露在我眼前

歷史的帷幕拉開了

我看一場戰爭

在此廝殺

巖石殷紅

巖畫滴血

這個舞臺多高啊

顯示了兇殘的高度

兵刃在這個高度之危巖

我分明還聽到匍匐在地的祈禱

我看到香煙裊裊

我需要仰望

需要重整情感思緒

立定腳跟

可是，如今

我所看見的是牦牛絕

鳥飛絕

只有云彩

松懈

又漫無邊際

突然，一場大雨

從九百年前飄來

還伴雜著

六百年前的冰雹

三百年前的風

從頭到腳

向我砸來

肅穆如墨

悲壯如殤

烈日與狂風驟雨

轉換僅僅只是一瞬間

一瞬就是千年

百年也就是相顧一笑

海拔五千多米之上的古城堡

煙云繚繞

海拔五千多米之上的彩虹

褪了又高照

我爬過廢墟

走入古洞穴里

度母與喇嘛

前生與今世

與一絲光照照進來的影子

混合成角落里的影子

壁畫里的影子

都走近前來

與我鞠躬敘述

我期待這時候

有一只白狐

從更深更幽的深幽處出現

遮蔽我的恐懼我的恍惚

然而，奇跡并沒有出現

我的手我的腳

卻觸碰到了白骨

是土司的顱

還是美人的手

一個個影子

坐起

又站起

那些漫山遍野曾經的格桑花

在我觀它的這一刻

只觀我亦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