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敘的詩

馬敘

舊中秋

月亮太舊了。我也跟著舊。還有你，也跟著舊了。

但是你還沒有舊到家，舊中還有新的部分。

我回過頭來看你

——眼睛閃亮，言辭偏少，不贊美，不慌張。

這一刻，我關門，寫詩，不看月亮。

這一刻，不看月亮，我仍然知道自己的舊

——舊。舊了。舊了了。

左手是左派的，右手就被自己所攻擊。

自身的分離把自己不斷地搞舊。

就如月亮被云朵搞舊，故鄉被中秋搞舊。

而全新的你，已經被今天迅速搞舊。

但，你總是竭力保持著新

——新面孔，新衣裳，新思想。

面對年代，一個月亮不夠

許多個月亮，排著隊，繼續搞舊我

然后

由我來搞舊秋風，搞舊大地，搞舊這首正寫著的詩。

遇見你時，你已經舊得讓我差一點認不出了

你現在也正努力把我搞舊

——在高速公路的兩旁，沿線丟下了一處又一處舊房子，舊衣裳

丟下了許多個舊月亮與一個舊中秋。

今晚，我接到了一個遙遠地方的電話

——喂，喂！

一個全新的聲音，那么陌生！

想起李白

想起李白，酒又多喝了三兩。

為了喝酒的理由，就經常要想起李白。

甚至夜里睡不著。

為了睡不著的理由，也要經常想起李白。

李白被經常這樣地想著，他感到累么？

李白，李白

李花開了，李花是白的。

其實梨花也是白的。

玉蘭花，百合花也有白的。

這樣一想，也就沒什么了。

只是李白的詩寫得太好了，甚至都夢到他的詩了。

再后來，想想，李白也死了。

所以后來的李賀，也死了。

還有，現代的海子也死了。

再有，還有顧城死得太奇怪了。

所以，還是酒好

一碗白的喝下去，不夠，再加三兩，再喝下去。

李白就出來了。

再出來一個月亮，再投下一個影子。

對了，就這樣，把杯子高高地舉起，喝。

喝完了

——再吐出一個扁平的自己！

湖 畔

幾個人走在湖畔，其中一個有著不一樣的心腸：

我看到了這個專注看湖的人

——一臉的嚴肅，僵硬的姿勢！

這不是他的湖！

小水波激起人間的愧疚。

只有我，一直等待著他的憤怒、轉身和離去。

樹上一片將落未落的樹葉，測試著我的空前耐心！

天空無力給他一絲微風。

自然也一樣，自然分不出一丁點的刀鋒和色彩。

他離開。平靜地離開。

他的倒影還在湖面

——被壓制的波浪。我明天再來聽它的喧嘩！

小王，小王

中秋節若干天之后，還是要涉及到月亮。

是啊，這么明亮，多好的材料！

我看到，這些天里

——它的一半拿去做了閃電

剩下的一半已經黯然

剩下的一半，落在了小王的身上

——小王坐在店里面，正看著剩余的月餅發著呆

他心里的黑暗，與女友離開有關

陳舊的甜蜜，已經更加陳舊

小王啊，我無法確認你的失意

小王啊，未來的失意還會更加地大

從店里的寂寞里摸出一把更深的寂寞。

寂寞它不抽煙，但它認卷煙為兄弟

它也認月亮為兄弟。

哦，寂寞，卷煙，月亮。

三件親人似的事物，讓小王往歲月更深處瞭望

閃電在遙遠的天邊閃現

一下，又一下。

小王就這樣，坐在店里

把閃電看作自己新的兄弟。

它拉走小王心里的寂寞

沒有了寂寞的小王，心里已經完全空了

這一天下午

小王心里空了。

這一天下午

小王就這樣地過了。

疾病之詩

1

我身體力行，在空地上描寫夏天

在夏天描寫身體的缺陷——

無事的一天已經到來

就要聽到一個新的陳述。

而焦慮的、一針見血的植物

它們細小的影子被中醫寫進治病良方

2

一塊石頭也有病。

家鄉的原野

有人走在荒蕪上。哦，在我到來之時

疾病繼續磨薄了處方。我的皮膚發黑

我的口中也含著一塊影子。

一株植物矮下去，它就要回到無限的單薄里去

3

午后，植物的瘋長把老中醫催瘦。

老中醫，他確實已經削瘦了許多。

可我的疾病在擴大，它吃著文字處方與此同時

吃著平地上太陽的光。有時離開一點點

與一條黑狗為伍，久坐門檻

看著面前的一株植物

這時陰影跳起來，把右面的臉龐遮蓋。

4

現在，我用想象蒙面

上面疊放交叉的肉體。

傳說太大了，大得使它的邊角越發地軟弱。

有一角用巨石壓住，鬼在逃跑。

我在看守疾病。把問題拿到中醫深處討論

哦，一個問題，若干個問題！

5

唉。許多年了

老中醫越發地老了。

現在好了，我開始放肆歌唱屋檐下的臟水

庸俗地把女人比作鮮花。

我達到了愚蠢的目的——

拎著一副藥

去向肉體的海角

去向肉體的天涯。

我突然喜歡這一天的無理與庸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