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奉蓉
*基金項目: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青年基金項目《文學視野下的〈逸周書〉研究》(10YJC751129)。
摘要:《逸周書》的編著意圖是目前《逸周書》研究中的薄弱環節。立足文本,通過文學表現等細化分析是探尋編者意圖的重要方法之一。《逸周書》選取的君主皆為圣明之君;君臣關系和諧融洽,且都有極為強烈的憂患意識;通過移花接木、斧鑿刪削等方法,著意凸顯周公的功勞而弱化太公的作用;大臣皆是擁有周族血緣且與周天子關系至為密切之人,由此推斷《逸周書》編纂者意圖再現由周天子率領本族臣子惕勵憂勤、君臣同心共同營造盛世的局面。
關鍵詞:《逸周書》;編著意圖;文學手法
中圖分類號:I207.2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3-0751(2014)07-0144-05
一
成書年代與編著意圖是《逸周書》研究中比較重要的問題,是對作品進行定位研究的關鍵。成書年代一直是研究中的熱點。從劉向肇始,學者不斷對其進行考辨說明,主要有西周說、戰國說、秦漢說、魏晉偽造說,等等。按理說,成書年代與編著意圖應該是《逸周書》文本形態考論的兩翼,但是,綜觀歷代對于《逸周書》的研究,編著意圖的研究顯得比較冷落,大多是在考辨成書年代之時順便做出的某種推測,處于依附地位。如謝墉《刊盧文弨校定逸周書序》云:“愚謂是書文義酷似《國語》,無疑周末人傳述之作。其中時涉陰謀,如《寤敬》之嘆謀泄,《和寤》之計圖商,多行兵用武之法,豈即戰國時所稱《太公陰符》之謀與?時蓋周道衰微,史臣掇拾古訓以成此書,始于文、武,而終于穆王、厲王也。”①謝墉根據《逸周書》所寫內容,推測是周代末期,周朝的史官有感于王道衰微,故而收集古代圣賢之言而成書。對于編著意圖的論說,謝墉在古人的研究中尚屬論述較多的,但也僅僅是略有涉及而未能加以詳細說明。其他人的論說方法與此相類,即使偶有涉及,亦并未將其作為一個獨立問題深探。
對《逸周書》編著意圖問題做出較多努力的是鄭州大學羅家湘教授。他提出:“《周書》的編成,匯集了《周志》、孔子刪《書》之余以及流行于戰國初期的一些兵書、禮書等。它是魏國人繼承周、晉遺產而編成的政治讀本,是魏人為代晉繼周統一天下所作的文化準備。”②“《逸周書》的編輯是為魏國兼并諸侯、統一天下服務的。《周志》與《尚書》之余等文獻合編為《周書》是在魏文侯時期。”③他通過考辨《逸周書》與《尚書·周書》的關系、分析儒家思想與《逸周書》的關系最終得出結論,認為編著此書的目的是為戰國時代的魏國實現天下一統服務的。其結論雖然尚有可商榷之處,但所做的考證努力意義頗大,會引起對此問題的進一步關注;不足之處是囿于體例所限,論證過程略顯簡單。
歷來對于《逸周書》的研究,以思想研究最為盛行。因此,對于《逸周書》編著意圖的論述也多是從思想層面著眼。這當然是探尋編著意圖較為常見也較為可行的方法,但絕不是唯一的方法。基于人物是作品的重要組成部分、主體人物凝聚著作者的理念與期待的認識,通過對作品中人物風貌展現的諸層面是同樣可以探尋到作者的寓意寄托的。因此,我們跳出思想推理層面,深入到文本本身,以其中因使用了巧妙的文學藝術筆法而活躍的人物形象為中心,為此問題的考察開辟另一條路徑。
《逸周書》選取了周王朝初創期、興盛期、中衰期、沒落期的資料,以恰當的文學藝術手法展現了周王朝的滄桑變化、君臣更替。其間盛衰不同,君臣的表現亦有差異,但貫穿其中的憂患意識以及強烈的責任感是一脈相承的。出現在《逸周書》中的正面人物形象都帶著憂郁的眼神,懷著居安思危的心態,君臣關系極為融洽。《逸周書》以文藝筆法描寫了文王、武王、成王、穆王以及周公、祭公、芮良夫等人物,成功地塑造出兢兢業業、夙夜憂患的周代君臣形象,以此表明自己對于政治時局的思考。
史傳文學作品對歷史的展現實際上寓含著對現實的反思,這種反思必然會與未來的政治建構聯系在一起。但同是記述周代史實,《左傳》《國語》的基調與《逸周書》卻有很大的不同,其中的周天子形象并不高大,而且某些周天子的行徑還相當惡劣。
周代的禮樂制度是維護周代統治的根基。“禮者,君之大柄也。所以別嫌明微,儐鬼神,考制度,別仁義,所以治政安君也。”④因此,周天子不僅是禮樂制度的提倡者,還應該而且必須是自覺的遵守者和堅定的執行者。但是,在《左傳》中,我們卻看到了周天子眾多的無禮之舉。《左傳》中的第一次“無禮”之舉,其主角是周天子——隱公元年周平王在魯惠公入葬之后才贈送助葬的器物,并順帶贈送惠公夫人仲子助葬之物。“贈死不及尸,吊生不及哀,豫兇事”,實為雙重無禮。禮的制定者卻是最初的破壞者,其間的諷刺意味不言而喻。
《國語》開篇就以祭公的一番諫言引出對穆王行為的不贊同,從而預設了整個《周語》的感情基調。《國語·周語》的記載從周穆王起,歷經恭王、厲王、宣王、幽王、惠王、襄王、定王、簡王、靈王、景王,一直到周敬王時代。《周語》在西周至春秋時代周朝的二十五位天子當中只選取上述十二君,而且所運用的材料也多是批判性的,眾多無德無行材料羅列在一起,作者的用意不言自明。
《左傳》《國語》的選材表明,在編者的心目中周天子已不是其美政理想的寄托對象。《左傳》《國語》選取的歷史時段以春秋時期為主,《逸周書》則是以西周初創期及興盛期為主。《逸周書》所選取的周代君主,多為圣明之主:文王有德行謀略,武王有武功,成王是謙虛好問之君,穆王是過而能改之君。暴虐無道的厲王在《逸周書》中也是反面人物,但與《國語》中的批判性話語不同。《逸周書》中的厲王是作為隱性形象出現的,沒有正面的描述,只是在芮良夫的進諫中略帶提及,重點批判的是榮夷公等好利小人,將厲公的責任最小化了;作品著重表現的是芮良夫的忠貞之心。通過這種刻意回避,作品表現的周代君臣都是盡心于社稷的典范與楷模。
二
《逸周書》編者對周代歷史的記載,通過刻畫的眾多人物形象展現了自己對未來藍圖的愿景,人物的選擇是有傾向性的,此傾向性為我們提供了探尋編者寓意寄托的線索。如果再對其中重點刻畫的大臣形象進行分析,可以將編著意圖問題作出進一步探討。
《逸周書》中周公事跡所占比重較多,從文王之時,一直到成王之世,周公的身影頻繁出現在《逸周書》中。編者濃墨重彩地刻畫了這位博聞強識、嫻于治亂的輔國重臣。《逸周書》涉及周公的篇章有:《酆保解》《柔武解》《大開武解》《小開武解》《寶典解》《酆謀解》《寤儆解》《大聚解》《度邑解》《武儆解》《五權解》《成開解》《作雒解》《皇門解》《大戒解》《謚法解》《明堂解》《本典解》《官人解》《王會解》。除去亡佚的10篇,在現存的60篇中,占了1/3。對于這一現象,不少學者已有所關注,如黃懷信說:“本書不唯于克殷以后之篇多言周公業績與建樹,于滅殷及滅殷之前,亦多有周公之謀”,“可見其書編者是有意突出周公”⑤;也有學者認為“這些情況可能是古‘書真實情況的反映,未必是編者有意為之”⑥。
周公在周王朝發展中的作用確非他人可以代替。《左傳·定公四年》記載:“昔武王克商,成王定之,選建明德,以蕃屏周。故周公相王室,以尹天下,于周為睦。”⑦《洛誥》言:“周公攝政,一年救亂,二年克殷,三年踐奄,四年建侯衛,五年營成周,六年制禮作樂,七年致政成王。”⑧這一豐功偉績是無人可以望其項背的。所以,《逸周書》的這種記載是對歷史真實的反映。但是,《逸周書》在展現周公的地位時,在歷史真實基礎上進行了一番文學加工處理,在身居臣位的人物塑造方面著意凸顯了周公這一人物形象。這種凸顯主要是通過“移花接木”和“斧鑿刪削”兩種途徑實現的。
首先看“移花接木”。這種表現手法是將本屬他人的事跡移到周公頭上。
第一,確定伐商時機。同是記載確定應時伐商戰略的故事,《呂氏春秋·慎大覽·貴因》記載:
武王使人候殷,反報岐周曰:“殷其亂矣。”武王曰:“其亂焉至?”對曰:“讒慝勝良。”武王曰:“尚未也。”又復往,反報曰:“其亂加矣。”武王曰:“焉至?”對曰:“賢者出走矣。”武王曰:“尚未也。”又往,反報曰:“其亂甚矣。”武王曰:“焉至?”對曰:“百姓不敢誹怨矣。”武王曰:“嘻!”遽告太公。太公對曰:“讒慝勝良,命曰戮;賢者出走,命曰崩;百姓不敢誹怨,命曰刑勝。其亂至矣,不可以駕矣。”故選車三百,虎賁三千,朝要甲子之期,而紂為禽。⑨
在情報人員的匯報之下,武王對于殷商的政局有詳細的了解。紂王暴虐,致使小人當道、賢人出走,但太公皆認為尚不可出兵討伐。直至殷商百姓皆不敢對時政說埋怨之詞時,武王再次告知太公,太公認為,殷商暴虐亂政至此,不可以不興兵。《呂氏春秋》中記載促使伐商付諸實踐的決策者是姜太公,但是在《逸周書》中則變成了周公,《鄷謀解》記載:
維王三祀,王在酆,謀言告聞。王召周公旦曰:“嗚呼!商其咸辜,維日望謀建功。謀言多信,今如其何?”周公曰:“時至矣!”乃興師循故。
“謀言告聞”,潘振云:“謀言,謂紂黨助虐,謀伐周之言也。告聞,諜告武王聞知也。”⑩武王聽到殷紂王謀劃伐周的消息,把周公召來商量對策。周公當機立斷,立即興兵,進行武力對抗。最后又強調:“出而不允,乃災;往而不往,乃弱。”鼓勵武王下定決心,不再猶豫。這個事件把周公的決斷能力表現得非常充分,他能把握形勢,不失時機,具有戰略眼光和軍事家的素質。
第二,確立考察官員方法。《逸周書》中有《官人解》一篇,是由周公言說任用官員的諸多考察原則。這一內容與《大戴禮記·官人》所言內容大體相似,但在《大戴禮記》中出現的人物是文王與太公。選拔官員的考察方法在《六韜·文韜·舉賢》也有記載:
太公曰:“將相分職,而各以官名舉人,按名督實。選才考能,令實當其名,名當其實,則得舉賢之道也。”
這里太公望對于舉賢要求名實相當。通過考察確定是否為可選之才,這與《官人解》中的“六征”考察原則有一致性,再加上太公望的身份,可以推斷,太公望參與制定選拔人才方略的可能性也較大。
周公有安社稷的才能,但是他在周王朝中的特殊地位更多是在武王去世之后顯示出來的。通過上述典籍的梳理,我們可以看出,在文王、武王時代,周公的作用實際上并沒有超越姜太公。但通過移花接木的藝術方式,《逸周書》將伐商大業中重要的謀劃大臣變成了周公,從而提升了周公的地位。
其次看“斧鑿刪削”,即將其他人的功績刪掉或者弱化。
《逸周書》對于當時的輔佐重臣在滅商建周過程中的功績進行了大肆刪削。在文王、武王時代,周公的作用并沒有超越姜太公,即使是在成王初年,周公也不是唯一的輔佐之臣。《大戴禮記·保傅》記載:
昔者周成王幼,在襁褓之中,召公為太保,周公為太傅,太公為太師。保,保其身體;傅,傅之德義;師,導之教順。此三公之職也。于是為置三少,皆上大夫也,曰少保,少傅,少師,是與太子宴者也。
文王、武王謀商伐商以及后來建立西周之后,太公望發揮了重大的作用,與輔國重臣周公旦相比,其作用不相上下。成王之世,太公與周公一起共同輔佐成王。根據《竹書紀年》記載,太公死于周公之后。“(成王)二十一年,周文公薨于豐。”“(康王)六年,齊太公薨。”如果這則記載可信的話,那么太公輔佐周室的時間也比周公長。
作為《武經七書》之一的《六韜》,它所記載的文王、武王時期重要的謀劃的制定者多是太公望。這可能也與《六韜》的編著意圖相關,但也可以與其他典籍的記載相互補充,以見太公望在周王朝初創期的重要作用。《六韜·文韜·明傳》記載:
文王寢疾,召太公望,太子發在側。曰:“嗚呼!天將棄予,周之社稷將以屬汝,今予欲師至道之言,以明傳之子孫。”
文王在重病之際,傳召太子發聽聞太公望傳授至道之言,并囑咐將此傳于子孫后代,作為為政的根本,可見文王對太公的重視與依賴。另據《史記·齊太公世家》記載:
周西伯昌之脫羑里歸,與呂尚陰謀修德以傾商政,其事多兵權與奇計,故后世之言兵及周之陰權皆宗太公為本謀。周西伯政平,及斷虞芮之訟,而詩人稱西伯受命曰文王。伐崇、密須、犬夷,大作豐邑。天下三分,其二歸周者,太公之謀計居多。
在文王之世能實現天下三分歸其二的局面,多是太公的功勞。太公以權變之術與奇計異策使得文王能天下歸心,成為伐商事業的開創性人物。
《說苑》收集了先秦時期的眾多歷史故事,其中文王、武王問政的對象大多是太公而不是周公。《君道》兩次問及太公,《貴德》問太公對待將士的方法(還問及邵公和周公),《政理》中詳細記載的文王問呂望的3個故事、武王問太公的3個故事。問及周公的共有2條,分見于《指武》《貴德》中,但這兩篇中涉及的對象不僅有周公,而且有太公。《指武》記載武王于伐紂之前,召集太公、周公尋求勝敵之道,《貴德》中的詢問對象有太公、邵公、周公,最開始的詢問對象也是太公,雖然肯定的是周公的見解,但也顯示了太公是武王依賴的謀臣之一。從這種記載頻率的比重以及詢問的先后次序,我們可以看出,在文王、武王心目中,太公的謀慮、才智應該是高于周公的。
在其他相關典籍中,與周公地位相當的太公望是一個被稱贊的人物象,文王師太公的君臣模式也是戰國諸子極為向往的對象。同樣贊許君以臣為師模式的《逸周書》卻把最理想的臣子換成了周公。在《逸周書》中,太公僅是作為一個普通的描述對象來對待的。具體記載如下:
維四月乙未日,武王成辟,四方通殷命有國。惟一月丙辰旁生魄,若翼日丁巳,王乃步自于周,征伐商王紂。越若來二月既死魄,越五日甲子朝,至,接于商。則咸劉商王紂,執矢惡臣百人。太公望命御方來,丁卯,望至,告以馘、俘。
維周公旦、太公望開嗣王業,攻于牧野之中,終葬,乃制謚敘法。
成周之會……唐叔、荀叔、周公在左,太公望在右,皆絻,亦無繁露,朝服,七十物,搢笏,旁天子而立于堂上。
在《逸周書》中,太公望的地位沒有得到彰顯,甚至被剝奪了說話的權利,僅是作為成王大會諸侯時的一個場景符號出現的。唯一提到太公望功績的僅有“開嗣王業,建功于牧之野”一句。雖然提及,也是周公在前,太公在后,而且這樣空洞的說明性文字遠遠不及在《史記》中那位左杖黃鉞,右把白旄,高呼著“蒼兕蒼兕,總爾眾庶,與爾舟楫,后至者斬”的慷慨激昂之士來得富有沖擊力,也沒有滔滔不絕講授陰謀修德之術、兵權奇異之策的智者顯得更為厚重靈動。在如此簡單的敘述中,《逸周書》呈現出來的呆板單調的太公與被層層渲染、濃墨重彩打造出的周公相比,自然是相形見絀,黯然失色了。
通過以上兩種方式,《逸周書》中周公形象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彰顯。這種彰顯是有歷史根據的,但同時又與整部書的寓意寄托相聯系,是編者有意為之的結果。
三
《逸周書》編者向往和諧的君臣關系、贊美周天子、彰顯周公,在歷史材料羅列中蘊含著編者的目的。那么,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這三個方面有什么關聯呢?如果進一步對《逸周書》中人物形象身份、關系進行探尋,我們可以最終得出結論。
從周公開始,《逸周書》中出現的臣子形象,皆為忠智之臣:或是博聞強識以輔王,或是忠心耿耿以保王,或是直言善諫以勸王;他們還有另外的共同點,即這些臣子皆為周族成員,與周王有著密切的血緣關系。
周公是文王的兒子、武王的弟弟、成王的叔父。《逸周書》著力凸顯了他不僅富有政治才能,而且還有兄弟情深的一面。《逸周書·度邑解》記載:
維王克殷國,君諸侯,乃厥獻民征主九牧之師見王于殷郊。王乃升汾之阜,以望商邑。永嘆曰:嗚呼!不淑兌天對,遂命一日,維顯畏弗忘。王至于周,自□至于丘中,具明不寢。王小子御告叔旦,叔旦亟奔即王,曰:“久憂勞。問周不寢。”
武王克商之后,憂慮如何保社稷、定天命,憂思難寐,“具明不寢”。武王的侍從及時把此事告知周公旦。周公一直陪伴武王經歷伐商的準備及戰爭過程,明白伐商戰爭的艱辛不易。伐商之后的安撫工作應該也有周公的參與,武王與周公是感情深厚并肩作戰的好兄弟。從武王一夜不眠而侍從告知周公這一細節可以看出武王對周公的信任。正因為如此,侍從才在第一時間告知周公武王的狀況。兄弟情深的周公得知武王即將離世的噩耗之后,“叔旦泣涕于常,悲不能對”。經歷過大風大浪的輔國重臣,面對兄長臨近亡日也難掩兒女情長的一面,悲從中來,放聲哭泣,悲戚之淚油然而生,以至于無法回答武王的話語。
除周公之外,《逸周書》中出現的另外兩個臣子是祭公、芮良夫。祭公謀父是周公的孫子。孔晁注:“祭公,周公之后,昭穆于穆王在祖列。”潘振云:“祭國伯爵,周公第五子所封。祭公,周公之后,字謀父,與周公同謚文,見《竹書》。”唐大沛言:“祭公與康王為從堂兄弟,周公之孫也。”《左傳·僖公二十四年》記載:“凡、蔣、刑、茅、胙、祭,周公之胤也。”在《逸周書》中穆王與祭公關系至為密切,穆王自稱“予小子”,親切地呼喊祭公為“祖祭公”。芮良夫也是姬姓。《文獻通考》卷二百六十三言:“芮,姬姓,伯爵,國在馮翊臨晉縣芮鄉,今陜州芮城縣。”二人皆是姬姓,與周天子具有親密的血緣關系。故而祭公在即將離世之際,出于對國事的憂危以及對穆王的期望,還不忘聲情并茂地為穆王指路,并以自己的威望要求三公大臣盡心輔佐,為穆王聚攏人心;芮良夫不顧個人安危,置身于政治危機之中而奮起抗爭,陳說利弊危害,語言犀利而急切,時而面對君主,時而訓誡大臣,時而君臣兼顧,憂危憤慨的色彩極其強烈,而這些都源于他們與周天子同呼吸共命運的血緣歸屬。
從人物的擇取及篇章安排可以看出,《逸周書》理想中的臣子形象是要有謀略、忠心耿耿、匡正時弊之人,還要有周族血統,這是非常重要的一點。“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的理念,在《逸周書》編者的腦海中是一個極具穩定性的理念。既然要以周族血統的人為理想之臣,就要彰顯本族人的功績,故而突出周公而弱化太公功績的現象就有了答案,其中的臣子皆為周族成員也就成為必然之舉。
《逸周書》的編者應該是有著強烈歷史責任感的周族史官。《逸周書序》言:“晉侯尚力,侵我王略,叔向聞儲幼而果賢,□復王位,作《太子晉》。……周道于是乎大備。”《逸周書序》是編定成書之時由編者所作,“侵我王略”四字,表明了編者對于周天子及姬姓政權的維護,而他選擇眾多的材料編成一書,其目的是為了彰顯周代圣君賢臣所遵行的大道,使這種治國理政的功績顯行于世。戰國時代,諸侯興起爭霸,對于周王室的打擊是極大的,周王朝成為名義上的君主,而實際上已經降至諸侯國的地位。這與周王朝本身的治理不善有直接關系,不僅出現了幽王、厲王這樣的昏庸暴虐之君,也出現了榮夷公這樣的貪利助虐之臣。本族君臣的無德無能造成的積弱積貧局面,深深刺激著具有憂患意識的周族史官,“時蓋周道衰微,史臣掇拾古訓以成此書”。為了復興本族大業,故而選取周代興衰不同階段盡心社稷的君臣,編著此書教育周族君臣,起到凝聚人心的作用,以圖為周王提供借鑒,君臣同心共鑄大業。
綜上所述,對于《逸周書》的編著意圖,我們可作如此陳述:處于禮崩樂壞、天子式微的政治大背景下,周朝的史官憂患在心。他依據固有的政治理念為當時的社稷命運構建一幅理想藍圖,由周天子率領本族臣子戰戰兢兢、惕勵憂勤,君臣同心,以圖盛世再現。
注釋
①孔晁注,盧文弨校:《逸周書》,中華書局,1937年,第1頁。②③羅家湘:《逸周書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66、75頁。④朱彬:《禮記訓纂》卷九,咸豐宜祿堂刻本。⑤黃懷信:《逸周書源流考辨》,西北大學出版社,1992年,第128、411—416、623、796—802、465—468、248、923、1136—1138、298頁。⑥楊朝明:《〈逸周書〉所見滅商之前的周公》,《河南科技大學學報》2008年第1期。⑦楊伯峻注:《春秋左傳注》,中華書局,1990年,第1536、423頁。⑧皮錫瑞:《尚書大傳疏證》卷五,光緒丙申刻本。⑨陳奇猷:《呂氏春秋校釋》,學林出版社,1984年,第926頁。⑩潘振:《周書解義》卷八,清嘉慶刻本。施子美:《六韜講義》,四川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13、8頁。王聘珍:《大戴禮記解詁》,中華書局,1983年,第49—50頁。方詩銘、王修齡:《古本竹書紀年輯證》,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第247頁。司馬遷:《史記》,中華書局,1959年,第1478—1479頁。孔晁注:《逸周書》,叢書集成初編本,中華書局,1985年,第257頁。唐大沛:《逸周書分編句釋》,臺灣學生書局,1969年,第103頁。馬端臨:《文獻通考》,中華書局,1986年,第2081頁。
責任編輯:行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