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雨
權威部門透露,我國每年自殺身亡人數在28萬人左右,其實當他們徘徊在懸崖邊緣,如果有專業人士及時指點迷津,安慰一番,也許可以避免悲劇。美麗安靜的夜晚,當人們正享受家的溫馨時,迎接梅子的卻是一個又一個的驚濤駭浪……
放棄高薪,做“心靈醫生”
梅子是位性格活潑開朗的蘇州女孩,因業務技能過人,年紀輕輕就成為上海一家公司的部門經理。然而,2010年冬天朋友妹妹的不幸遭遇,一下改變了她的生活軌跡。
達美是個清純羞怯的鄉下女孩,從小在哥哥背上長大,父母很早就開始背井離鄉南下打工。長期的分開導致了父母離異,她甚至都不熟悉自己的媽媽。后來哥哥到上海成為了編輯,把失學而渴望奮斗的她也帶進了都市。之后她與一個男孩相戀,且同居了3年。但是男方父母因為門戶之見,堅決反對這個婚約。
男孩不敢面對父母的決裂威脅,達美萬念俱灰,像風一樣離開了這個世界。當梅子讀了她留下的簡短的十幾篇日志后,突然悲從中來。“我隱約看見了她二十幾年的生命,活得那么委屈和純凈;她內心盛開著美麗的百合,戛然委地時往往都無人發現。”
這件事深深刺痛了梅子的心。“其實達美選擇自殺,只是腦子一時轉不過彎來,當時要有人對她稍加開導,她是不會走上絕路的。”她決定辭職,改行做一名“心靈醫生”,挽救千千萬萬個像達美那樣的人。
2011年初,梅子參加了心理咨詢師遠程培訓,于次年通過國家二級心理咨詢師的職業資格考試。從此,她當上了網絡心理咨詢師,義務在網上為來信求助的人釋疑解惑。
2012年,正好聽說上海“24小時自殺干預熱線”招聘接線員,符合條件的梅子便報了名。發起并成立了這條24小時自殺干預熱線的是臺灣自殺防治協會秘書長林昆輝。經過林昆輝“魔鬼式”的培訓和嚴格的考試后,梅子從普通心理咨詢師變成一名合格的自殺干預熱線接線員。
不能說責備的話,勸善的話也不能說
有一段時間,梅子的工作時間被安排在晚上22點至上午8點。對于想要自殺的人來說,這是最危險的一個時段。萬籟俱靜的夜晚,大多數人正在酣睡,卻有那么一些人,內心正承受著巨大的痛苦與煎熬。在經過一番心理沖突后,他們決定實施醞釀已久的輕生計劃。而其中的一些人,在計劃實施前或實施中,會想起撥打這個自殺干預熱線。
“一個晚上少的時候會接到三四個電話,多的時候要接十幾個電話,有時候接完電話真是筋疲力盡。”作為一名自殺干預熱線的接線員,什么是最難的“技術點”?梅子說,就是要以最快的速度對撥打電話的求助者進行危機干預等級分析,判斷其是輕度、中度還是重度自殺傾向,然后采用相應的專業手法,降低其危機等級。
生命危機等級一共分為七個等級。第一、二危機等級屬于輕度想自殺,越往上程度越高,第七級是已進入自殺程序的急迫危機,急需做搶救生命的準備。
梅子說,每一個等級做什么都有規范標準,都有后臺人員的協助。“希望24”的咨詢員都具備良好的降低危機的治療性會談技術,知道怎么講,講什么。“如果到了第七等級,我們就要聯系當地公安部門,并馬上查詢其住所,聯系家屬、居委會等。”
梅子接到過的最緊急的一次求助,危機等級達到了最高的第七級。電話那頭,一個男子的聲音告訴她:“我已經站在了樓頂上,我已經準備好了,要告別這個世界!”梅子甚至能清晰地聽見話筒里傳來呼呼的風聲。她告訴自己要鎮定,盡量用溫和的語氣說道:“你能坐下來和我談談嗎?”那位先生同意了,坐下來和她開始聊天。他們在電話里聊了一個多小時,最后對方放棄了跳樓。
“不是你把人家的性命救回來了,就說明你的功勞大,說明你的功力深;處于第一、二危機等級的求助對象經由你的開導,不再發展到更嚴重的狀況,才能顯示你真正的咨詢功力。”梅子分析說,其實他們在尋找一束光,帶他們走出黑暗,“只要找到一個理由聽得進去,他們就會放棄自殺。”
做“希望24”的接線員,和一般的心理咨詢有何不同呢?梅子說,事關生死,里面有很多技巧性的東西。比如,對要自殺的人不能說“責備式”的話。因為想自殺的人通常心理很脆弱,自尊心很強,敏感、自卑,經受不住進一步的責備。質疑、為難、低估的話也很容易讓自殺者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
再比如,“勸善式”的話也不能說。“這個世界是美好的,還有很多美好的事等你去做,你還有機會,你還年輕。”“有自殺念頭的人,已經經歷了整個事件的演變過程,把人際關系幾乎都切斷了。他們和社會是對立的,在他們心里有兩個世界,一個是我,另一個是地球、宇宙。他們認為我的存在對世界是無足輕重的,跟對方談自己的人生經驗,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做個挽救生命的“天使”
2014年2月的一個午夜,危機干預熱線另一端,傳來一個年輕女性冷冷的聲音:“我辛苦多年建起來的公司破產了,我決定自殺。死了可以一了百了,再也不用傷心難過……現在我手里拿著整整一瓶安眠藥,100片,足夠了!”
“真的足夠了嗎?你不是醫生吧?你愿意聽聽我給你講講安眠藥的知識嗎?”“……你說吧。”梅子告訴她,“過去,100片安眠藥確實足夠自殺用了。可是現在,這類藥物的安全性已經越來越高了。再加上人的個體差異,有的人吃幾十瓶安眠藥才能死去。你上網查查,吃了幾百片最后照樣被救過來的大有人在,有的人被搶救過來以后還留下了各種嚴重的后遺癥,肝臟和腎臟功能損傷還不算最壞的,有的人大腦功能受損,變成癡呆,多慘啊。”
女老板變得沉默。梅子又說,“服藥自殺的人本來都是想安安靜靜漂漂亮亮地離開的。的確,服用安眠藥是最好的自殺方式。跳樓要摔成一團肉漿;上吊樣子太難看;跳河過程太慢太痛苦;割腕太疼;臥軌吧又死得支離破碎,讓中國人很難接受。”此時,對方雖然仍舊沉默,但是電話里傳來的呼吸聲卻越來越急促。
“你知道嗎,現在服安眠藥自殺的成功率只有不到10%,每天醫院都要送出自殺未遂的人。而他們出院以后即使很幸運,沒有什么后遺癥,至少也要考慮該如何再去面對親人、朋友、單位的同事和左鄰右舍等等。也許你折騰了一圈,受夠了痛苦,最后還要去接受心理治療。”
“我決心已定,我會再想別的辦法的。”梅子說:“你的生命掌握在自己手里,沒有人能夠留住一個決心要離開的人。不過,在你離開之前,就沒考慮過爸媽的感受和痛苦?他們愛你嗎,你愛他們嗎?”
不料聽了這話,對方開始哭泣:“我好想他們,可是我不愿父母看到自己變成了這個樣子,我是個失敗者,爸媽會很失望的!”
“假如你的父母得了重病,你是寧愿看到他們在病床上和疾病抗爭,還是更希望看到他們放棄了努力、自殺死去呢?”“當然是繼續抗爭了……”“你會因為他們不再是你強大的父母而嫌棄他們嗎?”“不會。我明白了你的意思了。我會再好好想想的。”
就這樣,一場危機煙消云散。
梅子再三表示:事實上,自殺防治專家所面對的個案,重點并不是對方要自殺而我去救了他。我們做得最多的是宣傳各種防止自殺的辦法,提醒人們關注自殺的征兆,讓大家能夠第一時間發現自殺的個案,從而在現場就做出適當的處理,這樣就不至于讓這類人走到“懸崖邊的最后一步”。
雖然做接線員沒有任何報酬,但梅子認為自己能做個挽救生命的天使,非常幸福。
現在她還在白天找了一份兼職,主要是賺生活費。對梅子來說,做接線員才是自己真正的事業。
(編輯 李婉莉 njlwl@163.com)